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殺》第59章 同眠

靈犀靈鸞聽到“卿卿”這兩個字從指揮使里說出來, 心臟都停了一瞬。王言卿背對著靈犀靈鸞而坐,并沒有察覺那兩人的異樣,要不然, 一定能意識到的“哥哥”不對勁。

然而王言卿沒有看到,陷在陸珩溫含笑的眼波中, 周的警惕一點一點消融:“我好多了。二哥, 你在鎮司待了這麼久才回來,想來了吧。我給你準備了飯菜,只是我不記得你喜歡什麼,只好把我晚上吃過、覺得還不錯的菜點了一份。”

陸珩干的事見不得, 他可太怕別人給他投毒了, 所以即便是陸家的廚子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王言卿詢問未果, 只能按自己的喜好為陸珩準備晚膳。

陸珩朝紅木回紋八仙桌看去, 上面放著好幾樣菜, 葷素湯菜俱全,食盒下面有保溫層, 丫鬟們每隔一段時間換新燒的熱水,即便放到現在飯菜也不見涼。

陸珩回頭, 發現王言卿正小心翼翼看著他, 似乎生怕他不高興。陸珩失笑,想王言卿的頭,憶起頭上有傷又收了回去:“我說了,你在陸宅想做什麼做什麼, 不用這麼瞻前顧后,戰戰兢兢。這些正好是我喜歡的, 不過夜深了, 我沒什麼胃口……”

后方靈犀靈鸞垂著頭, 眼睛里沒有毫意外。看,們就說,指揮使不會的。

然而靈犀的想法沒落,就聽到陸珩語氣轉了個彎,笑道:“除非卿卿你陪我。”

靈犀角一,險些沒掌住表。靈犀靈鸞是過專門訓練的,即便再吃驚都不會抬頭看。陸珩的眼睛像水波一樣瀲滟勾人,尤其當他專注看人的時候,幾乎能把人溺斃。王言卿臉紅了,幸而沒人朝這個方向看來,暗暗松了口氣,小幅度點頭:“好。”

王言卿不能劇烈活,陸珩扶著王言卿慢慢站起來,悠悠走向飯桌。丫鬟們上前將食盒撤走,王言卿掀開瓷盅,稔地盛湯:“二哥,你剛回來,先喝口熱湯暖暖子吧。”

陸珩笑著接過端來的魚湯,眼睛卻在不觀察。沒有記憶,但生活本能還在,看盛湯遞碗的作,明顯以前做慣了。關心的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但是,王言卿的表現,卻和資料上的記載略有出

陸珩掃過桌上的菜,口味都偏甜、偏淡,桌上的都是白,和記錄上寫著的“嗜好咸辣、喜羊”截然不同。

陸珩慢悠悠含了一口魚湯,問:“卿卿,你了傷,郎中特意囑咐了要注意飲食。羊最是滋補,明日我讓他們運一批黃羊過來怎麼樣?”

王言卿眉梢細微地擰了下,問:“二哥你要吃嗎?”

陸珩笑著搖頭:“不。送來多,都是你的。”

“那還是別了。”王言卿低頭舀湯匙,說,“我不喜歡羊膻味。”

陸珩確定了,咸辣、羊并不是王言卿的口味,而是傅霆州的。王言卿為了迎合傅霆州,才說自己喜歡這些。

陸珩心里嫌棄地嘖了聲,他開始懷疑那份調查的真實了。看來背資料并不代表萬事大吉,更多細節還是得靠他自己觀察。

陸珩看著王言卿低頭攪湯的作,沒忍住笑了聲,拍了拍的手,說:“不喜歡就不喜歡,有膻味是羊的錯,你悶悶不樂做什麼?”

王言卿沒忍住笑了,抬頭無奈地瞪了他一眼:“你要吃人家的,卻還怪人家有膻味,哪有你這種道理?”

“它們讓卿卿不高興,自然是它們的錯。”陸珩坦然說著他的強盜邏輯,毫不覺得不妥。他心道傅霆州這個人真是惡心,但“卿卿”多了,還順口。

以往陸珩吃飯總是沉默而戒備,因為每一口都擔心有毒,進食于他而言完全談不上,只是需要而已。今日有王言卿陪著,說笑間竟也吃了不

王言卿準備的飲食清淡好克化,一頓熱食腹,部熱起來,腦海里那些令人頭疼的案子仿佛也不算什麼了。王言卿傍晚用過飯,現在不過陪陸珩,陸珩放下碗筷后,也撂了筷子,拿起帕子拭

丫鬟們上前,輕手輕腳撤去餐。王言卿給陸珩倒了盞茶,輕輕放到陸珩手邊,試探地問:“二哥,你遇到什麼棘手事了嗎?”

