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熱好的營養是拿來維持生命的, 并不能滿足食，夜里十一點多, 又一次發熱過去后，陸晚星腸轆轆。

他打開外賣件，挑挑揀揀，一氣兒下了三單，然后裹著毯子坐在壁爐邊，找了部老電影來看。

三份外賣全都送到門口時，陸晚星一次去拿。

他打開門, 就看見靜靜坐在門廊下的沈和微。

夜風吹得他的額發有些凌, 但并不狼狽，眼睛在暗夜里顯出一些亮, 面孔的廓深，坐在臺階上回過頭來，眉目溫和。

陸晚星攥了攥門把手，沈和微怕嚇到他, 沒有立刻站起來, 只看著他說：“快進去。”

“你怎麼不回家啊。”

“一會兒就回。”沈和微說, “好點了？”

陸晚星點點頭。

發熱過去以后, 覺沒有那麼冷, 也有了力氣。

沈和微預計的時間也差不多是這會兒, 放心了，起拍了拍服，陸晚星鎖好門, 然后才真的走了。

到了學期末, 陸晚星只有三門試要考, 很快就無事一輕。

沈文華等他趕了一陣稿子, 就來臨市找他玩。

兩人玩著玩著出了城，周邊逛了個遍，等沈文華接到沈兆嶺問什麼時候回家的電話，兩人才發現，馬上就要過年了。

沈文華跟陸晚星商量，買哪天回去的機票，陸晚星沒怎麼考慮，就說都可以。

說到底，他跟沈和微沒有離婚，過年如果一面都不，實在說不過去。

回到沈家時，是臘月二十七的中午，沈和微竟然在家。

陸晚星長時間沒見過他，乍一看竟然有些陌生。

但等他走近幾步，不言不語地提起陸晚星的兩個箱子，十分理所應當，給陸晚星覺，又好像兩個人只是兩天沒見。

他把箱子拎到原來的臥室，一邊對陸晚星說：“我住隔壁，外公不知道，別說。”

陸晚星說：“哦。”

他放下箱子，回手帶上門，輕輕的一聲鎖舌合上的聲音，陸晚星下意識看過去。

“怕什麼。”沈和微低著頭，眸很深，定定地看他，好一會兒，才又說，“不欺負你。”

等沈和微出去，陸晚星向后倒在床上。

從買了回來的機票開始，他就沒怎麼放松過，但躺到這張床上，舊日的心安還在，又跟沈文華一口氣玩了太久，和神都累到了一定程度，沒用多久，就睡著了。

沈文華還在樓下，他的箱子多，正在分別告訴用人搬到哪個房間，見沈和微下樓，道：“今天不忙？”

“忙，走了。”

“回來只待幾分鐘，晚上再回不一樣？”

沈和微沒說話。

沈文華沒忍住笑了一下：“冷著臉給誰看，要不是我，靠你明年都帶不回來。”

沈和微不但沒反駁，還說了句：“我知道。”

沈文華從他的三個字里聽出苦悶，從引而不發的苦悶，變現在不做掩飾的苦悶。

一時間也沒心再開玩笑，只說：“走吧走吧，忙你的去。”

沈兆嶺的神越來越短，但沈家的春節比起往年，還是一樣的熱鬧。

陸晚星白天下廚房、看打牌，晚上有時早睡，有時在書房畫畫，過得跟以前差不多。

沈和棟一家四口來玩，臨走時，不想回家，被沈文華幫忙言兩句，功留下了。

跟以前相比，粘人的方式不變，但思維和邏輯都更完整，陪玩的人就更費力。

沈和微盡力試了幾次，都沒能功把從陸晚星的邊吸引過來，又湊過去，想加他們的游戲。

時不時替陸晚星重復喝茶的作，防著突然尖或者跳起來撞到哪里，直到沈文華人來帶去洗澡。

被抱出去以后，兒房只剩下陸晚星跟沈和微。

先前是三個人圍坐一個小圈，所以他們挨得很近。

陸晚星歪了歪，肩膀靠在墻上，手里把玩著一塊拼圖。

他上的信息素淡淡的，沈和微坐在旁邊，注意力散著，隨手拼完一個角落，才看他手垂下來，眼睛也閉上了，輕聲他：“困了？回房間睡。”

