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錚恍然覺得自己又在緹屏家樓下。

緹屏左手里拎一盒燕窩，右手挽著他的胳膊，有說有笑與他上了電梯，電梯里放著劣質的夸張廣告，鏡子亮。

他咽了口唾沫，渾渾噩噩跟著走，問道：“你不生氣了？”

對他溫和地一笑，長發俏皮地拂過挽在一的雙手間，眼睛依舊霧蒙蒙。

“對，不生你氣了，你看，我把戒指重新戴上了。”

細長的手指上，一粒鉆在閃，像荒野里的星云。

“那就好……”顧錚喃喃道。

帶他回家，他看到了緹屏爸媽燦爛的笑臉，鼻端飄來鴨粥的味道，又香又暖。

“來小顧，都是一家人了，嘗嘗伯父的手藝！”

他傻笑：“謝謝伯父。”

“你等我一下。”緹屏突然轉回房。

半晌，盛裝打扮，穿著顧錚最喜歡的那條白綢子從房中走出，可手里挽著另一個男人。

把頭靠在那人的肩膀上，笑容恬靜。

顧錚呆呆地看著。

“這是我的新未婚夫，”了把長發道：“他有兩個博士學位，在高校任職，副教授職稱。”

挽著的男人面目模糊，有點像顧弦，可又不是他。

顧錚想都沒想就沖了過去，嘶吼道：“你放開！是我未婚妻，哪來的不要臉野男人居然搶別人妻子，一看你這腹大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經男人，滾開！”

對方弱地嚶了一聲，不還手，只是有技巧地躲閃著：“哥哥怎麼能這樣對我呢？我只是想讓姐姐幸福罷了，論搶別人妻子，我哪有哥哥那麼得心應手呢？但我有一點比哥哥好，就是我從來不騙姐姐，對不對？”

顧錚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老：“老子跟你拼了！”

“你鬧夠沒有。”

一只帶著鉆戒的手把他用力推去了沙發上。

顧錚愣了：“緹屏……”

緹屏冷冷瞪他一眼，轉頭，抱著那野男人安：“沒事了，他發神經，你不用理他。”

那人委屈道：“有什麼都沖我來好了，姐姐不要為我和哥哥吵架。”

緹屏的父母亦走過來圍住他們，噓寒問暖聲不絕于耳。

緹屏爹鏡片后的眼神還是那麼犀利，小鈍刀似的：“滾吧你這個盲流子，別糾纏我兒，不然咱們派出所見。”

顧錚的眼里快滴出淚來了，這畫面怎麼就那麼糟心又令人痛苦呢？他太痛了，心肝脾肺腎都擰在了一起，恨不得打個響指把自己毀滅了得了。

他再次撲過去想把他們兩個分開，眼前的一切景象突然坍塌，他猛地從床上坐起，驚魂未定地氣。

他還活著，他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

小張從廚房走出來，攪拌著濃稠的鴨粥道：“醒了老板？做噩夢了？”

不僅僅是噩夢，簡直是親歷一場恐怖電影。

“人呢？”顧錚迫切需要一點安，確定可怕的夢境不是現實。

“在家呢。”小張道：“但是是在家，你就別指什麼鄭小姐聽說你生無可，一時心，上門安，結果在床邊聽到你吐心聲的夢話，然后被得熱淚盈眶，你倆重歸于好這種劇了哈。”

顧錚被小張穿心事，含恨奪過鴨粥，一口悶下。

“慢點老板。”小張道：“你噎死了誰給我發年終獎啊。”

顧錚測測的目刷地向他。

小張立刻改口：“我是說，你要是子有恙，那不就白白把上位機會留給其他賤婢了嗎？”

這倒說得在理。

顧錚是想想，就覺得十分難以忍，默默放慢了喝粥的速度。

小張握拳：“你要振作一點哦。”

顧錚喝完了粥，把碗一扔：“我要寫信。”

“什麼信？”

“懺悔信。”

顧錚的年記憶，有很大一部分由各種檢討書組。

作為闖禍大王，犯錯寫檢討的是刻進dna里的本能。

緹屏生他的氣，不讓他上門，發的消息也一概不回，顧錚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用寫信這種古老的手段，痛陳自己的過錯，跪求原諒。

狗狗祟祟跟著住客混進了緹屏家單元樓，顧錚把信塞進了緹屏家信箱，但轉念一想，不對啊，那萬一他們家不常看信箱怎麼辦，于是他又蹭著電梯上了樓，把信放在了緹屏家門口。

為了讓信顯眼一點，他包了一特大號的信封，順便在旁邊放了一束小雛。

做完這一切后，他委屈地走了，終于回公寓抱起他的小毯子，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他好后悔，后悔得腸子都打結了，還是死結。

在顧錚哭暈在廁所的時候，緹屏也在進行心靈復健。

畢竟是認真談了一年的，這次分手的后勁遠強于上次。

照例用工作來排解，整整一天，都面無表地坐在電腦前看論文，知識的輝照亮了的霾。

下午，緹屏爹出門買菜，差點一腳蹬飛門口的雛。

他一看就怒了：“這人腦子有病的啊，往人門口擺花？送葬嗎？”

