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煙火氣十足的街道，上山的路越走越空寂寥。

辛其洲走在前頭，戚百合跟在后面，腳步像灌了鉛，抬起時很沉重。

穿運風的拉鏈外套，下只有一條及膝的百褶，兩條細長的小在外面，應當是有些冷的，可雙手在口袋里，已經張得出了汗，手心黏膩，像向辛其洲的目。

的糾結和遲疑看起來很不磊落。

23號別墅近在眼前，終于到了要做決定的時候，戚百合抿著，心還在戰時，前方的辛其洲停了下來。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那款白的機械表，聽辛小竹說過要一百多萬，是辛其洲的十八歲年禮。

戚百合有些出神，抬眼看他時的目微微怔忪，“怎麼了？”

辛其洲放下手臂，手表在了寬松的袖口中，注意到戚百合的異樣，他也沒有追問，只是自顧自地叮囑，“昨天的事我已經讓李叔去解決了，但這段日子你最好不要一個人走山路。”

戚百合出一抹干笑，“平時我也不會那麼晚回來。”

辛其洲若有若無地點了一下頭，長長的睫下，沒什麼緒的目更像兩汪寒潭了，疏離，且幽靜，讓人無法長久地注視下去。

“從明天開始跟我一起坐車。”

戚百合下意識拒絕，“不用——”

辛其洲漫不經心地轉，“就這個月。”

他說完就走，漸漸離去的背影仿佛一陣風，在眼睛里瘋狂喧囂著。

戚百合站在原地，凝視著23號別墅的大門，金漆的雕花略有斑駁，缺口在雨水的浸泡下生出了紅銹，星星點點的，像鮮明的烙印。

無奈地嘆了口氣。

辛其洲長，一會兒工夫便將甩開很遠，戚百合的運神經向來不發達，跑了一會兒便氣吁吁，掐著腰停下了。

掏出手機，給辛其洲發了條消息，言簡意賅：“站住！”

幾秒過后，xqz回復了：“？”

戚百合：“沒到家吧？站著別，我有事兒跟你說。”

收到辛其洲的“哦”以后，戚百合又背著書包繼續往前走了，只不過剛過個彎道，就在正前方看到了辛其洲。

他很配合地停在了一盞路燈下，頭低垂著，向漉漉的地面，不知是在想些什麼，明黃的頂自上而下，襯得他傲骨孑然，仿佛電影里的落寞年。

“喂。”

辛其洲抬頭，看見戚百合走過來，顯然是跑過了，臉頰雙側淡淡的紅暈，氣息也不勻，部的線條起伏明顯，在這個略顯清冷的晚夜帶來幾分燥的風。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什麼事？”

戚百合走到他面前，掐著腰，開門見山，“學校有人要找你麻煩。”

辛其洲臉上的意外一閃即逝，不經意揚了揚眉，開口時懶洋洋的，“找我什麼麻煩？”

戚百合愣了愣，一時憋住了。

本以為辛其洲會問是誰要找他麻煩，畢竟正常人的思維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因此在開口前準備了一大堆的話，打算從老戴的錢包開始說起，想跟辛其洲解釋清楚梁訖然看他不順眼的原因，可辛大爺明顯是沒把這對手放在心上，連問都懶得問上一句。

“不能說？”辛其洲見戚百合半晌沒說話，表又有些糾結的樣子，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句。

戚百合搖搖頭，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是還在權衡。

辛其洲也不再追問，只靜靜地看著。

一陣冷風襲來，撲打在小上帶著刺骨的寒意，戚百合下意識了脖子，打了個冷。

辛其洲的表此刻出現了一道裂，他轉過，不知是不耐煩還是生氣，“不想說就別說了，回去吧。”

他說罷轉要走，戚百合急得下意識去拉住了他的手。

辛其洲的手很涼，但著卻并沒有怎麼覺到寒冷，也不知是哪筋搭錯了，著著，還低頭看了一眼——

一雙好手。

辛其洲一未，任由拉著自己的手，眼神平靜且□□地落在戚百合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探尋，以及某種難以捉的興味。

“你這樣捉著我，很難不讓我懷疑你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戚百合沒反應過來，“什麼？”

辛其洲俯看，那雙霧蒙蒙的眼，瀲滟著水，像突破了夜幕的星點，靈氣人，又帶著難以覺察的嫵，不解風的目，某些時候更像一種無聲的邀請。

他嗓音略沉，似砂礫一般，帶著一種輕佻又正經的質，“人計。”

戚百合一愣，下意識松開了手。

以為辛其洲在跟開玩笑，雖然很驚詫辛其洲會跟開玩笑這件事，可更讓心緒起伏的，似乎是辛其洲剛剛不聲地夸了一句。

......人？

雖然是這樣沒錯啦。

戚百合拋開這些七八糟的想法，正了神，“看在你審還行的份兒上，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

