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過完元旦沒幾天，就是沈和微的外公，沈兆嶺的生日。

他已經八十三歲了，生日每年都辦，家人也都很重視，唯一可惜的是現在家里的頂梁柱沈和微有趟不得不出的差，沒能趕回來。

這一次的場面不大，只請了陸澤榮一家，其他陸家的堂表親都沒有。

陸澤榮的妻子不出門，更不會參加這種場合。他帶著陸悉一起來的，還有厚的賀禮，被安排在沈兆嶺旁邊，面子給得十足。

陸澤榮本也是在生意場上打滾了一輩子的人，不能說活得不功，又會說漂亮話，所以整場下來都很和諧。

也沒有一個人提起前不久他的兩個兒子在陸家大打出手，鬧得流的事。

陸悉坐在另一桌，跟其他小輩一起。

沈和微不在，陸晚星作為主人，要四照應，起筷時，只剩這一桌有空位。

陸悉跟一個小學生換了座位，挨著陸晚星，沖陸晚星說：“流那麼多，這就好了？”

陸晚星前一天剛去拆了紗布，好在傷口在額頭上，理時沒用剃頭發。

而且有額發擋著，現在不知的人，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

陸晚星說：“還在吃消炎藥。”

陸悉被一句平平淡淡的話弄得憋氣，咬著牙低聲道：“誰關心你吃不吃藥？我后悔，怎麼就沒一下砸死你呢！”

陸晚星開始探著給桌上的人分酸，不言不語的。

陸悉著手里的酸，把吸管扎進去以后，了一把，發出一聲“哎呀”。

酸噴得陸晚星的上上全是，陸晚星回頭，陸悉笑瞇瞇的：“不是聽不見我說話？”

見開始有人注意到這邊，陸晚星坐下，拿餐巾紙簡單了。

他剛好穿了件白的圓領，不仔細看不太明顯。

陸悉說：“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個傻挑事兒，沈和微撞壞我兩輛車？”

陸澤榮還專門放話，不讓他再去找事兒，意思是自己修。

錢不錢的無所謂，陸悉哪里咽得下這口氣，可陸澤榮對他溺歸溺，一旦嚴肅起來，他也不會非要對著干。

陸晚星原本不知道，但聽他說完，也能大概想到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拿碗砸我，什麼事都沒有。”

陸悉冷笑一聲：“哈，陸晚星，你還真牛起來了，隔段時間不給你點教訓，就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陸悉比陸晚星先懂得他們倆之間的“深仇大恨”和“不共戴天”。

記憶中，似乎是上一次見面，兩個人還在分開時拉著手依依不舍，淚眼汪汪，下一次，陸晚星跟著丁凡惠到陸家去，如約帶著自己在兒園得到的存錢罐，準備跟陸悉一起玩，陸悉就把他推倒在地，存錢罐也被摔得碎。

從那天開始，陸悉不準他再自己哥哥，在陸家的一切，對他來說，也都開始變噩夢。

陸悉撕掉他的假期作業，扔掉他的書包，在大人背后搞一切能搞的小作。

陸晚星拒絕替陸悉和他的玩伴去陸澤榮的香煙那天，被騙到閣樓鎖了起來。

丁凡惠找了他很久，陸晚星在漆黑的閣樓里聽見丁凡惠他的聲音。

從平常到帶上恐懼的哭音，他都沒有回應，一直等到陸悉肯開門，放他走后門出去。

與陸澤榮僅僅一月一次的面，已經讓腺活正值壯年的丁凡惠一直于自顧不暇的狀態，陸晚星與陸悉的見面是無法避免的。

他不會讓丁凡惠發現他在陸家過得不好。

那天，在暮中才出現在門口的陸晚星，被陸澤榮狠狠扇了一掌。

事實上，最初的好幾年，丁凡惠的確以為他同陸悉相得很好。

以為他們還跟兩三歲的時候一樣，是小孩子，不會懂大人之間理不清的糾纏。

每一次，從陸家離開時，母子兩人的心都會很好。

丁凡惠慣例給自己和陸晚星一人買一支圣代，沿著海城東郊的巷弄慢慢悠悠地走著。

有一天，陸晚星問丁凡惠：“媽媽，為什麼哥哥的名字兩個字，我的名字三個字？”