陸珩回神,發現他又無意識想起案子。他掀開茶盞,緩慢撇茶沫,熱霧氤氳在他眉眼前,一時看不出他的真實心緒。

陸珩隔著水霧打量王言卿,他發現王言卿對表識別很快,連他的心事都能看出來。他原本以為王言卿寄人籬下,早早鍛煉出察言觀的習慣,但現在看來,這更像是一種天然敏銳的直覺。

天生敏,再加上后天鍛煉,才造就近乎邪門的“讀心”。以前生活經驗告訴要掩蓋自己的異樣,所以有意收斂,混在后宅中并不明顯,外人最多覺得反應很快罷了。如今失去記憶,行事像孩一樣天真懵懂,卻頻頻語出驚人,這份驚世駭俗的天賦才凸顯出來。

陸珩眼珠細微地,更加仔細地打量王言卿。王言卿被這樣的目看得打鼓,笑著問:“二哥,你為什麼這樣看我?我說錯什麼了嗎?”

雖然笑著,但肩膀已不知不覺繃起來。陸珩輕輕笑了,拉過王言卿的手,發現指尖冰涼。

陸珩緩慢王言卿纖長的指尖,說:“卿卿,你不必迎合我。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無需揣我想聽什麼。”

天生擅看人“臉”,對察能力很強,能據細微的表變化猜出對方想聽什麼。這確實是一種生存技巧,但,陸珩不希王言卿把這些技巧用在他上。

他更想看到真實的王言卿。

王言卿怔了下,試著問:“你們不是這樣的嗎?”

陸珩忍俊不,低低笑出聲來:“當然不是。如果世上所有人都有你這種能力,皇上也不必每日和那些蠢貨生氣了。這是上天賜予你的禮,你可以拿來自保,但對著我盡可直言,不必瞻前顧后。”

王言卿第一次得知和別人不一樣,依然忍不住觀察陸珩的神:“真的?”

“真的。”陸珩大大方方坐著,任由打量。這確實是他的實話,不怕看。陸珩握住王言卿的手指,笑著說:“你我是一同長大的兄妹,比親生手足都親。一家兄妹,你不和我暢所直言,還有誰會提醒我呢?”

王言卿放下心,不由放松,臉上的笑也真實起來:“好。”

陸珩著手心玉石一樣的,無聲無息地審視。抓到純屬意外,陸珩原本想拿王言卿開條件,發現失憶后陸珩立刻改了主意。他打算把雕琢一件對付傅霆州的,但現在陸珩發現,王言卿的用比他想象中更大。

這麼罕見的天賦,這麼強的察能力,留在后宅里勾心斗角太浪費了。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

陸珩看著王言卿,意味不明笑了笑,忽然坐正了,頗有些鄭重地拉著王言卿的手,問:“卿卿,你愿不愿意幫二哥一個忙?”

“幫忙?”王言卿睜大眼睛,十分驚訝,“我?”

王言卿雖然還對這個世界一知半解,但知道陸珩是錦衛指揮使,看大家對他的態度,他手里權力很大。這樣一個人,怎麼會需要的幫助呢?

這樣想著,王言卿也說了出來:“我什麼都不會,而且還不認得人,我能幫上二哥什麼……”

陸珩用力的手,止住的話:“不要妄自菲薄,卿卿能幫我的可不。前幾天送來一份折子,保定府錦衛千戶梁衛去世,他的妻子梁文氏上報,說長竟在這個關頭和人通。保定府衙判死刑,遞到京城核審。”

地方上是沒有權力判定死刑的,任何人命案子都要遞到京城復核。京城批準,地方府衙才能行刑,京城若覺得有問題,整個案子都要重審。此案牽扯到錦衛,所以不經過六部,由錦部批示。

王言卿聽著皺眉,思索片刻后問:“梁文氏是梁衛長的親生母親嗎?”

陸珩眼中出笑,很聰明,這就抓住了重點。陸珩不答,反而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理上說不通。”王言卿回道,“父親去世,兒怎麼會有心思和人通?就算真的在父孝期間做出這等事,母親發現后也該想辦法遮掩,為何要主上報朝廷?只有一個可能,梁文氏不是的母親,而是繼母。”

陸珩點頭,肯定了的猜測:“沒錯,梁文氏確實是梁衛續娶的妻子。還有呢?”

王言卿無奈:“你什麼信息都不告訴我,我怎麼猜?不過繼母殘害原配子,大多都是為了利。敢明目張膽害原配留下的兒,多半自有倚仗。有沒有子嗣?”

