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忍俊不, 王言卿下意識順著他的話走，可見并不排斥和他生兒育, 這就說明陸珩還有戲。但陸珩很懂樂極生悲的道理，他沒有表現出笑意，立刻誠懇認錯：“抱歉，我并沒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只是最近總被人催，忍不住想孩子的事。”

王言卿還沒有發作，陸珩已經認了錯。陸珩就是這樣，積極認錯, 堅決不改，下次還敢。王言卿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如鯁在, 但他跪得很標準，王言卿又沒法發火。

王言卿再次認識到, 對付陸珩這種人，就不能和他說話。只要理他，他就會暗挖坑。王言卿寒著臉撇過視線, 不想再搭理他了。

陸珩很有自知之明，接下來一路非常安生。到王宅后, 王言卿本來防備著他找借口混屋，但陸珩停在門口, 十分端方守禮地目送進門, 竟然沒有搞任何花招。

王言卿回頭打量了陸珩兩眼，斂著進門。陸珩站在門外, 直到看不見王言卿的背影后, 才收斂了眼中的和, 轉道：“牽馬來, 回鎮司。”

南鎮司依然人來人往，因為陸珩回來，龐大的南鎮司像是注了主心骨，立刻快速運轉起來。陸珩理這些天積攢下來的公務，整理各千戶所、百戶所送上來的報，還要去詔獄檢查那幾個東瀛刺客的審訊進度。等陸珩把最要的事忙完，天已經黑了。

陸珩帶著人從詔獄回來，代手下接下來要如何審問這幾個刺客。他們走到正殿，大殿門口站著一個人，對方看到陸珩，連忙快步追過來：“都督，您總算回來了。宮里剛才傳來消息，皇帝讓沈僖嬪養大公主。”

陸珩原本面冷淡，聽到這個名字，他眼睛微微瞇起。

沈僖嬪？

后的錦衛奇怪，紛紛問：“宮里那麼多嬪妃，皇上怎麼給了沈僖嬪？”

“沈僖嬪最近好像沒做過什麼事吧，皇上怎麼想起了？”

陸珩默然不語，率先步大殿。屬下們跟在陸珩后，說：“都督，宮里已經有一位公主、三位皇子，您也要抓了。雖然公務要，但您也別全天待在南鎮司和皇城，也該多回家看看。”

“是啊。”另一個家多年的錦衛勸道，“夫妻就像鏡子，得越久越亮。要是長時間冷落家里，夫妻會生隔閡，后面想補也補不回來了。”

陸珩掀坐在案后，聽到這些話抬抬眉，最終淡淡點頭：“我明白。”

屬下們見到陸珩平淡的樣子，一致覺得陸珩沒有聽進去，心里不免著急。而陸珩心中卻堵得慌，是他不想回家嗎？是他不想和新婚妻子膩歪嗎？

陸珩一想這些事就心塞，他不愿意撤去陸府里的大紅裝扮，更不愿意獨自面對一室冷清，只能多往南鎮司跑。結果眾人都覺得他為了工作簡直喪心病狂，連新婚妻子都能冷落。

陸珩真的冤枉極了。

郭韜暗暗給眾人使眼，其他人接到郭韜的授意，都識趣地告退。出去后，有人忍不住和同僚八卦：“先前都督一直不婚，外面猜什麼的都有，甚至有人說都督不喜歡人。沒想到都督了婚，依然和以前一樣拼命。依我看，都督最喜歡的分明是辦案，他不娶妻是嫌人耽誤他時間吧。”

同行人嘖聲，搖頭道：“可能這就是都督才二十五歲便了正二品，而我們只能在芝麻打轉的原因吧。不過都督也真是心大，放夫人在后宮，一待就是一整天，中間無論去哪兒他都不管。雖說那幾個兄弟不會做逾矩之事，太監也凈了，但終究是外男。都督放任夫人和其他男人待在一起，都不會介意嗎？”

大殿里，郭韜問了同樣的話。陸珩聽罷，毫不在意，說道：“介意什麼？是去后宮辦正事，又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是不相信自己的妻子，還是不相信自己的屬下？”

郭韜當然不敢質疑都督夫人，但是，他作為陸珩的親信，不得替自己大人多考慮一二。這里是南鎮司，周圍信得過，郭韜索也不管是不是大逆不道了，上前一步，低聲音道：“都督，卑職當然不是懷疑夫人。但是，夫人時常出后宮，哪怕邊一直跟著人，傳出去也對夫人名節不好。”

