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是踏青的好時節，如今一場大雪落下，春景變雪景，再沒有比這更新鮮的了，京城里的王孫公子、閨閣小姐便一窩蜂地都往城外趕，唯恐去的晚了山間雪景已被腳印破壞，糟糟的掃了興致。

魏嬈也要出城，為的卻是給外祖母壽安君祝壽。

外祖母在宮里做母惹出種種謠言蜚語的時候，魏嬈的母親小周氏還是個娃娃，魏嬈更沒有影。等長大了，聽了那些閑言碎語，好奇之下去問外祖母，外祖母以“不好議論宮中之事”為由避而不談，只談了爵的來歷。

當年，外祖母出宮之前，元嘉帝問外祖母想要什麼賞賜，外祖母非常，回憶了一番時在鄉下的田園生活，表示想回歸故里，買兩畝地，養豬喂，頤養天年。

元嘉帝沒讓外祖母回那早已沒了親人在世的故土，而是在京城郊外賜了一山莊、千畝良田給外祖母，并親自為山莊題匾“閑莊”，除此之外，元嘉帝還封外祖母為“壽安君”，見到王孫貴族都不必行跪拜之禮。

外祖母在城有一宅子，但自從出宮，老人家一直都住在閑莊了。

閑莊的修建由務府負責，占地極大，在外面瞧著氣派，進去了才能窺見雅致，除了地方偏遠，一點都不比京城權貴家的宅子差，更兼了江南園林之。與之相比，外祖母在京城的小宅子簡直就是下人房，換魏嬈，也要住在閑莊。

這一下雪，閑莊肯定更。

魏嬈有些迫不及待。

出門的時候只想著雪景漂亮，沒想到其他公子小姐們也都要出城，各種國公府、侯府、伯府、大小員家的馬車，連著出城商人的貨車，堆在一起，在城門前堵了一條長龍，承安伯府的馬車只好可憐地當了尾。

魏嬈耐住子，靠著坐背閉目養神。

“好家伙，這麼多人，這要排到什麼時候，守城，咱們去前面跟城兵打聲招呼，先出去。”

一道洪亮如鐘的聲音突然從馬車一側傳了過來，震得魏嬈耳朵發麻。

聽對方的意思，是想仗著與城兵有關系準備隊提前過去了。

做隊的無禮之事還這麼大嗓門，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人？

魏嬈睜開眼睛，看著車簾的方向，準備聽聽那個“守”的人怎麼回答。

“排隊吧，不急。”

短短的五個字，清潤低沉，朗朗聽。

魏嬈被這把悅耳的嗓音吸引，悄悄湊到馬車窗前，示意同坐在車廂里的碧桃、柳芽莫要出聲，小心翼翼地卷起窗簾邊緣，待簾布與窗框出一條竹筷細的隙，魏嬈及時住手，歪頭朝外看去。

距離自家馬車十幾步的后側方，停著兩匹駿馬，靠前的駿馬上坐著一個穿寶藍圓領錦袍的健壯男子，濃眉虎目，如古銅。這人魏嬈認得，是平西侯府的戚二爺，考過武狀元，如今在宮里做前侍衛，因耿直得罪過一眾紈绔子弟，卻很得元嘉帝賞識。

另一人的駿馬比較靠后，他的上半恰好被承安伯府的馬車擋住了，魏嬈只能看到一雙握著韁繩的手，那雙手白如玉，指節修長，很是好看。

“你啊，就是守規矩。”

就在魏嬈觀察的時候，戚二爺驅使駿馬退后，擺明了不會再去前方隊。

如此一來，他的同伴更不會上前了。

魏嬈放下窗簾，重新坐到座椅中間，小聲問碧桃、柳芽：“京城的世家子弟，有誰守嗎？”

生在京城長在京城，魏嬈直接間接聽說過的名門子弟不計其數，剛剛那人能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我行我素的戚二爺乖乖聽話，要麼份不俗，要麼本事不俗，肯定不是無名之輩。

碧桃、柳芽紛紛搖頭，他們也沒聽說過這號人。

“守應該是字，若是報出大名，咱們或許曉得。”柳芽猜測道。

男子的字就像姑娘家的閨名，都是至親好友之間私底下稱呼用。

“算了，管他是誰，跟咱們又沒有關系。”

魏嬈的話音落下，馬車終于了，朝前移了半個馬車車位的距離。

魏嬈有耐心，馬車后面，戚二爺戚仲愷探探脖子，才等了這麼一會兒就不耐煩了，扭頭對陸濯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先出城了！”

陸濯淡笑：“戚兄請便。”

穿白錦袍的他，氣度從容地端坐馬上，是真的一點都不急。

戚仲愷又怎麼可能真的丟下好友，兩人從小就認識，后來一起在邊關軍中歷練了五年，三年前他回京考武科舉，然后進宮當前侍衛，陸濯這家伙被他老子繼續扣在軍營，如果不是到了議親的年紀，國公夫人再三催促，陸家老爺子還不肯調陸濯回京。

“八年啊，你們家老爺子可真夠狠的。”不了，戚仲愷上下打量陸濯一遍，同忽然變了調侃，“不對啊，我在外面待了五年都曬黑了，你比我多待三年，怎麼還是這麼白？莫非一直躲在營帳里懶？”

陸濯掃眼戚仲愷古銅般的堅毅臉龐，道：“我記得，你去邊關歷練前也是這個。”

