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陸、沈兩家合資收購的連鎖商場啟得很順利，一年多的時間，已經轉虧為盈，大筆現金流開始進賬，聯姻也在經歷了換人風波后，慢慢轉了輿論風向。

沈家辦過晚宴，陸家隨其后。

這種場合，沈和微跟陸晚星都得出面。

自從陸晚星跟陸悉在陸家鬧了那一場，這是繼過年之后第二次回去。

過年時，陸晚星一直跟在沈和微邊。

陸悉的母親慣例沒面，放下年禮，沈文華與陸澤榮說了幾句話，沒再待多久，就趕往下一場。

但這次不一樣，沈和微有要忙的正事，陸晚星只跟了幾分鐘，就被沈和棟找借口走了。

他看出陸晚星對陸家的排斥，也知道他待得不舒服，所以拿了杯酒，不遠不近地跟著，偶爾也跟陸晚星說兩句話。

沈和微的致辭結束之后，晚宴正式開始。

陸悉也從學校回來了。

這次的功合作，不沈家益，也使陸澤榮價倍漲，陸悉跟著趾高氣昂。

他只比陸晚星大幾個月，但梳了個背頭，穿著雙锃亮的皮鞋，渾logo，年齡差距瞬間拉高，像年輕版的陸澤榮，是個得意洋洋的小開。

沈和棟使盡公關場上的手段，也沒能功阻止陸悉，最終還是他走到了陸晚星邊。

“聽說你出名了？”陸悉說，“沒想到還真畫出名堂來了。”

陸晚星說：“是啊。”

陸悉頓了頓，皺眉道：“說你胖你就？不就出一本畫冊，以為自己高斯了？”

陸晚星說：“你想說高更？”

陸悉氣得手抖，眼一瞪，揚手就要對陸晚星潑酒。

一面兇神惡煞：“你他媽的喪門星！真以為讀了幾天書了不起？你們那個學校，不是我說，做飯的比教書的多，是個豬圈吧？你那教室，沒人告訴老子還以為是公共廁所！”

陸晚星跟他讀同一間大學，只不過在南北兩個校區，沒有自己打自己臉的，要罵只能是罵陸晚星的高中。

也在海城東郊，但距離他跟丁凡惠的住所四十分鐘車程。

全校加起來兩百多個學生，往上到了畢業班，人更。

文理科教室各擺幾張桌子就夠，他的班主任曾開玩笑，稱之為“品教學”。

丁凡惠在陸家暈倒后住院那年，陸晚星升高一沒多久，住校。

陸悉去學校找他，打照面第一句話是“陸晚星，這破學校真難找，還有，你媽死了”。

陸晚星的眼淚流到醫院，走不路，被班主任騎托送過去，發現丁凡惠在信息素隔離室輸，人好好的。

班主任還急著回去上課，對陸晚星也還不，只覺得他著門看丁凡惠的眼神人不忍，給他解釋了幾句護士安的話，說已經沒事了，然后急匆匆走了。

陸晚星在隔離室外守到晚上，默默蹲在墻邊，個子已經竄到一米七，但看著還是可憐。

丁凡惠轉普通病房后，才得以了他的頭。

陸晚星焦急地問原因，丁凡惠只說是“老病”。

過了會兒說，被陸晚星發現是在陸家暈倒的，當即要去找陸澤榮算賬。

“他不在家，你去干什麼？”丁凡惠臉上掛著點覺得他傻的笑容，好像事遠沒有那麼嚴重，“媽好好的，你不要惹麻煩。”

“我沒想惹麻煩。”

“陸悉找的你？昨天他不在家，肯定是今天放學回來，聽說以后就跑去告訴你了。”

陸晚星還以為是陸悉送的丁凡惠。

丁凡惠道：“是沈家的兒子，我記得，是沈和微吧，你也見過，但應該不記得了。”

陸晚星的確沒有印象，那已經是很小的時候的事了。

他攥著丁凡惠的手咕噥：“算他們還有點人。”

“說什麼呢？”丁凡惠道，“不許沒禮貌。”

“知道了。”