郭韜言辭懇切，認真地著陸珩。陸珩明白郭韜的意思，但他擔憂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王言卿去妃嬪宮中問話時有太監守著，偶爾去見皇帝時，陸珩都會陪同。陸珩相信王言卿，也相信皇帝。雖然君臣之下無誼，但陸珩在這一方面倒篤信，皇帝不會做對不起朋友的事。

皇帝不是一個會被沖昏頭腦的人，他明知道陸珩對王言卿有多在意，就絕不會對王言卿心思。王言卿確實貌人，但天底下人何其多，皇帝為何要為了一時興起，壞了為君者的底線，葬送他和陸珩近二十年的默契？

而且，王言卿有些較真的格也不是皇帝喜歡的，皇帝更喜歡曹端妃那種憨活潑的小人。陸珩不會用齷齪的想法看低皇帝和王言卿，但不代表其他人不會。

很明顯，皇帝現在把王言卿視為一件趁手的鑒謊工，現在皇帝讓王言卿鑒別的是后妃，等嘗到甜頭之后呢？

皇帝的貪心會不會升級，讓去鑒別朝臣？這是一條不歸路，一旦真踏出這一步，王言卿就危險了。

截止現在，并沒有人注意到王言卿。因為陸珩本就猜忌多疑，神出鬼沒，所以這段時間他很回府并沒有引起外人懷疑。陸珩在婚禮上遇到襲擊，以他小心謹慎的勁，暗暗將妻子轉移位置，自己悄悄換地方住，實在太正常不過。

至于陸珩送王言卿進宮查案，知道的人并沒有多。壬寅宮變后，紫城加強了管控，宮門出都要經歷重重盤查，里面的消息本傳不到外面。而每次王言卿進宮都是陸珩親自接送，宮后由東、西廠領路，本不必擔心消息泄。就算偶有家族聽到了宮里的靜，也會嘆陸珩真是不擇手段，為了將權力握在手心，竟然讓自己的妻子去打探消息。

他們的矛頭依然是陸珩，沒有人意識到王言卿的鋒芒。

這是好事，扮豬吃老虎才是永不過時的致勝法寶。沒有人喜歡被識破心，尤其是場，哪個當的沒有幾件決不能示人的辛？王言卿清查后宮，朝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旦王言卿指出哪個臣子在說謊，那眾人就要群起而攻之了。

這個世道對子極為苛刻，甚至都不需要真的做錯什麼。梁芙無意撞到繼母的兇殺現場，毫無證據就被定了通罪；秦祥兒的姐姐被人侵犯，最后卻是秦吉兒被自殺，作惡者依然風無二。哪怕陸珩能從臣子的暗算中護下王言卿，但如果有人使用下三濫的招數散布謠言，陸珩本無法堵住悠悠眾口。

子名節最是脆弱，經不起毫風吹草。到時候眾口鑠金，就算陸珩不在意，萬一王言卿想不開呢？

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該終生活在痛苦中。

能輕易看人心本是上天賦予的禮，但過分出彩的天賦，就應該掩藏在人群中。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陸珩不能讓皇帝毀了王言卿，這一切該停止了。

郭韜依然懇切地看著陸珩，陸珩站起，拍了拍郭韜肩膀，說：“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這些事我已有安排，你先回去辦差吧。”

郭韜聽聞，暗暗松了口氣。既然陸珩說另有安排，郭韜自然不會多，他抱拳道：“卑職遵命。”

等郭韜走后，陸珩一個人站在宮殿中。他停了停，負手走向窗邊，抬頭看向暮靄沉沉的天空。

現在晚了，不方便進宮。看來明日，他得和皇帝談一談了。

·

第二天辰時，陸珩準時出現在王言卿家門口。昨日臨時被去乾清宮，問話還留下一個小尾。王言卿今日把剩下幾個問完，就差不多把重要的崗位查完了。

皇城，宮門守衛看到陸珩的馬車已經十分悉，一句話都不問就直接放行。王言卿如今和西廠太監也相了，習以為常地下車，和陸珩分別。

這在以往是慣例，兩人進宮后各做各的，直到晚上要出宮時才面。但今日，王言卿要走時，陸珩卻突然住：“卿卿。”

王言卿回頭，陸珩背對著看，目深晦，讓人看不清神。他邊笑了笑，說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王言卿等了一會，疑道：“你我停下，就是為了說這些？”

陸珩笑著點頭。王言卿定定了他一眼，心道這個人又不知發什麼瘋，沒理會他便走了。

王言卿走遠后，陸珩看了良久，才說：“去乾清宮。”