“坐一會兒。”

沈和微就沒再說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陸晚星的肩上。

半晌，陸晚星了眼睛，重新坐直了，神了一下。

沈和微說：“我以為你不喜歡小孩。”

他這幾天跟玩得認真，之前跟在微信上聊天，沈和微也知道，見過他聽完一大片五十幾秒的語音。

沈和微沒有讓他完全躲著的意思，但也不希他把不喜歡的事做得這麼認真。

“我就是，有時候會想。”陸晚星的一只手松松握著沈和微的外套角，慢吞吞說，“要是他在，會是什麼樣。”

沈和微也很聰明，跟他生的小孩，長到這個年紀，會不會一樣的話多，還是像的妹妹那樣哭。

要知道，陸晚星未滿一周歲之前都很哭，丁凡惠說過，簡直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是男生還是生，陸晚星第一次去醫院時沒有檢查，后來就沒能再有機會得知。

會喜歡機人還是畫畫，到幾歲能懂歲錢的作用。

這些問題，到現在一年的時間，陸晚星還是經常會想起。

沈和微的錢包夾層里，一直放著裁剪下來的寫了“給晚小星”的那部分畫冊扉頁，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可以與陸晚星討論這點痛楚的人，那只能是他。

沈和微的確因此而到長久的痛苦。

他隔著服握住陸晚星的手，聲音很低，接近破碎，相同的道歉不知在說第幾遍：“這全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讓你在那時候懷孕，剛剛做過腺穿刺，怎麼可能留得住孩子，跟你沒關系，陸晚星，全是我的錯。”

沈和微一直有在避孕，他沒打算在那時候要孩子，就嚴格用著Alpha專用的避孕藥。

可意外還是發生了，當天忘了吃藥，他進陸晚星的生腔進得太深，做的頻率太高，什麼原因都有可能，卻沒有能代為承擔后果的人。

只有陸晚星來承擔。

來看有沒有被抱走的沈文華愣在門口，久久沒有回神。

第二天，沈和微一早就出了門，雖然早就安排好今天要極力工作時間，一整個書辦的人還是跟著他忙得不過氣。

陸晚星起得也不晚，但等吃過早飯，坐等右等，都沒有打牌的朋友上門。

沈文華上樓去換掉睡，在二樓招呼他：“上來，晚星。”

他把陸晚星帶到影音室，從擺放碟片的書架高層找出一個小盒子，盤坐在地上，在里頭翻找。

陸晚星也坐過去，隨手拿起幾盒，看上面標注的日期，都是十幾二十年之前的。

這東西年代久遠，在陸晚星小時候，是家庭富裕的小孩會帶的玩。

他們不懂用，會暴力拆開，玩里面細長的磁帶。

沈文華用了十幾分鐘，找出幾盒，放在一邊，拉上厚重的遮簾，開始播放。

拍攝的人技很不專業，畫面抖了好一會兒，間或有對話傳來，但一直都是黑屏。

“爸，還沒好？真的要遲到了！”

“馬上馬上，你看這個……誒，好了。”

等他終于調整好鏡頭，年時期的沈和微的臉就出現在大屏幕上。

他似乎不喜歡被鏡頭對著，但也早就習慣了，表帶點算得上可的無語，同時好聲好氣：“你只有三分鐘。”

“好的。今天是五月十六日，全國青年智能大賽總決賽，年紀最小的沈和微選手馬上出發，前往場館。兒子，說一下你的心，張嗎？有沒有信心，隨便說說。”

“適當的張有助于穩定發揮，能進總決賽的選手，水平都不低，每個人上都有值得我學習的地方。”他轉了個話音，眼中帶著狡黠，“但我知道，我是最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和微收起配合的表，嚴肅通知：“再不走我去劉叔了。”