“有。”陸珩頷首,痛快應道,“梁衛有兩個兒子,長子、長都是原配劉氏所出,唯有小兒子是繼妻所出。而且我可以再告訴你一點,錦衛千戶可以世襲,梁衛去世,千戶之位理應由他的兒子繼承。至于落到哪一個兒子頭上,就看人看勢了。”

按大明律,父親死亡,一切祖產、蔭蔽由長子繼承,長子再傳長孫。但大明已傳承百年,開國時立下來的律法,實際執行時早已變形。最近的例子,鎮遠侯傅鉞過兒子,直接將侯位傳給孫兒;指揮僉事陸松也繞過長子,將錦衛世襲職傳給次子陸珩。

傅霆州和陸珩算是個人能力突出,破格傳承,但世界上更多的是普通人,在聰明才智上并沒有太大區別。比如梁衛這一家,按照禮法應該讓大兒子繼承千戶之位,但如果以才干更出眾為由讓二兒子繼承職,實際上也可以作。

王言卿臉上出恍然的表含了怒,道:“這就說得通了。梁衛尸骨未寒,梁文氏卻在這個時候原配長死,甚至連自家名聲都不顧,多半另有圖謀。這個案子,絕不是通。”

王言卿說,陸珩就安靜地聽。等王言卿說完,他喟嘆一聲,道:“卿卿真是冰雪聰明,比外面那些員強多了。”

王言卿聽著這句話不對,油然生出種不妙的預:“莫非,這個案子判下來了?”

“沒錯。”陸珩口吻倦怠,似嘆非嘆,驗證了王言卿的猜測,“案子定了,陳都指揮使同意了這個結果,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位梁小姐就要以通罪被死了。”

王言卿試著問:“陳都指揮使是……”

“陳寅陳大人。”陸珩眼睛看著王言卿,里面芒幽深,似有暗流,“正二品都指揮使,執掌錦衛,亦是我的上級。”

王言卿一下子噤聲了,陸珩長定的案,這……

場上就是如此,尤其陸家從軍,軍中最在乎等級尊卑。長覺得這是通,該死,下面人就算發現疑點,也得照做。

王言卿低下眸子,想了一會,還是覺得氣不過:“可是,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一個未出閣的子被人以通死,若是被冤枉的怎麼辦?”

陸珩嘆氣,深深著王言卿。那雙琥珀的眸子波粼粼,里面有悵然,有嘆息,有請求,像壇陳年佳釀,幾乎要灌到王言卿心里去:“這也是我覺得不忍的地方。忤逆上是重罪,卿卿,你愿不愿意幫我?”

陸珩想了想,發現王言卿說的在理。一個人憤怒時拍案而起,拍案、起、怒罵應當是同時發生的,但梁文氏卻明顯不同步,看來,確實是裝出來的憤怒。

陸珩心想這一趟來的太值了,他學會了好多有趣的東西。冬日風大,王言卿的頭發被寒風吹散,和兔掛在一起,一的惹人心憐。陸珩側,將肩膀上的頭發整理好,說:“卿卿明察秋毫,滴水不,讓為兄十分佩服。不過,你有一樣說錯了?”

王言卿一聽鄭重起來,眼睛認真地看向陸珩。陸珩把的頭發放到后,又領上茸茸的兔,說:“我生氣時從來不罵人。”

王言卿一怔,反應過來之后又是生氣又是無奈。認認真真給他分析案子,他卻科打諢!而陸珩全無做錯事的自覺,他像是找到什麼好玩的事,不斷揪王言卿比甲上的兔。王言卿冷著臉朝旁邊出一步,避開陸珩的手。

陸珩心中嘆息,看來卿卿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再逗下去要惱了。陸珩適可而止,收回手,臉一瞬間變得嚴肅:“照你的分析,至十一月十六,梁文氏就知道梁榕已經死了。這個案子至今和梁大姑娘沒有任何關系,但命案過后不久,梁文氏就說梁大姑娘通。看來,這位梁姑娘多半知道些什麼。走吧,我們去問問梁姑娘。”

陸珩轉瞬從玩笑變回正經,王言卿都有些不習慣。下意識點頭,隨即意識到,早在剛從梁榕屋里出來的時候,陸珩就說過要查通案。也就是說,那個時候,陸珩便已經想明白這一切了?

還喋喋不休給他剖析了這麼久。王言卿沉默,陸珩發覺王言卿不說話,看了兩眼,很快猜出來王言卿在想什麼:“卿卿,不要妄自菲薄。查案不是一個人的事,往往需要多個角度佐證,才能確定最終元兇。你提供的線索,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王言卿一想倒也是,難得二哥請幫忙,努力想做到最好。就算跟不上二哥的腳步,能側面印證二哥的推測沒錯,也是值得的。

說話間,繡樓到了。陸珩止步,停在繡樓外,對王言卿說:“卿卿,前面我不方便進去,你一個人可以嗎?”

