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爺從昨晚到今天,翻來覆去想怎麼樣才能勸老妻回來，千種萬種想法，就沒想過老妻都四十出頭了,舒華的孩子都了,現在要離婚？

還是在老友和小輩面前提離婚？宋老爺好似渾上下的都往臉上涌來：“你在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我想離婚。”宋太太重復自己的想法。

宋老爺強制自己克制脾氣，他讓自己平靜下來，自己是個男人不能跟一個鉆了牛角尖的人計較，他語重心長地跟老妻說：“明玉,你想太多了，讓自己鉆在一個角落里出不來了。來上海就是希你的心境能開闊一些。跟著嫂子和小瑜，一起吃吃喝喝,看看戲,打打牌，把心境放寬些。”

“為了孩子，為了娘家的臉面,我熬著，怕天亮之后，那麼多的事，又怕天黑之后,那麼長的夜。以前我想著，等我死了,就解了。”宋太太看著宋老爺,無悲無喜地說著這些話,“現在我知道了,原來不是非死不可,離婚也可以解。看在我這麼多年為你伺候父母,養著姨太太和一屋子子的份兒上，放了我，讓我過幾天安生日子？”

宋老爺聽到這話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真的要冒火了。繼續努力克制：“你自己著良心說，我父母對你是不夠好？天底下能夠幾個公婆能做到我父母那樣的？你問問嫂子，那個后婆婆現在還在世呢！人家怎麼待的？”

傅太太一臉無所謂：“活著我就給點兒錢，死了我給點兒紙錢，說什麼，只要沒進我耳朵里，都不算什麼。”

“嫂子是能夠看開，你呢？有這麼好的公婆，你做什麼，他們從來不會說半句？你就生了舒彥一個，我們倆就分房睡，父母可曾說過半句，父親把舒彥如珠似寶地疼，每次我回去，母親總是為你說盡好話，讓我好好對你。我去你那里吃飯，有哪一頓飯你是笑臉相迎的？每次我想聽母親的，好好跟你說話，你呢？翻來覆去，就是家里的開銷，親戚間的人往來，還有其他嗎？你也有眼睛的，不要怪我對你不夠好。你看看嫂子，平時對德卿兄是什麼樣的？”宋老爺一直在反思自己對媳婦兒不夠好，可當提出離婚，他也有委屈，這種事，是他一個人的錯嗎？就不能反思一下自己的問題？

傅老爺撓了撓頭：“我就是跟其他人多說兩句，你嫂子能三天不給我飯吃，我要是敢把人帶回家，早就把我挫骨揚灰了。”

“那倒不至于，雖然是新時代了，我覺得有個太監伺候也沒什麼不好。”傅太太糾正傅老爺的想法，順帶跟兒說，“嘉寧啊！現在曉得了吧？外頭很多男人，認為他就天，他就是主，不打不罵你，已經是很好了。你沒有笑臉相迎，就是你的錯了。”

“哦！”傅嘉寧點頭。

“所以啊！你們學校里，那些跟有婦之夫談說，說自由的小姑娘真的很可憐。那種男人說家里的老婆本不懂他的思想，跟他話說不到一塊兒去，他需要心靈上能夠和他有共鳴的人。他家里的太太，很可能就是你嬸子這樣，年輕時候長得好看，也是琴棋書畫什麼都好的，并不比你差半分的那種。但是在長年累月的磋磨之下，里只有柴米油鹽，這下好了，就了那些男人里，沒有風沒有思想的人。跟了這樣的男人，終究也會步他太太的后塵。懂吧？”傅太太繼續跟兒說。

“媽媽說得對，我已經知道錯了，自從知道姐姐就是舒彥哥哥里的那個鄉下人，我就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姐姐不木訥，不逆來順，比我厲害好多呢！跟了一個不懂得珍惜明珠的男人，明珠也會蒙塵，而跟了一個珍惜你的男人，就會像玉石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越來越溫潤，越來越有味道。”

母倆的對話中，把他批駁得一無是，宋老爺鏗鏘有力的話，就像是放屁。

連他自己也只能說：“好好好，就算我以前都是我的錯，我跟舒彥也說了。你要是覺得我那些姨太太讓你不順心了，我們一起商量著，把幾個姨太太安置了，我跟你以后太太平平過日子，你不用再煩惱那些事了。你說呢？”

宋太太正在喝湯，聽見這話抬頭：“不用這麼麻煩，我跟你離婚簡單。們離了你，活不下去的。”

“那你呢？你離了我，真以為能活得下去？”

宋太太攪著勺子：“大概會活得更好吧？”

這？宋老爺聽見這話：“朱明玉，你替兒子想過沒有，他離婚了，總要再聘良家的，他有個離婚的媽，還有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肯嫁給他？德卿兄能有嫂子，是他們天注定的緣分。一般人家，就是親娘死了，娶了繼室，哪怕是嫡子長子，好人家的姑娘也舍不得嫁的，更何況有個離婚的媽？”