“走走走，怎麼不走。”

沈和微的板瘦小，拎著的箱子看上去就不輕，但他不用別人幫忙，自己妥善地把它帶到車上。

拍攝的人沒有關掉DV，一直錄到比賽結束，他們全家人去吃披薩。

到場的人很多，陸晚星認識的有沈和棟、沈兆嶺跟沈文華。

還有沈和棟的父母，來往不多，當時所有人又都比現在年輕太多，陸晚星看了好一會兒，才把人認全。

沈和微看上去沒有因為贏了比賽而過于激，但拍攝的人使勁夸他“兒子真棒”、“兒子是最棒的”以及“老爸今天太開心了”時，他角翹著，因為有人那樣為他到驕傲而神采飛揚。

錄像帶的容非常原始，沒有經過任何剪輯，看起來其實沒什麼觀賞，而且年代久遠，背景音又嘈雜，充斥著大量的白噪聲，有時還會因為鏡頭長時間抖而使人發暈。

但陸晚星還是看得很投。

除了沈和微的機人比賽，還有很多次家庭聚會，野餐，釣魚，郵出海。

沈和微的很多在父母看來有意義的瞬間，都被一一記錄下來。

手持DV的人對沈和微的，就現在那些笨拙的鏡頭中，他嘗試十多次之后才投一個一分球，都會得到鏡頭后面一聲誠意滿滿的喝彩。

沈文華拿過遙控，按下暫停。

“那是我前夫。”沈文華說，“和微的另一個父親，馮堯。”

陸晚星點了點頭。

“這幾年都沒有來往，但其實，小時候和微跟他的關系是最好的。父子兩從早到晚湊到一起，小幾百個。”

“和微很喜歡他，很崇拜他，我一度認為，和微在機人上面下那麼多功夫，最開始并不是因為自己興趣。”

“叔叔喜歡。”

“是，他很喜歡，從好到事業，工作重心一直都在人工智能化上面。”

說完，沈文華意識到，剛才陸晚星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和微跟你提過？”

陸晚星點點頭：“他說過小時候的事。”

小孩子的確會在不經意間尋求家長的認同，陸晚星能理解這種事，很多時候，它會起到積極的引導作用，不能算是一件壞事。

沈文華跟馮堯商議離婚時，沈和微還未滿十五歲。

他們一致約好，不告訴沈和微馮堯婚出軌的事，只說不合，需要分開。

一開始，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沈和微一直以來都被教育得很好，對父母突然說破裂了這件事，他的確會難，但沒有覺被拋棄。

他認同年人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也相信父母離婚后，與他的不會變化。

當他需要決定自己想在十八歲之前跟哪一方生活時，一邊是自己無話不談的Alpha父親，另一邊是同樣對自己關懷備至的Omega父親和年事已高的外公，他有過猶豫。

沈文華跟馮堯的離婚進度推得飛快，沈和微說自己做好決定的那天下午，一家三口約好在沈家面。

他放學回家，正上沈文華與馮堯吵得不可開。

在沈文華的印象中，自己從沒那麼刻薄過，他評價對方是“蟲腦的蠢貨”，“大家都長了□□，管不住的人只有你一個”等話。

等他們終于注意到回家的沈和微，不知道他聽了多，沈和微已經明白，他的Alpha父親早在外面有了別的Omega，且剛剛查出來懷孕。

對方說，雖然一下子有了兩個孩子，會是很大的責任，但依然歡迎沈和微加他們的家庭，言外之意，是不會再像之前商量好的，配合演一出與沈和微的Alpha父親相遇相知的戲碼。

“我知道，他原本決定的，是要跟馮堯。”

沈文華說，“他從小的生活起居，幾乎全是馮堯照顧，我在他心里，可能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他太懂事，大概想著，他跟馮堯走，我還能保持輕松的生活，又可以常常見面，跟以前沒什麼兩樣。”