丁凡惠說：“媽媽的名字也是三個字呀，晚星跟媽媽一樣。”

陸晚星很媽媽，但他自己沒有想到這個，聽完以后很開心，晃著丁凡惠的手說：“晚星長得像媽媽，名字像媽媽，全部跟媽媽一樣！”

他們路過公站臺，電子屏上有全息游戲的廣告。

丁凡惠把陸晚星抱起來，讓他看上面一個孩子的形象：“這是媽媽以前畫的，好不好看？”

陸晚星的手都要拍紅了，夸媽媽厲害。

丁凡惠說：“晚星也要好好讀書，長大才會跟媽媽一樣厲害。你不寫假期作業，開學前一晚熬夜補的事，媽媽是知道的，只是當時不想批評你，你明白嗎？”

陸晚星為自己的錯誤道歉，他不寫假期作業，弄丟了書包，劃破了丁凡惠剛剛買給他據說是真皮的鞋子，因為貪玩走遠而驚了陸家的很多人，差點嚇壞了丁凡惠。

陸晚星越長大越調皮，惹了太多的麻煩，丁凡惠卻一次都沒對他疾言厲過。

丁凡惠對他總是那樣的溫。

直到終于決定逃避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最后留給陸晚星的書里，還是一樣的溫。

說，寶貝，你出生那天晚上的天空很，媽媽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那麼多的星星，事實上，從那天開始，每一次看到你，你的名字，媽媽都覺得，有更多的信心好好活著。

說擁有陸晚星是人生里唯一的好運，說很陸晚星，也說對不起陸晚星。

“晚星，晚星，好孩子，要是你還愿意再做一次媽媽的寶寶，媽媽保證，媽媽會比這一次開心，也一定會比這一次做得更好。”

有時候，陸晚星會想起那天的畫面。

高二第一學期的寒假，他應丁凡惠的要求，去參加地理學科的補習。

回家時，警車和救護車圍在門口。

丁凡惠短暫的生命，心理停留在二十五歲的夏天，被陸澤榮標記那天，生理停留在四十三歲那年的一月二十五日，服下一整瓶止痛藥，在救護車上終止了呼吸。

“我問你，那天你為什麼不躲開？你明明看見我拿碗，也知道我不是嚇唬你，是真的要扔，你就是故意的，對吧？讓別人看看你有多可憐。”

陸晚星說：“吃飯吧。”

陸悉更生氣了，皺眉瞪了陸晚星一會兒，突然怪氣道：“你現在不缺錢，我就沒用了，是吧？以前拿我當提款機的時候，我的弟弟不是這種態度啊。”

丁凡惠發現他在帶頭排陸晚星時，對他出的那個可怕的眼神，對年紀還小的陸悉起到過一些威懾作用，等丁凡惠死了以后，陸悉才完全沒有了顧忌，把陸晚星當他的玩和走狗。

但陸晚星也本沒有看上去那麼好心，給他送飯送水送藥，從來沒有跑空過，一管最多幾十塊的抑制劑，陸悉轉賬一千，一碗餛飩，常常要價三百。

陸晚星無奈道：“人很多，你不要這麼稚。”

“不稚不是你說了算的。”陸悉道，“我告訴你，我能讓你跟沈和微結婚，也有本事你們離。”

陸晚星看了他一眼，證明陸悉找對了切點，陸悉得意起來，同時又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要是讓沈和微知道，你跟他結婚前沒多久，還在跟別人同居，照沈和微那種格，就算為了大局和面子，不至于跟你離婚吧，但我估計，你們也就這樣了。”

“你不是裝可憐，打牌嗎，到時候我看你怎麼辦。”