辛其洲微不可見地抬起眉頭。

“那個人說他有你的把柄。”戚百合深吸了一口氣，“他說，他撞見過你在場旁邊的男廁所......煙。”

最后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說不惶恐是假的，戚百合覺自己嗓音都有些抖，但很快就原諒了自己，畢竟辛大爺名聲在外，天之驕子一般的人，要是被人當中揭了短，說不定就要惱怒了。

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去看辛其洲的靜，一抬頭，撞進他烏云一般的目里。

沒人能從這樣的目中全而退。

戚百合心虛得不行，說話也開始磕磕，“我也不知道是......是真的假的，反正你自己心里有點數就行。”

辛其洲微微俯靠近，戚百合上有好聞的荔枝味兒，估計又是剛吃完什麼糖，甜而不膩，溫潤得恰到好，讓人心曠神怡。他仔細嗅了幾下，看到戚百合面訝異，漉漉的眼神如驚惶小鹿——

辛其洲從未覺自己如此莫名其妙過。

“你，你干嘛？”戚百合注意到了他的近，有些拘謹地往后撤了半步。

辛其洲目赤.，嗓音慵懶得像羽，輕飄飄地開口，“真的假的，你不知道嗎？”

他話說得隨意，聽在戚百合耳朵里，卻猶如地裂一般，在腦轟然巨響。

時間倒回至一年半以前。

春寒料峭的三月末，戚百合第一次來到沅江，此前，一直和戚繁水生活在鄰市吉淮，離這里不到兩小時車程，可從來沒來過。

戚繁水在春節前一天意外墜樓，那時剛再婚不久。戚百合和那位繼父只相過半年，算不上深厚，因此戚繁水離世后他的銷聲匿跡看起來也無可指摘。

阮侯澤幫忙辦完喪事以后，就帶著戚百合來到了沅江，倆人同在一個屋檐下相了一個多月，然后丁韙良出現了。

戚繁水從未瞞過他的存在，只是也從未向戚百合說起過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丁韙良以監護人的名義把接進了辛家，不想畏畏，丟戚繁水的臉，因此筆地站在辛家的客廳里，平靜坦地接眾人的審閱。以為自己沒有怯場，很落落大方，可那樣的故作姿態落在別人眼里，也只不過是笑話一場。

那天是久違的好天氣，熱烈得仿佛能融化所有春水。

戚百合只記得，據丁韙良的指引一一稱呼過去，然后自我介紹，當時辛其洲的母親宋冉闌也在，捧著一杯紅茶坐在暗紅的真皮沙發上，從后面鋪灑進來，落在長而卷的頭發上，讓周鍍上了一層金，仿佛那份高高在上是天生的旨意。

笑容溫潤，卻不達眼底，在戚百合落音后驚訝地問，“姓戚？”

戚百合看了眼丁韙良，見他垂著頭，沒有給任何回饋，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宋冉闌抿了一口紅茶，打趣兒似的看了一眼旁邊坐著的辛芳，“你家老丁可真大氣。”

辛芳神俏，意味深長地看了丁韙良一眼，“難道我不大氣嗎？”

戚百合裝作聽不懂，鎮定如常地站著，然后看見宋冉闌把紅茶擱在桌子上，蔻丹的指甲翻轉，裹了裹上的羊絨披肩，慵懶地開口，“反正學籍還沒，不如改個姓吧，畢竟你現在是跟著你爸生活。”

這話，除了戚百合沒人當真。

那時的還沒想明白，這只是一句簡單的玩笑，或者說是戲弄，辛家沒人在乎丁韙良的兒跟不跟他的姓，換句話說，他們就不在乎戚百合這樣一個孤姓什麼，什麼，來自哪里。

他們收容，就像收容一只淋了雨的流浪狗，是于他們來說無關要的善心。

可十六歲的戚百合顯然還沒明白，這是有錢人習以為常的捉弄。盡量克制語氣表達拒絕，可話音落下之后，氣氛還是顯而易見地冷卻了下來。

丁韙良投來責備的目，他在怪不懂事。

“子還倔。”宋冉闌也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那如果是要你改姓辛呢？”

好整以暇地看著，仿佛在逗弄什麼新鮮的玩，表面和煦的目中皆是不聲的凌厲。

戚百合幾乎想撂挑子不干，去阮侯澤的酒吧當個服務員也好，回到鄉下找姥姥種地也罷，總之，不想伺候了。

就在覺得想清楚，準備開口的時候，后響起了一道清朗淡漠的聲音——

“不想改就別改了。”

戚百合下意識回頭看，客廳左側的樓梯，穿著灰藍的男生緩緩下樓，從沒見過那麼好看的男生，遠山一般的眉骨和鼻梁托著深邃的眼，神卻冷得像冰，眼神很空，不是目空一切的空，是冷漠，是孤絕，仿佛這世上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在意。

那人說完，只看了一眼，下微微揚著，肩而過時也再沒投來視線。

本是一句解圍的話，可戚百合咽下想說的，只覺得這里的一切都沒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