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第49章 有教無類

第三次去五公縣已經完全沒有前兩次的陌生了,從趕路到城,一切順暢至極。

考慮到年前應該不會再來了,這次師雁行直接把給鄭家和裴遠山,以及那房牙子的年禮帶上了,挨挨堆了半車,江茴和魚陣都得著坐。

按照建筑所在順序,們先去了牙行。

得知師雁行們給自己帶了年禮,周開十分驚訝。

“這,這如何使得?我也沒幫什麼忙。”

師雁行笑道:“怎麼沒幫?若非您領著看,我哪里賃得到那樣好的鋪面?不過一點家鄉風味罷了,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

給周開的是一對風干、一對風干鴨,外加三種口味的香腸各一對,照他們之前的,略略厚了幾分。

但師雁行覺得值。

周開雖只有四十來歲,卻是縣城的老牙人了,不對各房屋了如指掌,更因與各行各業的人打道,小道消息極為靈通。

與他打好關系,好大大的。

一番話說得周開越加不好意思。

說老實話,若非是鄭大人介紹來的,他一開始對這小丫頭還真沒上心。

誰承想人家如此回報,嗨,他這心里啊,真是別扭。

師雁行看出他不自在,見狀便半是玩笑半認真道:“我還指您收了禮,以后多多照應我們呢!”

周開就想起來,這一家子只有三個弱質流,忽然來到陌生地界,必然有許多不便之

“也好!”他也不是那等扭的人,話說到這份兒上,索大大方方收下,“以后咱們打道的時候多著呢,但凡有什麼不懂的事,只管找我。”

師雁行等的就是這話。

“那我可當真啦!”

別小看這些小人,相較于高高在上的大掌柜們,他們反而才是底層的實際掌權人。

就拿這鋪面來說,租給誰,不給誰,他們說了就算。

甚至萬一遇到什麼事,一時錢財周轉不靈,若與他們關系親近,就能拖些日子。若關系不好,保不齊租期一到就帶人把你的東西丟出去!

周開笑道:“這還能有假?你什麼時候來看鋪面,只管上我,縣城到底不比別,怕是有些事你們得重新適應呢。”

師雁行暗自留了心,又寒暄幾句,向他家人問好,這才往縣學去。

最近雨雪不斷,路邊積雪都化了,過往車馬行人帶進來許多泥土,將那雪水都染黑灰

空氣漉漉著冷,車過地面,帶起一篷臟兮兮的污水。

魚陣原本還想掀開車簾看熱鬧,結果冷的寒風撲面而來,瞬間把的鼻尖凍得紅彤彤,小姑娘嗖一下又了回去。

“介介冷!”

這一下臉都凍得很,姐姐可在外面趕車呢。

師雁行聽見了,笑嘻嘻道:“不冷呢!”

是真不冷。

來之前,老村長的長媳特意來了家一趟,提著個巨大的足有半人高的包袱,里面裝著老羊皮襖子。

“這是公公家里老人們傳下來的,關外厚羊皮做的,最是抗風寒,比一切棉襖都強。昨兒公公覺得疼,說是這兩日可能要再下雪,想著你要進城,特意讓婆婆拉出來,我們娘兒們連夜改小了給你穿……”

真正的皮草好好保養的話是可以傳好幾代人的,師雁行又驚又喜,細細那羊皮襖子,果然厚實細,是等閑難得一見的好

一件大羊皮襖子改穿的尺寸后還有剩,又拼拼湊湊了一雙手套子、一副護膝。

師雁行很是不好意思,“這樣好的東西剪碎了給我,真是……”

“公公他們說了,他們幾輩子不曾出遠門了,白放著可惜,倒不如拿出來給你穿。況且我們放了尺寸,回頭你長了子還能把邊角放開,能穿一輩子呢!就是到時候會長襖變短襖哈哈。”

故而這一路雖然寒風凜冽,但師雁行非但沒覺得冷,反而后背有點出汗了!

中間江茴幾次要替換,就笑說:“你若出來趕車,我不得將羊皮襖子下來與你。可我現在里頭熱乎乎流汗,外面這樣冷,一穿一間極容易寒,著涼可就不好了。”

而且坐車忒悶忒顛,車廂空隙又小,坐在外面趕車好歹還能隨時緩緩姿勢,舒展下胳膊兒呢。

之前的“師雁行”就是一場高燒沒了的,一說這話,江茴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到底不放心,又仔細的手臉,確認當真不冷才罷,又解下自己的圍巾,讓師雁行捂在臉上。

師雁行照做,然后一進城,寒風被四面高墻和建筑擋住大半,臉上都給捂出汗來,熱水壺似的呼哧呼哧冒熱氣,忙趁機解了圍巾。

今兒不巧,縣學的門子換了人。

不過之前師雁行出手大方,那悉的門子也時常分潤伙計們,大家便都認得

來,早有人主上前說笑,“師姑娘又來找裴先生?天冷,可要進去?”

