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安局出來的時候, 夜已經是完全濃稠的黑了，戚百合像是剛打完一場戰，繃的心緩緩松解, 從踏出大門的那一刻開始, 就開始魂不守舍了。

辛其洲牽著的手，偏頭看一眼, 斂起神，問文律師要多久才能得知是否立案。

文律師推了推眼鏡，“今天把文件上去, 按程序他們要先接收，再審查，證人那邊的聯系方式我也提了，按流程來說應該就是個把月的事兒。”

幾人走到車旁, 辛其洲了一下戚百合的手背, “要不今天住這兒？”

戚百合回過神，“都行。”

辛其洲抬頭, 面容稍有歉意，“抱歉了文律師, 今天可能要您自己回沅江了, 我幫您輛車吧。”

“不用, 這本來也是我的工作，律師就是要經常出差的。”文律師擺擺手，臨走前看了戚百合一眼, “戚小姐不必過于擔心，我們提上去的資料很充分, 現在只等立案后, 警方或者檢方傳喚證人, 去銀行調取十年前的轉賬記錄，這條證據鏈非常完整，接下來只是時間問題。”

戚百合掀了掀眼皮，彎起角，“知道了，謝謝文律師。”

“客氣了。”

文律師攔了輛出租車去了高鐵站，路邊只剩下他們兩個，辛其洲將被風吹得折起來的風領口捋平，嗓音輕快，“說吧，今晚是住酒店，還是回家？”

“都行。”戚百合應了一句，兩秒后又補充，“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家里的房子很久沒人住過了，倆人從外面吃完飯回去，從八點打掃到了十點，辛其洲負責拖地，并且去小區門口超市買必需的生活用品，戚百合負責端著一盆水，拿著抹布把堆滿灰塵的家干凈。

整理主臥床頭柜的時候，戚百合發現了一張合照，是戚繁水和饒俊的婚紗照，新中式的風格，戚繁水穿著紅婚服，笑得很。

戚百合拿著那個相框，緩緩坐到了床上，仿佛終于為自己的緒找到了一個出口，心的滯郁和不甘在這一刻都化了力。

著照片上媽媽的臉，找來剪刀，將戚繁水單獨剪了下來，翻出錢包，把不足兩寸的照片塞進了夾層。

辛其洲拎著購袋回來的時候，在樓道門口的垃圾桶旁看見了戚百合。

蹲在地上，面前不知道是從哪兒找來的油漆桶，桶里火焰不高，走近能聞到布料燃燒的焦糊味兒。

他快步走過去，一把把蹲在地上的人拉起來，瞥了眼鐵桶，“燒什麼呢？一會兒保安要過來了。”

戚百合拍拍手，漫不經心地說，“發現柜里還有一件畜生的服，可能是我媽買的，還沒來得及給他。”

“......畜生？”辛其洲垂眼，看著即將熄滅的火焰，“罵輕了。”

戚百合扯了扯角，“我還以為你要批評我不文明。”

看著火焰熄滅，辛其洲從購袋里拿出剛買的礦泉水，倒進了鐵桶，確保不會再起火之后，才抬眼看戚百合，“這些年你查過他嗎？”

“頭幾年查過。”

那時候的戚百合就像一只無頭蒼蠅，周玥一家杳無音信，丁韙良又避不見，無法從他們那里得到線索和支持，只能從饒俊下手。

在剛行的那兩年，錢雖然不多，但掙錢還是容易的，幾乎把網上小有名氣的偵探組織都找了一遍，只能查到饒俊的信息，他還在原來的單位，原來的家，生活似乎并沒有發生什麼變化，甚至還隔三差五就去相親。

戚百合咽不下這口氣，花了大價錢找人拍了他去賭場的照片，然后匿名向他的單位提出舉.報，被開除以后，饒俊就接手了其父母的水果店，從朝九晚五變自經營，變故似乎依舊沒有對他造什麼毀滅的打擊。

戚百合迷茫了一陣子，后來醒悟了，靠這樣的小把戲是無法真正讓饒俊付出代價的，所以又把目標重新放到了周玥上。那時還覺得，只要找到周玥，不用花多長時間就能說服，真相也很快大白于天下。

后事種種，都是當時未曾料想到的。

“他現在過得很不好。”辛其洲換了個手提購袋，騰出左手牽住，不疾不徐地說，“欠了幾百萬，父母的房子都賣了，工作也沒了，現在在鄉下老家躲債。”

戚百合反應了幾秒，“饒俊？”