宋舒彥打開一瓶啤酒給傅老爺倒酒，也給自己親爹滿上：“父親沒必要考慮我，我本來就追求自由。再說了，父親若是考慮過我，也不會一房一房姨太太往家里拉了。我小時候，祖父常常著我的腦袋說：‘舒彥啊！現在祖父在，你就是宋家的長子嫡孫，但是若是我不再了，你還沒本事，你翻翻史書，多位太子都沒好下場。所以你打鐵還要自，你是你父親所有兒子里最出的，宋家才會是你的。’聽了祖父的話，我拼命地學，努力比弟弟們優秀。現在想來，我謝祖父的教誨，著我學了這麼多，但是他最后的一句話，我卻覺得也不必太過于當真。”

宋舒彥看向傅老爺：“當年傅伯伯為長子嫡孫，因為母親早亡，被繼母排，一個人拿著五百兩銀子闖，當年傅家遠不如宋家，如今說實話，傅伯伯的資產應該已經過我們家了吧？我雖未必有傅伯伯這樣的能力，但也有點自信，闖一番事業也是可以的。只能說拼命學，給了我底氣，再差我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所以父親不必顧慮我的姻緣。您和我媽的婚姻，你們自己理。”

兒子的這點理由都沒有了？

“俗話說寧毀一座廟不拆一樁婚，你們這是全我們離婚？”宋老爺把最后渺茫的期給了這個……這個滿腦子奇怪的新式思想的秦瑜，“小瑜，你說呢？”

秦瑜手給傅嘉樹：“拿一瓶蝌蚪啃蠟來。”

傅嘉樹給打開，秦瑜把可樂倒杯子里，問宋老爺：“宋伯伯，您這是陷中，還是計較面子問題？”

這讓宋老爺怎麼回答？

宋老爺還在思考中，秦瑜說：“想來宋伯伯這樣殺伐果斷的大商人，見一個一個的風流財主，怎麼可能兒長？放不下一個人老珠黃的原配正房太太。這不是笑話嗎？說到底應該是面子問題。”

宋老爺想要反駁，卻又不好意思說自己一把年紀了，幡然醒悟認識到正房太太的好了。

“伯伯，這些我們都應該放一放，難道當務之急，不是請君甕嗎？”秦瑜拿著杯子，“宋伯伯既然剛才提了張謇老先生，那麼他的大生紗廠是怎麼倒閉的，您定然是一清二楚吧？日本人利用世界棉花漲價，日本政府給東洋紗廠提供了資金保障，而張老先生在我們政府沒有響應，問海外銀行借貸，也沒有著落的況下，擊垮了大生紗廠，張謇老先生一生心付諸東流，而東洋人迅速擴大規模，短短幾年中今日之勢，國紗廠與他們有一戰之力的，細數除了海東還是哪幾家？海東今日面臨的是有政府資金支持，有技實力，更有市場口碑的東洋紗廠。與之纏斗，稍有不慎，必然是命隕生死。所以，我們要利用一切機會，去贏得這場戰斗。所以我認為……”

講到正彩之時，秦瑜卻賣起了關子喝起了蝌蚪啃蠟，宋老爺被吊起胃口又不說給鬧得不上不下：“別賣關子，快說！”

“剛好伯母要跟您離婚。您思想老派，自然不肯離，而舒彥兄，所有報紙都在報導他和我離婚之事，還有他在紗廠的在很多人看來是不切實際的改良。在所有人心目中，他是一個極其新派的男子。所以他支持伯母離婚也是理所當然，您不肯離，伯母就像文秀告溥儀一樣，把您告上公共租界法庭，要求離婚，輿論一片嘩然。您作為父親恨自己心培養的接班人，居然支持他母親跟您離婚，你大為憤怒，要把兒子趕出紗廠，但是這些日子以來，舒彥兄為紗廠所做的一切，讓他在紗廠極為得人心，所以跟您之間有了抗衡的能力。如今紗廠分了兩派，這個時候報紙上就會有人評論，海東紗廠革新舉措，難道不像是戊戌變法嗎？所有人都認為舒彥兄是緒帝，而您是那個慈禧老佛爺，最終他的變法一定會失敗。東洋紗廠這個時候，定然認為海東是另外一個大生紗廠，甚至不如大生紗廠，就想要借勢摧枯拉朽，務必把海東弄死。他們會盲目自信，甚至自大，這就是機會。”

秦瑜說完，看著宋老爺，用極端真誠的目看宋老爺：“伯父，男子漢大丈夫，孰輕孰重，我想您一定分得清。”

宋老爺也是民國十一年紡織業危機的親歷者，當時由于東洋紗廠在迅速擴大規模，國棉紡織業出現了普遍的危機。當時海外棉花價格瘋漲，市場東洋紗卻不漲價，市場棉價和紗價倒掛。作為國棉紡界的元老，大生紗廠轟然倒下，曾經被各大錢莊求著借款的張謇老先生一點一點地絕，最終帶著“教育為父，實業為母”這句話含恨而終。

孰輕孰重？宋老爺看向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