師雁行一怔,喜出外道:“我們竟能進去嗎?”

那門子往四下看了看,見左右無人,這才湊過來神兮兮道:“原本是不的,但你既然是裴先生的弟子,倒也不全是外人。況且如今正值年下,多得是人來走親訪友,我們替你在簿子上劃一筆也就是了。”

這就是經常打點的好了。

師雁行點頭不迭,又抓了一把錢塞過去,“多謝您費心,不然我們還要在外頭凍呢!”

那門子得了賞錢,喜得合不攏,又羅里吧嗦說了好些廢話。

師雁行又問了之前那門子好,果然看對方往一本簿子上添了幾筆,“這就算是探親了。”

師雁行和江茴對視一眼,俱都激不盡,又再三道謝。

那門子完事,又細細說了怎麼走、哪一間,往里一擺手,“快去吧!”

們的騾車剛進去沒多久,后面就又來了一輛牛車。

車子才一靠近,剛還有說有笑的門子就拉著臉上前,狐假虎威道:“做什麼的?縣學也敢隨便闖?說說找誰,自有人給你們喊出來,且去外頭等著。”

師雁行和江茴聽了,下意識對視一眼,暗道僥幸。

縣學甚大,但四方四角規劃整齊,騾車按照門子的指引走了一段,很快就看見住宿區。

三人按著數了一回,找到那座掛著“裴”字小木牌的二進小院后,忙勒住韁繩。

魚陣對周遭一切都很陌生,小聲問:“有福在這里嗎?”

還記得進城是找有福呢!

江茴輕笑,替扶了扶有點歪的小辮子,扯扯裳的褶皺,“先來拜訪姐姐的先生呢,等會兒記得人。”

“哎!”魚陣脆生生應下。

如今越發開朗,已不大怕見人了。

江茴又對師雁行說:“咱們沒打招呼就貿然前來,唯恐不便,不如你先自己去探探路,若是人家不得空,你只快送了東西就走;若得空,咱們再拜訪不遲。”

師雁行點頭,“也好。”

年底了,裴遠山又是京城來的,沒準兒會有同僚舊友或是其他學生打發人來瞧呢。

們沒提前遞帖子就進來,委實冒失了。

師雁行跳下車來,先好生整理一回儀容,又略提了幾個油紙包,這才去敲門。

不多時,有人來應,“誰呀?”

“貿然打擾,實在抱歉,我是之前送過束脩的姓師的,快過年了,來給先生和師母送點年貨。”

意外從門子口中得知裴遠山以自己的先生自居后,師雁行驚喜萬分,如今倒也能大大方方這般自稱了。

應門的似乎是個小丫頭,聽了這話后先進去回了話,這才來開門。

“快進來吧。”

那丫頭約莫十五六歲年紀,一打照面,見來的是個穿羊皮襖子的,大冷天的卻熱得額發噠噠,臉蛋紅撲撲,顯然一路奔波而來。

上的羊皮襖子一看就是舊的,又流汗,可神態落落大方,一雙沁著笑意的眼睛又明又亮,毫不顯狼狽,竟很有點瀟灑的意思,一時竟看呆了。

“姐姐好!”師雁行規規矩矩行禮,“先生和師母可在家麼?沒打擾他們做正事吧?”

我詩云就行了,”詩云驟然回神,又探頭往外看,“你這麼點兒大年紀,自己來的麼?家里人可放心?”

和氣,師雁行就知道裴遠山夫婦對自己的到來并不反,暗自松了口氣。

“多謝詩云姐姐掛念,我娘和妹子也一起來了,只是唯恐耽擱先生的正事,不敢下車。”

“這話怎麼說的,”詩云笑道,“先生才剛還問哩,快們進來吧。”

宮夫人只約知道師雁行年歲不大,卻不曾想這麼小,倒是裴遠山對登門頗意外,又有點歡喜,這才特特讓詩云問是否有人同行。

那邊宮夫人正吩咐人燒水煮茶,就見裴遠山杵在窗口往外瞥,不住輕笑出聲,“這還是今年頭一個來拜訪的。”

世事炎涼,自打裴遠山被貶,素日那些“知己好友”紛紛作鳥散,雖有幾人替他們籌劃,謀了這個缺,可到底不便明著往來。

今非昔比,臨近年關,難免寥落。

裴遠山瞅了自家夫人一眼,“日久見人心,也不算壞事。”

夫妻倆正說著,就見丫頭詩云兩只手提得滿滿當當進來。

宮夫人忙帶人上去接,“呦,怎麼這許多東西?那小姑娘呢,怎麼不見?”