緹屏想起顧錚之前送的詭異的蘋果花束，破天荒為他說了句好話：“他在辨別花語上有點殘疾。”

“晦氣。”緹屏爹撿起信：“……這是什麼？”

是一封道歉信。

緹屏嘆口氣。

以前看小說，傲慢與偏見，男主角把主惹怒后鎩羽而歸，只能留下一封信來剖白自己，看的時候完全沒想到，這種狗劇居然也會發生在自己上。

“扔了吧。”緹屏爹勸道：“分手了還寫信擾，太不面了。”

“算了，他本來也不是面的人。”緹屏蹲下，把信撿起來，轉回房。

顧錚的文筆依舊很爛，字也一般，但篇幅很長，好幾頁紙，總結下來就一句話：我錯了，原諒我。

信可以收下，但原諒是不太可能的。

不是那種會被輕易打的人。

或許應該給自己換一個環境，再次回到遇見他之前的生活，逃避可恥，但很有用。

緹屏放下香噴噴的信紙，關掉臺燈，疲憊地了眼睛。

半晌，低聲道。

“顧錚，你真是個混蛋。”

混蛋顧錚正在緹屏家對面的小面館吸溜春面。

老板冷眼看他：“小伙子，失了？”

顧錚喪不拉嘰道：“要你管。”

一邊催促小張：“你那里的聊天記錄呢？”

沒錯，就在剛剛，顧錚突然意識到了那僅存的轉機。

緹屏介意的是什麼？是他不真誠的言行，但時間迫，肯定沒法翻完自己和小張千把條聊天記錄。

小張這個人表達比較旺盛，在陪他出差的時候經常找朋友吐槽老板的上頭行為，當時的冷嘲熱諷為了如今的救命稻草，他或許有瞞緹屏的事，但他的真心日月可鑒，如果日月鑒不了，小張的聊天記錄可以鑒。

“這條要放進去嗎？”小張問。

顧錚一看，五月十一日，小張憤而吐槽：我看我老板被那仙下了降頭了，丫大半夜不睡覺爬起來看人家寫的論文，而且最離譜的是什麼你知道嗎，他沒機構賬號，還是他苦命的助理替他找的代下！

五月十二日，小張無嘲諷：我老板在鏡子前面站了十分鐘了，問我他的劉海是三七分好看還是三點五七點五分好看，救命啊他沒意識到三點五加七點五等于十一嗎？

小張狗頭一：“言辭比較激烈，老板見諒。”

“放。”顧錚毫沒有怨念，嚴肅道：“就這些吧，多了我怕懶得看，先這樣，明天打印出來。”

面館老板興致湊過來：“你們在寫曝小作文嗎？小伙子，莫非你是哪個明星豢養的小白臉？”

“要你管。”顧錚惡狠狠道。

次日，顧錚攜帶著連夜寫出的第二份檢討書，以及若干自證清白的聊天記錄，悄咪咪混了緹屏家單元樓。

小心翼翼走到家門口，放上全新的信件以及全新的花，這回顧錚開竅了，買了黃玫瑰，經典的道歉花卉。

孰料，面前的門突然一下打開了。

緹屏爹居高臨下，一臉無地看著他。

“伯父對不起，我這就走。”顧錚一看緹屏爹就怵，趕找準機會開溜。

“以后別來了，”老頭道：“緹屏今早去姑姑家住了，過幾天回國，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意思？”顧錚心里有答案，但他不忍相信。

“不想和你有別的接了。”

緹屏爹淡淡道。

“上次的禮品你也拿回去吧，”無視顧錚快哭了的表，緹屏爹客客氣氣地把禮予他：“祝你早日覓得良人。”

這回顧錚是真的被擊垮了，完全喪失戰斗力的那種垮。

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加絕？別的男方做錯事，對事不對人，不管是補償還是懲罰，等事翻篇了就能接著走下去。

可緹屏不一樣，家庭和經歷的影響，找對象，跟做題找匹配一樣，是先列出最重要的品質一二三，如果你符合了的一二三要求，那恭喜你，你獲得一枚聰明漂亮天然呆的學霸友，

但如果有一天發現你的一二三是裝出來的，那就會毫不留地被甩掉。

顧錚艱難地向合伙人解釋原因。

合伙人眉一皺：“這點小心機又不礙事，那麼較真做什麼，水至清則無魚懂嗎？”

顧錚垂頭喪氣：“可我偏偏踩中了最大的那顆雷。”

“不嫌棄我的土，不嫌棄我沒文化，還愿意為我回國，愿意帶我見父母……但不愿意原諒我在面前虛與委蛇。”

“那個字念yi，虛與委蛇。”

合伙人糾正。

顧錚更絕了：“你就不能讓我好點嗎！”

“我又不是鄭仙，沒義務安你，你當初別瞎挖墻腳，你看，玩了吧。”合伙人給他倒了杯咖啡：“不是所有人都能論心不論跡的。”

顧錚推開苦咖啡：“給我來杯芋泥啵啵茶。”

“這才是真正的你。”合伙人長嘆一聲：“你把自己裝對方喜歡的樣子，殊不知對方只希你能做原本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