有人臉黑，是被曬的，有的卻是天生，不能怪日頭。

戚仲愷聞言，突然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戚家男兒都是大嗓門，便是陸濯，近距離被戚仲愷的笑聲沖擊耳朵，也微微皺眉。

承安伯府的馬車可就在前面，戚仲愷突然笑，車里的魏嬈主仆都被他嚇了一跳，就連拉車的大黑馬都不安地了蹄子，導致車廂跟著晃了兩晃。

魏嬈沒說話，臉已經沉了下來，一手捂著口，那里撲通撲通跳的好快。

自家姑娘多氣的人啊，哪里得了這樣的驚嚇？

碧桃便將腦袋探出車窗，瞪著眼睛朝后面道：“戚二爺是吧？您能不能小點聲，我們家的馬都要被您嚇驚了。”

魏嬈并沒有阻攔自己的丫鬟，在外祖母的莊子上見過元嘉帝，也見過戚仲愷，雖算不上人好友，提點正常的小要求，戚仲愷應該會給們面子。

戚仲愷認得魏嬈，卻不認得碧桃，從馬車后面也看不出車主的份，笑得好好的突然被一個小丫鬟數落，戚仲愷就不高興了，駕馬來到窗前，瞪著碧桃問：“連我都敢管，你家主子是誰？”

碧桃小聲哼道：“戚二爺好大的忘，去年皇上到閑莊小坐，二爺在外面曬得頭暈眼花，央求我給您倒碗涼茶，這事您忘了？”

一說閑莊，戚仲愷立即想起來了，腦海里跟著浮現出一朵芍藥花似的艷臉龐，以及一雙噙著水珠般瀲滟明亮的丹眼，漂亮得讓人恨不得將捧在手心里，每日虔誠地仰、拿臉對著一雙鞋底都愿意。

這般滴滴的人，是很容易被他的大嗓門嚇到啊！

“原來是四姑娘。”戚仲愷直接忽視碧桃了，猜測魏嬈的位置，他賠罪地拱了拱手，“不知道四姑娘在這兒，剛剛是戚某失禮了，四姑娘放心，我這就小聲說話，保證不再驚擾到你。”

隔著一層簾子，魏嬈也能到戚仲愷的真誠，人家給面子，魏嬈也得回禮，遂低聲回道：“小丫頭大驚小怪，還請二爺莫要在意。”

戚仲愷笑道：“不在意不在意，四姑娘這時候出門，也是去賞雪嗎？”

魏嬈笑道：“算是吧。”

戚仲愷雖然是個人，至此也聽出來了，四姑娘不愿意再與他繼續攀談了，想來也是，城門附近人來人往，被人瞧見他一直賴在承安伯府的馬車旁，又該傳出不利于四姑娘的閑話了。

“四姑娘慢坐，我先告辭了。”

“嗯。”

人輕輕的一個鼻音，也甚是好聽啊。

戚仲愷不舍地回到了陸濯邊。

陸濯并不好奇車中的人是誰，戚仲愷卻調整坐騎的位置，與陸濯并排坐著，然后偏過頭，悄聲向陸濯解釋道：“那是承安伯府家的四姑娘，咱們京城最貌的姑娘，你才從邊關回來，可能還沒來得及聽說。”

陸濯確實沒聽說過魏家四姑娘，但他聽說過壽安君、麗貴人。

麗貴人便是這位四姑娘的母親小周氏。

陸濯聽到的傳聞，說小周氏不耐守寡寂寞，拋棄回了娘家，與壽安君一同住在閑莊。元嘉帝念壽安君對他的養育之恩，時常去閑莊探，壽安君為了鞏固帝王的恩寵，命小周氏盛裝打扮蠱皇上，元嘉帝果然被小周氏的艷.，收用了小周氏，封為麗貴人。

進宮之后，麗貴人深元嘉帝寵，卻因舉止放屢次破壞宮規，被太后娘娘所不喜。后來，麗貴人懷孕，生下皇子，本是喜事，同日太后娘娘竟一病不起，請了得道高人占卜，說是麗貴人所產的皇子與太后娘娘八字相克，若養在宮中，太后恐怕命不久矣。

元嘉帝孝順，為了太后娘娘著想，將麗貴人母子送到了西山行宮，至今已有兩年。

這些消息在陸濯的腦海中過了一遍，如同迎面吹來的帶著新雪氣息的微風，并沒有影響他什麼。可陸濯不知道，京城這些年輕公子哥兒但凡提到魏嬈，都會興高采烈地點評一番，陸濯如此漠然，立即了異類。

跟他這樣正經的人聊桃，特別沒有意思。

戚仲愷替陸濯的無趣找了個理由：“差點忘了，你是定親的人了。”

定親了，接下來就是親生孩子當爹，陸家又沒有納妾之風，旁人再都不到陸濯，可不就沒了議論的興趣？

戚仲愷同地拍了拍陸濯的肩膀。

陸濯不需要同。

祖母為他挑選的未婚妻，是帝師謝老太傅的嫡孫，三歲會作畫，五歲能詩，琴棋書畫無所不，有京城第一才的譽。陸濯沒有見過未婚妻，祖母、母親與家中的其他長輩、堂妹們都見過，無一不夸贊其貌端淑。

這才是陸濯心儀的妻子人選，那種徒有貌聲名狼藉的子，陸濯不屑看，也不屑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