第十三章

又過了十幾日，天氣更冷了，下過一場凍雨之后，滿地都是殘雪冰渣，冷風吹得人脖子都發冷，趙曳雪抱著手爐窩在榻上，看著窗外發呆，庭中有一株老臘梅，在這冷宮里不知多年頭了，也無人打理，枝丫橫生，毫無章法，但是勝在花開得多，滿樹都是花苞兒，倒把這安靜偏僻的冷宮襯得熱鬧起來。

外頭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接著玉茗奔了進來，氣吁吁地喚：“主、主子！”

趙曳雪看鼻尖被風吹得紅通通的，臉卻又煞白，神里著掩飾不住的慌張，遂把手爐遞給，道：“暖暖手，出什麼事了？”

玉茗大了一口氣，抓住的袖子急聲道：“主子，他們要啟程回大昭了！”

趙曳雪微怔，道：“算算時間，應當差不多是這時候了。”

玉茗神張惶無措地道：“那咱們怎麼辦呢？也要去昭國？”

趙曳雪想了想，道：“如今這形，昭太子回國，勢必要把梁國的國君和重臣都帶回去，不可能讓把我們留在京師。”

玉茗小臉煞白，害怕地道：“就、就不能不走？若是去了昭國，我們就任人宰割了。”

趙曳雪輕輕搖頭：“昭國了降之后，并未大肆殺人，也不曾擾民，去昭國，興許有一線生機，但倘若不走，一定會落個死的下場。”

告訴玉茗：“這一切早在我們降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敗者沒有談判的資格，是梁國親手將自己推到如今的地步。”

見婢仍舊惶惶不安，趙曳雪想了想，進了屋，從被褥下拿出一個小巧的錦盒來，放到玉茗手中，叮囑道：“這些你拿著，悄悄藏起來，別被人發現了。”

玉茗不解道：“主子要做什麼？”

趙曳雪解釋道：“這里面是我的一些首飾，如今也沒用了，等昭軍遣散了宮人，你就把這些東西典賣了，置幾間屋子，好好過活。”

聽罷，玉茗吃驚道：“主子這話是什麼意思，您不要奴婢了？”

趙曳雪了的頭，道：“此去昭國，路途遙遠，帶上你多有不便，等昭國接管了京師，興許你還有機會離奴籍，一個人生活是有些苦，但是總比為奴為婢要好。”

玉茗眼圈紅了，眼淚撲簌簌往下落，一個勁搖頭，抓住的手不肯放，哭道：“奴婢愿意跟著您，您不要丟下奴婢，奴婢沒爹沒娘，在這世上連個親人都沒有了，只剩下您，倘若離了主子，奴婢又能去哪里呢？”

說罷便大哭起來，趙曳雪怎麼哄都無濟于事，最后只得無奈道：“罷了，你愿意跟著就跟著，只是以后要吃許多苦。”

玉茗吸了吸鼻子，紅著眼道：“奴婢不怕的，只要主子不丟下奴婢，哪怕是刀山火海，奴婢也愿意去。”

一腔赤忱，縱然趙曳雪平日再冷待人事，也不為之容，手拍了拍玉茗的發頂，莞爾道：“倒也沒有那麼可怕。”

因著要隨昭軍一同前往昭國，趙曳雪和玉茗做了一些準備，譬如把裳得厚實一些，又拆了幾件襖子做護膝，力求在路上裹得越嚴實越好。

趙曳雪拿著針線圍脖，不時輕輕咳嗽幾聲，玉茗有些憂心地看向，道：“主子，您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趙曳雪搖搖頭，玉茗還是不放心，道：“您的頭不疼吧？不然奴婢還是去一趟太醫院，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弄一些藥來。”

趙曳雪有頭風病，是從前了傷落下的病，每到雨天氣，或是冷天就會發作，往年這時候都是要靠喝藥熬過去的，但自今年冬以來，天氣冷且不說，藥也被迫停了，可玉茗卻從未聽趙曳雪說起頭痛，頭風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好了，必然是趙曳雪在忍著的。

想到這里，玉茗就暗暗責怪自己心，忙放下針線道：“奴婢現在就去。”

趙曳雪拉住，道：“別去了，如今太醫院沒有大夫，藥庫也鎖了，你如何進得去？”

玉茗想了想，道：“奴婢可以悄悄爬進去看看。”

趙曳雪哭笑不得，嘆道：“說什麼胡話？要是和上次一樣，被人捉住了怎麼辦？”

說的是上次手爐，最后被晏一抓住的事，玉茗頓時輕咬住下，為難道：“那您怎麼辦？總不能一直疼著，徐太醫從前說過，您這頭風癥痛起來可難了，若是不管，只會越來越嚴重。”

趙曳雪道：“沒事，太醫從前給我開過一些藥丸，效果頗好，難的時候吃一粒就行了。”

怕玉茗不信，又把藥盒拿來打開，里面果然是滿滿一盒藥丸，玉茗遂放下心來。

轉眼又過了幾日，一大清早，晏一就帶著幾個侍衛造訪冷宮，他對趙曳雪還算客氣，拱了拱手，道明來意：“殿下要率軍班師回朝，請趙皇后與舊梁君臣同行，前往昭國覲見天子。”

趙曳雪并不多話，只略略頷首：“請閣下稍候，容我收拾行裝。”

晏一很爽快道：“您請便。”