王言卿點頭,學過拳腳,對上年男子都有一戰之力,何況這些眷?陸珩將一個哨子放到王言卿手里,很鄭重地看著的眼睛,說:“你一個人千萬小心,如果遇到事立刻按響這個哨子,我進去找你。不要逞強,知道嗎?”

這個哨子是錦衛之間獨特的聯絡方式,王言卿將東西收袖中,抬頭對陸珩笑了笑:“二哥,你最近怎麼變得這麼小心?我沒事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陸珩怔了下,馬上意識到王言卿說的是傅霆州。沒有記憶,但一些認知還留在潛意識里,比如,傅霆州以前也會單獨把留在什麼地方,并不會像陸珩這樣千叮嚀萬囑咐。所以,王言卿才下意識覺得陸珩變了。

陸珩不能解釋,認下了這個悶虧,笑了笑說:“你病還沒好,我放心不下。我就在這里等你,去吧。”

陸珩眼如秋水,溫從容地注視著,仿佛無論王言卿什麼時候回來,他都會在這里。王言卿回頭了他一眼,輕輕道:“那我走了?”

陸珩點頭,視線一直沒離開王言卿。王言卿心想二哥最近怎麼變得婆婆媽媽,都讓人麻,可向前的腳步卻安穩許多,因為知道,背后有人一直跟著

王言卿逐步靠近,繡樓外守著兩個婆子,們早就發現王言卿和陸珩了,此刻發現王言卿還往近走,遠遠就呼喝道:“太太有令,不允許靠近繡樓。你是哪兒來的人,來這里做什麼?”

王言卿停在門口,落落大方說:“我跟隨京城錦衛千戶陳禹暄大人來梁家吊唁,陳千戶十分同梁家的遭遇,派我來和梁小姐說說話。”

王言卿說完,見這兩個婆子板著臉,一副不為所的模樣,便給們示意后面的丫鬟:“我此行是經過梁家三老和梁太太同意的,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去問梁太太的侍。”

梁文氏派丫鬟跟著王言卿和陸珩,但丫鬟十分害怕陸珩,跟在后面左右徘徊,不敢靠近。如今看到王言卿朝比劃,丫鬟趕低著頭,不敢往陸珩的方向看一眼,一鼓作氣跑到王言卿邊。短短幾步路,丫鬟像是打了場仗一樣,著氣道:“是太太讓來的。”

有梁文氏的侍作證,兩個婆子即便百般不愿也得放人。丫鬟趁機跟在王言卿后,綴著,王言卿朝后掃了一眼,沒在意丫鬟的小算盤,面如常進屋。

繡樓有兩層,第一層是花廳和庫房,第二層才是梁大姑娘坐臥起居的地方。梁大姑娘鬧出通的傳聞,早就被人看押起來了,王言卿進來后,霎間了所有人的視線焦點。

王言卿每走一步,都有人亦步亦趨跟著。王言卿心想照這樣還問什麼問,梁文氏的丫鬟虎視眈眈盯著,梁大姑娘怎麼可能吐心聲。不過好在跟來的是丫鬟,而不是梁文氏,好糊弄的多。王言卿在心里默默對二哥道了聲對不起,然后突然冷下臉,說:“我奉梁家族老和陳千戶之命前來問話,之后陳千戶要寫折子,遞給京城錦衛指揮使。若有毫閃失,將來指揮使怪罪下來,你們擔當的起嗎?”

其實這些丫鬟們并不知道指揮使是多大的,但僅“錦衛”三個字,就足以威懾們了。梁太太和族老對京城來的陳千戶百般拉攏,陳千戶還和老爺平級呢,就已經如此威風,如果是陳千戶的上級,那還了得?

丫鬟們都害怕了,他們在錦衛家庭里伺候,所以越發知道這些人多麼惹不得。錦衛中最重視秩序,上級的命令是絕對的權威,往往一句話就能決定下面的生死。如果們惹到了王言卿,王言卿回去在陳千戶面前抱怨一兩句,到時候梁太太是梁衛的孀,不會有任何問題,們這些丫鬟卻沒命活了。

王言卿見丫鬟們被嚇住,又換上了和的表,說:“不過,我也知道你們是奉命而為,無可奈何。這樣吧,我們折個中,我進去和梁大姑娘說話,你們就站在門外聽著,這樣你們回去能差,我也能完陳千戶的待,怎麼樣?”

就是這樣奇怪,如果王言卿好聲好氣和丫鬟們商量,們絕不會給好臉,但如果王言卿先敲打們一頓,再稍微釋放善意,這些丫鬟就激涕零,紛紛覺得王言卿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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