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展開雙翼,先飛上了補給站頂部。它在那灰撲撲的建筑上盤旋一圈，燦金瞳盯著棚子下小小的人類，仿佛在確認他的狀況，隨即才引頸長嘯一聲,振巨大的龍翼起飛,很快消失在天際。

龍嘯震耳聾,它走后很久,森林深仿佛都還回著它的聲音。

石塊堆砌的簡易爐灶里,火堆差一點被風所熄滅。

阿琳娜從天際收回視線，嫻地用燒火調整了火勢。

雪憲也重新回到了剛才的那個話題：“因為篤篤多經常這樣我,我就用它做了名字，真的很奇怪嗎？”

阿琳娜頗為意外：“它你‘由卡’？”

“由卡”,這兩個音節其實很奇怪，第二個音是帶著彈舌的,人類很難發出這個音節。雪憲也說得不好，不過他用作化名的時候有意簡化了。在棲息大陸上,什麼民族、什麼習俗的人都有,所以雪憲認為什麼也不會奇怪。

阿琳娜重復“由卡”時，彈舌音則比雪憲要稍微重一些。

阿琳娜問：“你學過通用語嗎？”

雪憲搖搖頭：“沒有。我們已經不使用通用語了。”

通用語的普及程度不高,幾十年前已經徹底廢棄了,現在棲息大陸的人們仍然以原來的主要語系流。手環上的超智能自翻譯出現以后，通用語更是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與人類社會的失聯長達幾十年,阿琳娜聽到這個消息后略微怔了怔，已與世界完全節。

但很快,就調整過來,告訴雪憲：“我小的時候學過一些通用語,在那時還是必修課呢。在通用語里的‘由卡’……”使用了雪憲的簡化發音,“是外殼的意思，代指貝殼螺螄等。”

雪憲：“……”

這相當于他對別人介紹時說了“嗨我貝殼。”

“而在龍的語言里，‘由卡’……”阿琳娜這次使用了更接近龍的發音，問，“你確定你的小龍是這樣稱呼你的？”

雪憲點點頭，更好奇了：“是朋友的意思嗎？”

阿琳娜道：“不，它的意思是‘天賜的珍寶’，是可遇不可求的寶貝，龍是非常專的生，它們只會這樣稱呼自己的伴。”

雪憲：“伴？！”

他已經有點懵掉了。

“在療傷的那段時間，我和他們共一個山很長時間，經常會聽見那位老人說這個詞語。銀巨龍思念它的‘由卡’，我們住那個山就曾是它和配偶的巢，它龍翼殘疾不良于行，為了等失蹤的雌龍，十幾年里從沒離開過，所以我很確定這個詞的含義。如果你的小龍是用這個來稱呼你——”

阿琳娜婆婆笑著，將切好的都倒沸騰的鍋里。

“可是一件有趣的事！”

雪憲張著站了一會兒，又是覺得不可思議，又是覺得無語。

篤篤多怎麼會用這個來稱呼一個人類呢？

等等……

雪憲想起了他們初遇的記景。

那時正值龍族的求偶期，他們剛到雪域，那頭龍曾經在雪地里做過明顯的-配作，還不停地來他，是他急中生智把龍的腦袋摁進雪里降溫，才讓龍冷靜下來。另外，前幾天的一個夜晚，就在他發著燒意識不清的時候，龍也圍著他轉起圈，有過求偶行為。

如果說第一次是因為他給龍吃了那種奇怪的果子，那麼第二次他發燒……兩件事都有同一個特征——溫的升高。第一次是龍溫升高，第二次是自己，它是不是以為溫攀升和求偶有關？

仔細想想，龍好像是剛把他抓回溫泉山里，就開始他“由卡”了。

雪憲捂臉。

那可真是一頭又小又笨的龍啊。

“它太小了，好像很多事都不懂，一定是哪里搞錯了。”雪憲鬧了個烏龍，心復雜，“等它回來，我一定要和它談一談！”

阿琳娜贊：“它很依賴你，龍一般很難相信人類。”

雪憲道：“嗯……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

話題告一段落，雪憲主介紹了自己：“阿琳娜婆婆，我真實的名字其實是雪憲。”

阿琳娜看向這個溫順、乖巧的孩子，像初次見面般和藹道：“你好，雪憲。”

湯煮好了，阿琳娜把湯都分開盛在碗里。怕雪憲吃不慣，特地給他準備了一些自制的腌菜。

消失一陣的艾諾重新出現，背著一個裝滿水的大桶，原來是去附近取水了。阿琳娜說他們原本想引一條水路過來，那時候補給站人多，花上幾個月就能給這里穩定干凈的水源。但亞歷山大制止了這個計劃，說水源也會帶過來一些野，給他們增加危險。

“那位亞歷山大先生是個很厲害的人。”雪憲由衷地說。

“他以前是一名教授，知識淵博，為人和善。”阿琳娜說，“如果不是被送來了這里，他一定還能有更大的作為。”

雪憲立即想起了自己的老師白博士，心中漫上一陣傷。

阿琳娜說了更多關于亞歷山大的事：“在遇到我們以前，亞歷山大曾經和別的人組過一個小的隊伍，想要建造基地。那是先民的址，有完好的地堡，非常安全。而且，那里還停著有傳奇的彌修斯號。”