辛其洲點頭，“賭徒是沒有未來的。”

戚百合覺自己稍稍舒了一口氣，片刻后反應過來，“你查他了？什麼時候查的？”

“遇見你的前一個月。”走進樓道，辛其洲跺了一下地面，聲控燈亮起來，他才看了戚百合一眼，目清冽，“找到辛遠盛親生兒子之后。”

戚百合沉默了幾秒，低著頭踩上臺階，聲音有些悶，“謝謝你。”

不止為饒俊和周玥，還為他當初的義無反顧，戚百合甚至反思自己何德何能，年時的一段傾心，能讓辛其洲為付出至此。

“有句話，我一直都沒跟你說過。”走到樓梯拐角，戚百合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辛其洲，目鄭重，“遇見你，是我覺得這輩子第二幸運的事。”

辛其洲勾笑了笑，“那我是不是該問一下，第一幸運的是什麼？”

“當然是做我媽的兒啦。”戚百合也笑，“雖然你很好，但可是我媽媽誒。”

“行，羨慕你。”辛其洲眼睫了，“有個這麼好的媽媽。”

戚百合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我不是......我沒有想要說你，哎呀其實......”

支支吾吾地說了幾句，什麼也沒說出來。

辛其洲是孤兒這件事，梁卓一早便告訴了，重逢的這段時間里，一直也在想，辛其洲為什麼沒有考慮過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見他從沒有提過，還悄悄發消息問過梁卓，梁卓說辛其洲找過，但是被告知父母是意外去世的，而他無親無故，才被送去孤兒院。

平白提起他的傷心事，戚百合很愧疚，想了會兒，也不再辯解了，雙手疊放在他的手背上，語氣誠懇，一字一句地說，“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應燈暗了下去，狹窄的樓道只有窗外進來的月，清輝一般灑在辛其洲的臉上，他眼神微閃，看著戚百合鄭重其事的表，驀地勾笑了一下，“真的？”

戚百合瞪大眼睛，“比珍珠還真！”

“好。”辛其洲散漫地應了聲，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什麼東西，再一垂眼，戚百合甚至連姿勢都擺好了，雙手筆直地放在他面前，是一本正經地許諾。

戚百合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枚戒指被套在了的無名指上。

辛其洲邊揚起長長的笑，一雙眼地盯著，“口說無憑。”

戚百合完全沒想到，像看傻了一樣，一句話說不出來，手就那樣僵在了半空。

辛其洲看著好笑，“我是給你戴上了戒指，不是箍咒。”

還沒沒從震驚的狀態中走出來，抬起頭，張了張，“這是......求婚？”

“昨晚可是你提的，天一亮我就去買了。”辛其洲環顧了一下周圍，“求婚是倉促了些，不行咱先把證兒領了，儀式以后再補。”

戚百合還沒來得及說話，樓下的門突然開了，老式居民樓年久失修，伴隨著門開時突兀的“咯吱”聲，聲控燈隨之亮起。

鄰居瞇著眼，看見半層樓梯上杵著的倆人，打量了會兒，驚喜地問，“呀，是百合嗎？”

戚百合總算有了些作，揚手跟打招呼，“邢，我下午回來的。”

邢手里拎著一袋垃圾，應該是要下樓的，看向旁邊的辛其洲，“這個小伙子是......？”

辛其洲沒說話，偏頭看向。

無名指上的戒指存在很強，戚百合頓了頓，挽住了他的胳膊，彎笑道，“是我未婚夫。”

......

那個晚上，倆人在臺上坐了一夜。

十月初，天朗氣清，繁星滿天。

戚百合靠在辛其洲的肩膀上，將手上那枚戒指反復看了很多遍，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流，生出了一種錯覺，仿佛過往種種不幸，都只是一場短暫的噩夢。

貪這一刻的溫暖，將臉埋在辛其洲頸側，甕聲甕氣地問，“我現在不會也是在做夢吧？”

“不是夢。”辛其洲抬起手，在后背上緩慢地拍打著，“你往外看，天馬上就要亮了。”

戚百合抬起頭，隔著生銹的防盜窗，看見遠墨青的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就像一陣清風，即將拂過黯淡的人生。

“你聽過一首詩嗎？”

“什麼？”

“幸運來自不幸，正如悲生出喜。”戚百合偏過頭，長而卷翹的睫忽閃，進辛其洲的眼底，帶著倉皇落定的安心，聲道——

“黑夢向黎明，我奔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