陸珩是乾清宮的常客，路上沒遇到任何阻攔。皇帝見到陸珩連眼睛都沒抬，問：“怎麼了？”

陸珩先給皇帝稟報這段時間朝廷向。治倭一戰勢在必行，開戰只需要說一句話，但之前卻需要做大量準備。征兵、糧草是六部的事，陸珩要做的是在開戰前搜集足夠多的報，確保皇帝能做出最合理的決定。

陸珩記憶力好，說話條理分明，聽他說話比看文章省力多了。所以皇帝讓文臣遞奏折，但對陸珩一直特許他做口頭報告。陸珩把鋪墊說完了后，慢慢引到自己今日真正的來意。

陸珩說：“皇上，聽聞昨日臣妻舉薦了沈僖嬪。不懂宮規，口無遮攔，竟敢指點宮務。幸而皇上、皇后不曾遷怒，臣昨日已經說過，以后不會讓進宮搗了。還請皇上恕罪。”

陸珩說完，低頭看地。皇帝終于抬起眼皮，意味深長向陸珩。

陸珩覺到了皇帝的打量，但他沒有。陸珩大部分時間道德水平都很靈活，他的底線忽高忽低，依照局勢需要變得剛正、佞、仁善、殘暴。他為一柄鋒利的刀，讓皇帝用的時候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但陸珩并不是一柄可以隨意置的刀。

世人皆說他心狠手辣、佞臣小人，其實陸珩卻有很強的原則。其一是上這服。陸家世代從軍，陸珩不是個好人，但不愿意做一個沒有骨頭的人。他亦有軍人的尊嚴，腳下的土地，后的國家，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允許別人染指。

如今，又多了一項，他的人。

沒到界限時，無論做什麼陸珩都不會真正在意，然一旦到底線，過一步都不行。

那些危險的事，陸珩不介意皇帝讓他以犯險，但王言卿不可以。他要將所有能夠威脅到的危險掐滅，哪怕只有一丁點可能。

為此，他不惜頂撞皇帝，自作主張停王言卿進宮。這樣做很冒險，如果皇帝為此發怒，陸珩很憾，但不會搖。

皇帝看到這樣的陸珩，著實有些意外。

君主和臣妻走得近是大忌，皇帝也很注意這一點，早就讓人小心消除痕跡。這點信心皇帝還有，他不至于不擇食到這個地步。但昨日皇帝讓王言卿評價了妃嬪后，今日陸珩突然進宮，假借請罪之名，將王言卿摘了出去。

皇帝心里很明白，陸珩在意的并不是男之事，而是怕皇帝的命令會給王言卿招致禍患。后宮妃子那麼多，方皇后、王貴妃、杜康妃、盧靖妃……每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一旦昨日的事暴，皇帝不會有任何事，王言卿就麻煩了。

這是陸珩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展出抗拒。皇帝最開始確實覺得有一點被冒犯，但他看著陸珩堅決冷峻的臉，又覺得這是人之常。

這才是一個男人保護心人時的正常反應，要是陸珩始終不聲不吭，一昧逢迎皇帝的想法，皇帝也不是很敢用這種人。

一個人有缺點，有氣，才是可用之才。如果主到連家人都能放棄，那這種人必然會背叛。

皇帝想通了之后，很容易就接了。朝堂就如野外，老虎豺狼哪怕相遇也不會相斗，如果沒有絕對勝利的把握，斗爭非常不值得。越是強大的猛反而越尊重別人的領域，彼此心照不宣在自己的領地中活，輕易不界限。

皇帝和陸珩就是這樣。陸珩沒了皇帝會很危險，但皇帝沒了陸珩，也會很難。君權和相權的斗爭亙古至今，如果一個皇帝失去了親兵，很快就會被閣架空。皇帝需要陸珩來制衡閣，他們沒有任何必要撕破臉面。

陸珩已經是權臣，不可能無原則順從皇帝，既然陸珩不愿意，那就算了。王言卿鑒謊確實快捷好用，但還不至于為此和陸珩離心。

皇帝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陸珩竟然會因為一個人，和他重申界限。

陸珩走后，皇帝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陸珩和王言卿算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認識的，皇帝之前也覺得陸珩是見起意，一夜想發展夜夜。皇帝實在很好奇，王言卿上有什麼東西，能讓陸珩為做出這麼冒失的舉。

皇帝說道：“擺駕，去看看大公主。順便以僖嬪的名義，傳陸夫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