趙曳雪住在冷宮里，也沒有什麼行裝可以收拾，只和玉茗把好的冬等都帶上，玉茗惦記著趙曳雪的病，還特意翻出那個盛藥丸的盒子看了看，確認沒落下，才又把它藏到包袱最深，用手在上面拍了拍，自言自語道：“可千萬別忘了這個救命的寶貝。”

收拾了東西，趙曳雪主仆跟著晏一出了皇宮，一路上，玉茗背著包袱東張西，小聲問道：“咱們今天應該能見到皇上了吧？”

趙曳雪輕輕搖首，道：“不知道，不過我們從軍同行，看守沒那麼嚴格，或許能看見他。”

玉茗頓時高興起來：“那就好。”

晏一在前頭輕咳一聲，玉茗立即噤聲，不敢言語，只悄悄瞪他的背影一眼。

晏一帶著們到了宮門口的城墻下停住，道：“請在此等待，到時候自有人來接你們。”

趙曳雪點了點頭，玉茗四下里看了看，沒忍住問他：“我們皇、皇上呢？”

晏一向，語氣嚴肅地告誡：“慎言。”

玉茗了脖子，趙曳雪將拉到后，道：“年紀小，是我疏于管教了，請晏侍衛不要怪罪。”

晏一的表緩和了一些，微微頷首，算是揭過此事了，這才離去，只余下幾個侍衛看守們。

玉茗懊惱道：“主子，奴婢又給您添麻煩了。”

趙曳雪搖搖頭，道：“無妨，只是以后需得小心，尤其是去了昭國。”

玉茗重重點頭，鄭重地宛如發誓：“奴婢知曉了，往后一定注意，再說話，就奴婢爛了舌頭，變作啞。”

趙曳雪忍笑：“對自己倒也不必如此狠。”

……

然而直到出發前，趙曳雪也沒見到李玨，詢問看守的侍衛，那些人對的態度十分差，冷眼相待，置若罔聞。

玉茗十分生氣，可又不會說大昭話，便悄悄用梁國話罵那些守衛，也算替主子出一出惡氣了。

隨著日頭升起，天愈明，一金的朝劃破云層，傾瀉下來，宮門口的人漸漸多了，呼喝著搬運行裝等件，有條不紊，一派忙碌。

直到半個時辰過去，一個守衛用大昭話道：“把們先押送過去。”

守衛來推搡趙曳雪，玉茗急了，忙上前護住，連聲道：“別推，我們自己能走！”

那人并不理，一味不耐煩地喝道：“往前走，往前走！”

他舉止魯無禮，推搡著兩人，天寒地凍，到都是冰渣殘雪，一個不當心，趙曳雪就被推到地上，一雙青的靴子映眼簾。

玉茗驚呼一聲：“主子！”

冰雪冷得刺骨，趙曳雪看見一只手到面前來，然后輕輕地撣了撣下袍上沾的雪水，接著，一個悉的聲音冷道：“怎麼回事？”

玉茗趕奔過來把趙曳雪扶起來，張道：“您沒事吧？有沒有摔到哪里？”

趙曳雪輕輕搖首，抬起頭，果然看見北湛站在面前，他穿著一襲深青的袍，披了大氅，略顯凌厲的瑞眼，鼻梁拔，薄微抿，深煙灰的眼瞳令他看起來有幾分異于常人的俊，眼神睥睨間，顯得漠然而不近人。

推了趙曳雪的守衛顯然被他看得有些張，垂首低聲解釋道：“屬下看走得慢，想催促快一些……”

趙曳雪覺到北湛的目從自己上一掃而過，他沒說什麼，只是問道：“晏一呢？”

那守衛忙答道：“晏副將好像有事，剛剛走開了。”

北湛命令道：“把他來。”

“是。”

北湛再沒往這邊看，待他走后，那守衛也不敢催促了，只對趙曳雪主仆指了指不遠的馬車，道：“去那輛車上。”

才走至近前，趙曳雪便聽見不遠傳來一陣嘈雜，像是有人在大聲吵嚷，聞聲看去，只見一名發須皆白的老人被昭國兵士推著踉蹌而行，他佝僂著腰背，看起來分外蒼老孱弱，跌跌撞撞地行走著，一邊走，一邊放聲大哭。

趙曳雪認得他，是鎮國公魯桓，上一回見他的時候，還是在開城門投降那一日，這才過了短短半月余時間，他竟老了這般模樣，步履蹣跚。

上了虹橋，魯桓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前行，一屁坐在地上，不住大聲哀哭，昭國兵士不耐煩了，索將他拖起來往前走，才拖了幾步，魯桓忽然掙起來，那半百老人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高聲道：“生如鴻，猶負家國，老臣愿留碧，以示對大梁的忠貞啊！”

昭軍不懂梁語，各個面茫然，趙曳雪卻聽懂了，與此同時，不遠傳來一聲暴喝：“攔住他！”

然而為時晚矣，魯桓猛地一頭撞在了虹橋柱子上，趙曳雪只聽砰的一聲悶響，如同酒壇子被磕破了一般，霎時間無數殷紅的鮮在面前潑灑開來，濺落在臟兮兮的殘雪上，怵目驚心。

滿目皆是紅，一簇一簇的，連綿開去，漸漸的，殷紅轉為深紅，然后變作更深，如墨一般的黑，占據了趙曳雪的全部視野，令頭暈目眩，整個人不斷下墜，仿佛要落深淵中去。

直到有一只手用力拽了一把，將拉了上來，趙曳雪回過神時，恰好與一雙深煙灰的眸子對視上。

眨了眨眼，心里莫名地想到，明明之前暈的病已經好許多了，怎麼今日突然又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