丁凡惠神不好，說了幾句話，就困了。

睡著之前，陸晚星吃果籃里的水果，說昨天沈和微把送過來，晚上還又來了一趟，帶了東西。

陸晚星翻了翻果籃，最上面有張卡片，簡單寫著“祝您早日康復”。

丁凡惠一直都有隨手涂的習慣，陸晚星在隔離室外等的時候，在卡片上畫了只蜷的小狗。

卡片背面，是醫院的航拍照片。

看來是在醫院小超市買的。

之前丁凡惠住院，陸晚星想買蘋果給吃，才發現醫院超市的蘋果大概跟他們樓下超市的蘋果不是一個品種，因為價格差了幾倍。

第二天，陸晚星被丁凡惠趕回去上課，晚上去醫院，又有一個新果籃，還有一桶海鮮粥。

丁凡惠說，是沈家的兒子人送過來的。

那時，陸晚星還不知道丁凡惠的況有多嚴重，只覺得這個沈家的兒子不有錢，人也不錯。

沒多久，大學生機人大賽在海城舉辦。

陸晚星周末回家時，在公站臺的電子屏上看到公益宣傳，也看到其中一個小組的組長名字，沈和微。

他第一次逃了一下午課，去看了那個其實不知道有趣在哪里的比賽。

那天有且僅有的收獲，是他覺得沈和微有錢、人不錯的同時，長得也很帥。

只隔不到一年，丁凡惠自殺，尸檢報告上字字泣。

陸晚星回到從此只會有他一個人的家里，看著那兩個丁凡惠出院后沒忘帶走的空果籃，如今還有心好的鮮花。

和洗刷干凈，被妥善擺放在高的保溫桶。

陸晚星意識到，那竟然是丁凡惠在無盡的掙扎與痛苦撕扯中，在二十五歲之后急轉直下的人生里，過的唯一善意。

陸悉的酒潑到一半，被迫轉了方向。

除了有幾滴落在沈和微的手腕，其余都灑在地上。

沈和微不聲地攬過陸晚星，朝沈和棟走去，想到他們在婚前竟然已經暗度陳倉，陸悉怒火上頭，就要把這家丑抖出來，隔著兩步遠陸晚星的名字，說：“你真的跟你媽一模一樣，你……”

“陸悉。”沈和微說，“別說收不了場的話。”

他攬陸晚星的手很自然地搭在陸晚星腰間，語氣平淡，神也很平靜。

三個人的距離也沒多遠，所以本沒有引起無關人的注意。

可也只是注視著陸悉，迫就迎面而去。

陸悉臉難看，呼吸時膛上下起伏，眉頭皺，顯然在力之下依然不習慣有人介他與陸晚星的恩怨這種況。

但他最終還是閉上，憤憤地掉頭走了。

晚上還有家宴，沈兆嶺也來，不過他沒留整場，了個面，聽了幾句“一輩強過一輩”的話，就離了席。

時間不算早，沈和微陸晚星也跟著沈兆嶺回去。

上車前，陸晚星問：“你還喝酒嗎？”

沈和微說：“不喝。”

陸晚星就說：“那你來接我回家。”

沈和微沒有直接答應，只說：“早點睡，不要等。”

席間依然熱鬧，陸澤榮喝得紅滿面，酒過三巡，飄飄然起來，頻繁提到沈和微。

先夸他優秀，然后說他跟陸晚星結了婚，就也是自己的兒子。

旁人提點了幾句，才乍然清醒，漸漸話了。

沈和微沒多留多久，就也準備離開。

陸澤榮心里發虛，客客氣氣地單獨送他到車上，一路走一路解釋。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我是說，你跟晚星結了婚，他雖然脾氣犟，但其實能忍不，你們好好過，對兩家全是好，只要不做得太過分，晚星不會生氣的。”

看沈和微的臉越來越差，比剛才他在酒桌上說沈和微是自己兒子時難看幾倍——那時其實沈和微沒表現出什麼，跟沒聽到一樣。

陸澤榮這才回想起很早之前查沈和微私生活的事，絞盡腦，盡力找補：“我知道，你年輕，心高，看不上那些七八糟的事，叔叔喝多了，你別一般見識。”

“不過，晚星要是有不對的地方，你盡管跟叔叔說……哎，他確實是犟，他媽沒了，他還是個孩子，都不肯拿我們一分錢，跟你結婚前，已經好幾年沒來過家里，一面都沒見過……誰家有這麼犟的孩子，你…… ”

沈和微步伐略邁大一些，就甩開了醉醺醺的陸澤榮。

司機已經在車上等，沈和微說：“先去外公家。”

車剛駛進院門，陸晚星就跑出來，拉開車門上了車。

沈宅的燈已經熄得差不多了，看來他一直在一樓的大廳里等。

“我就知道你會來接我的。”

陸晚星彎著眼睛笑，沈和微正襟危坐，被他靠過來，頭枕在肩上，抱怨：“今天也太累了，我一口氣睡四十八小時！”

車子又很快駛出沈家的宅院。

兩旁的行道樹依次后退，將街燈截規律的幾段。

沈和微目視前方，沉默了片刻，問陸晚星：“為什麼跟我借錢？”

那年十一月，他們上了次床，陸晚星一早離開，回學校上課，沈和微也去上班。

半下午時分，沈和微接到他的電話，說要借錢，陸晚星說，需要八萬塊。

沈和微那天早上跟他分開沒多久，就擬好了正式分手的說辭，決心不再糾纏，本沒多思考，他話沒說完，送了他一句“要是還有自尊心就別再來煩我”，掛了電話。

那就是最后一次上床。

陸悉發來的微信里，曾分析過陸晚星往眾多男友的理由：從他媽死后，就沒再拿過陸家一分錢，不找男人，怎麼過日子？

剛才，陸澤榮也說，那好幾年，他都沒回過陸家。

可陸晚星跟他開過口，雖然只有一次，但語氣甚至算不上不好意思，本不是陸悉跟陸澤榮里那麼清高的樣子。

至沈和微沒聽出來——他當時解讀為理所應當。

沈和微沒想到，自己還能完整地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陸晚星的聲音有些懊惱，傾訴似的問他：“沈和微，你能借我八萬塊錢嗎？因為我聽海城……”

因為什麼？

沈和微沒聽他說完。

陸晚星靠著沈和微的肩膀，沉默了半分鐘。

沈和微了遍他的名字。

陸晚星輕聲說：“啊……那是因為，海城的城管打電話，說我媽的墓水了好幾個月，要換的話，需要十二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