詩云就笑,“沒想那樣小,倒是好個氣度模樣,半點不怯場。說是帶了許多年貨,正一趟趟往這兒搬呢!”

宮夫人就看裴遠山,“這如何使得?”

裴遠山素不羈,并不拘于外,聞言便道:“就是做這個的,既拿得出來,想必就不算艱難,你只管收下便是。”

那樣的人家,缺的不是這些,等會兒走的時候再多多送些筆墨紙硯,另外包幾本好書就是了。

正好來了,倒是可以當面考教一番。

說起來,臨摹字帖,卻也不曉得會不會讀。

倒也不至于,之前也曾說過,母親通文墨……

裴遠山正思緒翻飛間,詩云和另一個小廝已經跑了幾趟,幫著把酸菜壇子、腐竹紙包、泡椒壇子、風干鴨、臘、香腸等等搬了進來。

好家伙,大包小裹竟堆了一地。

詩云忙帶人親自分門別類登記造冊。

稍后師雁行母三人又仔細整理一番,這才進門見禮。

宮夫人忙起來,又命人上茶。

“難為你們這樣大老遠跑一趟,快別多禮了。”

江茴們卻不敢失禮。

若非貶,面前坐的就是京城員和誥命,照們如今的份,真是連幫人家提鞋都不配。

人家和氣,那是人家的氣度,自己卻不能得意忘形。

宮夫人見這母三人雖出農門,可儀態不俗,舉止大方,又這般知道進退,便印象很好。

才問了幾句,就聽旁邊的裴遠山直楞楞問道:“這些日子的作業也帶了不曾?”

師雁行:“……帶了。”

“拿來我瞧瞧。”

眼見人家孩子屁都沒坐熱,就被自家相公拎去批改功課,宮夫人很有點不好意思,忙對江茴歉然道:“你瞧,他就是這個脾氣。”

“這樣很好。”江茴笑。

親眼見到裴遠山和宮夫人后,忽然就明白為什麼師雁行如此推崇對方了。

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覺,清高孤傲,不為世俗所拘束的正直。

師雁行本非尋常孩中有丘壑,且十分好學,如今得遇名師,是之幸,焉知不也是名師之幸?

面對面讓老師批改作業什麼的,這種覺怎一個酸爽了得。

裴遠山是嚴師無疑,提起筆來,照例把師雁行的作業勾了個滿江紅。

師雁行:“……”

真就一點進步沒有嗎?老師!

怎麼看著比上回問題還多呢?

也是還不了解裴遠山,若真連著幾次沒進步,他本就懶得批改,直接打回去重寫了。

等從頭到尾看完了,裴遠山才上前,挨個字指點起來。

師雁行認真聽著,聽著聽著就明白了:

不是自己越寫越差,而是裴遠山的要求越來越高。

里頭兩人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用心,不覺時飛逝。

宮夫人沒想到江茴談吐不凡,竟與相談甚歡,也不覺得無趣了,一壺茶愣是從綠喝到沒

那邊詩云悄默聲上來換茶,順便提醒說時候不早了。

宮夫人如夢方醒,看了眼墻角的滴,詫異道:“竟過得這麼快!”

詩云笑道:“您與這位太太聊得投機呢。”

江茴連道不敢,又看了眼多寶閣那邊,約可見一老一認真流,不為難起來。

該走呢,還是不該走啊?

宮夫人也看,笑容欣,“他可有日子沒這麼開心了。”

江茴心道,那張板著的臉也實在看不出多開心啊!

殊不知裴遠山熱衷勸人向學,如今又在縣學任職,可來求學的學子眾多,無一不是為了功名利祿。

只這一條,求學之心就不夠純粹了。

但師雁行不同,子,是商人,求學既不圖名也不求利,就是單純的求知識。

故而若只論這一點,竟比那些學子都可貴。

宮夫人道:“難得來一趟,留下用飯吧。我們這里整日鮮有人至,也怪冷清的。”

人家這樣講,況且長還在里面求學,江茴也只得應了。

卻說里面裴遠山酣暢淋漓過了把當老師的癮,先看字,又隨口提問幾句,驚喜地發現師雁行雖未讀過多圣賢書,可許多大道理竟是通達的,越發歡喜,親自從書架上挑出五七本書來與

“我觀你字雖不大好,可卻已認得七七/八八,倒不必再如尋常人一般按部就班讀什麼三百千,直接看這史書吧。”

讓個商讀史書,外人知道后又要笑他瘋了。

師雁行都應下,捧那幾本書跟捧寶貝似的。

這年月不比現代社會,士人階層對知識幾乎完全壟斷,普通百姓正經進學前,除了三百千等啟蒙讀,想買點有深度的書籍都買不到!

這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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