“彌修斯號？！”雪憲的眼睛亮起來，“當年第一艘來到無窮星的飛船？”

彌修斯號巨大無比，容納數萬個生冷凍艙，先民們就是通過它來到了無窮星。

“是的。”阿琳娜道，“亞歷山大說，它就像一座沉默的城。里面空的，早就什麼都沒有了。他們只在地堡里待了六個月，那也是他在龍嶼上走過的最遠的地方。”

“那他們為什麼要離開呢？”

“因為沒有食。”

“沒有食？”

“是的。”阿琳娜解釋，“彌修斯號降落時有能源泄的問題，附近寸草不生，荒無人煙，千年過去早就為了一片戈壁。為了水源和食，他們常常一出走就是幾個星期。”

雪憲有點小小的失，其實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也想去彌修斯號看一看。

早餐后艾諾取來弓箭，記邀請雪憲試用，他比劃著說可以送雪憲一把。雪憲不好意思平白接他的好意，但還是使用艾諾的弓箭，在樹林里溫習了箭技能。

這種弓比訓練場的弓要沉得多，弦是使用一種變異牛的筋做的，相對來說也要一些。雪憲一開始的準頭都不好，漸漸適應后好了很多，不過他虛弱，很快就出了一汗。

艾諾忽然咿呀兩聲，滿是好奇地指著雪憲。

原來是雪憲上的刺青在發熱時冒出了微。

艾諾并不知道有關于圣子的一切，也不知道圣子的圖騰，雪憲拉高袖，讓他看自己手臂上的刺青圖案。

“他們在刺這些圖案的時候，往藥水里添加了一種特殊質。”他告訴艾諾，“當我表溫度升高時，圖案就會發了。在古老的傳說里，這代表了神的庇佑。但其實很人知道，這個圖騰里包含了地球在宇宙中的坐標。”

艾諾的眼睛慢慢睜大，看起來非常驚異。

雪憲知道艾諾在龍嶼長大，便又耐心地解釋：“你知道地球嗎？我們的母星？”

艾諾抬頭看向雪憲，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閃爍著慌，他忽然后退幾步，拋下雪憲往補給站跑了。

大概對于他來說，雪憲才是個異類。

雪憲沒有追上去。

因為他很清楚，充滿智慧的阿琳娜婆婆可能早就悉了一切。

雪憲又練習了一會兒擊，直到龍從森林上方掠過，在地面投下影，他才回到補給站里去。

龍抓到了一頭兩三米的棕熊。

它還是頭小龍，這是雪憲第一次見到它抓到這麼大的獵。顯然，捕殺這種大型獵讓它經過了好一場惡斗，在它的脯前，有幾片銀鱗甲都往上翻起，留下了傷痕。

六七百公斤的棕熊被龍扔在地面上，響吸引艾諾和阿琳娜圍觀。

棕熊脖頸往上的地方都被龍牙咬得稀爛，地面上滿是鮮，不清楚哪些是熊的，哪些是龍的。

龍有很強的領地意識。

哪怕這里不是它的地盤，卻不能阻止它對獵的占有。

那兩個對它來說很多余的人類雖然只是站在補給站的窗戶后面，但它仍然渾鱗片倒豎，嚨里不間斷地發出威脅的低吼聲，一雙燦金巨瞳盯著窗戶方向。

艾諾的呼吸了，服在輕微地抖。

阿琳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示意他此時最好不要，他們的救星回來了。

雪憲背著弓箭跑來：“篤篤多！”

艾諾便看見剛才還怒意滿滿的龍收回尖牙，將頭顱調轉方向，隨后歪了歪：“咕？”

那龐然大，居然發出了他們從沒聽過的聲音。

“好大一頭熊啊！”雪憲嘆道，又從后拎出一只兔子，“看，我剛才也中獵！”

龍嗅了嗅那灰兔子，并不興趣。

它出尖爪，將地面上的熊尸往前推。推了一下還不夠，還推了第二下、第三下，像是想把它辛苦捕獲的獵全部都獻給雪憲，毫無保留。

雪憲只記得放下兔子，蹲在地上研究起模糊的熊。

也許他一會兒得先用軍刀將熊皮剝下來，這一塊雖然沒有上次在雪域的那塊完整，但皮要好得多。阿琳娜婆婆年紀大了，他可以給做上一件熊皮襖。

龍喜歡吃烤，他得趕快生起火堆把大塊的烤好給龍填飽肚子，只需要留一小塊，就夠他們三個人類食用了。

正很這麼想著，龍忽然用吻部了他的頭頂。

接著，它的意識也傳雪憲腦中。

“由卡。”

通銀白的小龍，正彎曲脖子低著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它的人類。

它漂亮的鱗甲都順起來，骨刺一排排地立好，覆蓋甲與薄的雙翼則好端端地收起來，坐姿乖巧，仿佛是在等一個夸獎。

“嗯，那個。”雪憲想起重要的事，著它的下頜。“關于這個稱呼我們得談一談，篤篤多。”

一心只想喂食人類的龍，沒有多耐。

它再次用吻部了雪憲的臉，不慎在他白皙的臉頰留下一抹鮮紅的跡。

就像一個輕輕的吻。

“由卡格拉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