“小白花陸晚星原來有一大堆前男友，沈和微肯定沒想到吧。”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陸悉覺得自己確實對陸晚星很了解。

他永遠都是那種蝸牛一樣的格，還很犯賤，怎麼欺負他都不知道反抗。

要是把他跟誰放在一塊，他更是這輩子都不會有離開的想法。

照陸晚星那沒出息的樣子，他這時候大概也很想跟沈和微好好地過下去。

陸悉夸張地哆嗦了一下，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

“你不覺得自己活得惡心嗎，陸晚星，我要是你，沒有一個人，只能靠低三下四地討好別人，我早就去死了。”

這種對話在兩個人之間就太常發生了，幾乎每次見面都有。

只要不帶丁凡惠的難聽話，陸晚星全都接得很自然。

晚上回家以后，陸晚星在窗邊的躺椅上躺了很久。

只要沈和微去出差，他就會讓住家阿姨休息。

家里只有他一個人，陸晚星安靜地看著夜空，不知道第多次想起丁凡惠留給他的話。

像在當面他一樣，寫下“晚星，晚星”。

沈和微接到陸晚星的電話時，應酬還沒結束。

掛了一次，陸晚星又打過來，他捂著聽筒到外面去接。

接通之后，陸晚星好像先翻了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沈和微習慣了點他頻率不低的電話，暫時沒有怎麼不耐煩，站在原地等他講話。

陸晚星問沈和微應酬的飯店和預計結束的時間，沈和微一一回答，往常，到這里就該掛了，沈和微問了一句：“頭還疼不疼？”

陸晚星的聲音低低的：“疼，晚上比白天更疼。”

沈和微原地踱了兩步，說出差后天結束。

陸晚星慢吞吞地“喔”了聲，他好好休息，不要熬夜。

陸悉的假期結束了，沈兆嶺的生日第二天，他就要返校。

但是，陸晚星在沈家那種非常自來的狀態一直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那個沈文華跟他爸說的一樣，就是個笑面虎，假慈悲。

不在別人面前對陸晚星那麼親熱，一口一個“晚星”，陸晚星去廚房看菜的時候，沈文華還在門口了他的頭，陸悉也看見了。

大概在問陸晚星疼不疼，裝得好像有多關心陸晚星，把陸晚星哄得團團轉，恐怕比他死了的親媽都親。

還有沈和微，從前陸悉對他并不了解，鬧著要悔婚那段時間，也沒能跟沈和微面對面說上話，加微信也是之前家里大人的授意。

換人換得沒頭沒腦，他覺自己好像并沒做什麼，不知道沈和微怎麼就同意了，當時還覺得，沈和微也就那樣，哪有傳聞中那麼油鹽不進、高高在上。

但現在看來，可能陸晚星也覺得他很好吧，聽陸悉說要把他跟別人同居的事告訴沈和微，才不裝聽不見陸悉講話了。

一副打算做沈和微八百年老婆的樣子。

只要想想陸晚星從此以后變在沈和微邊做小伏低，和從前在他面前一樣，陸悉就覺得惡心得渾起皮疙瘩。

他完全沒想到，事會是這種走向，本來還等著看陸晚星在沈家氣的笑話呢。

他編輯好一大堆，洋洋灑灑，講陸晚星混的生活作風，自己反復閱讀，認為邏輯縝，措辭嚴謹。

心十分激，已經無法忍耐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下一次見面，在微信上就發給了沈和微。

陸悉盯著手機等了兩天，沈和微那邊卻一點靜都沒有，陸晚星也沒有。

第三天夜里，他分別給兩個人都發了第三個問號，表示提醒，沈和微回了一句：【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我】

陸悉下意識只覺得扯淡，又發了一個【？】

沈和微：【陸晚星在睡覺，以后也別找他了】

陸悉打開陸晚星的聊天框，發了個句號，發現隔了一分鐘，他就不是對方的好友了。

傻沈和微拿陸晚星的手機把他給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