事一旦開始顯馬腳，那就沒有什麼是能藏得住的。

沈和微很快就知曉了馮堯出軌的前因后果。

沈文華沒被標記過，也從馮堯向他坦白出軌的那一天起，就失去了對他所有的，當時的確傷，但本沒到走不出來的程度。

后來再提起馮堯，心甚至不會再有一波。

傷最深的，其實是沈和微。

他那時候年紀那麼小，正要進青春期，雖然喜歡擺出一張酷酷的臉，但其實丁點沒有會過人的復雜。

對于一個做父親做的那麼盡責的人，在婚姻中又扮演了徹頭徹尾的背叛者這件事，他無法接，心經了巨大的震，了他對信息素偏見的起源。

他沒再怎麼見過馮堯，剛開始那兩年，法院規定好的探時間，要麼早早跑掉躲起來，要麼大發脾氣，總之是不肯配合。

如果像沈文華，真的因為失而不再那麼在乎對方，恐怕也不會反應那麼強烈。

所以，恰恰相反，當時年的沈和微，應該還作為他的父親的馮堯，繼而因生怨，讓他的無傾瀉，才只能訴諸以歇斯底里。

不過，后來漸漸長大，他就沒再做那種稚的舉。

沈文華三番兩次地提醒他，也偶爾會接馮堯的關心電話。

短短三年多以后，沈和微信息素的評級，帶來的變化影響了整個沈家所有的人。

但他雖然與沈和棟漸行漸遠，卻沒再在人前表現出失態。

一直以來，拋開他Alpha本里的自信自傲，他的友與為人事，也都還算得當，并沒有格外偏激的地方。

在沈文華的眼中，沈和微一向都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那種人，他會主出擊，去爭取，而不是口是心非死不承認。

對其他人，沈和微則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冷漠。

或者也不冷漠，是他的家教帶給他的關注自，尊重他人。

比方說，從沈和微與陸晚星結婚到現在，沈文華大概往過三四任男友，其中一個沒比沈和微大幾歲，他全都接良好。

所以，沈文華沒想到，沈和微談，能談得這麼失敗，商跟理智全無，沒有一還能過眼的地方。

年時期接連兩次打擊帶給他對信息素的偏見，他藏在深的狹隘、刻薄和鉆牛角尖，差錯的，全都集中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帶來的陸晚星的上。

他跟陸晚星竟然因此失去了一個孩子。

沈文華徹夜未眠，陣痛使他遠遠地回顧往事，甚至為與馮堯吵架被沈和微聽到而深深地后悔。

他想了很多，也打過腹稿，對陸晚星說再多過去，數落沈和微再多不是，歸結底，還是希能幫沈和微找補幾句。

有了些年頭的影音室里，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木質香氣，來自地板或桌柜。

沈文華不知什麼時候走了，走之前，重新按下了播放鍵。

又不知過了多久，沈和微走了進來，兩個人并排坐著。

陸晚星在靜謐平淡的氛圍中，察覺到自己終于做了決定。

去年一整年，他先是失去了一個孩子，后來做了腺手，元氣大傷。

他逃避得夠久，沈和微也肯給他充分的時間和空間去重新考慮，期間認真地悔過，對陸晚星道歉，同時向陸晚星毫無保留地剖析自己。

到今天，以第三人講述的角度，再一次聽完沈和微的過往，再次回顧他們的過去，陸晚星終于確定，他沒辦法再回應這份。

沈和微從陸晚星上第一次品嘗到信息素的吸引力時，像一個做了多年準備的拳手，終于等來了自己的敵人。

可他使出全力揮去的那一拳，沒有打倒他的假想敵，打碎的，是毫無防備的陸晚星的生活。

對于以前種種，被輕視，被誤解，陸晚星雖然說不出原諒，但可以釋懷。

如果沒有那個意外到來又失去的孩子，他可能在冷靜之后，仍可以與沈和微做一對相安無事的夫夫。

可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如果。

好在，到今天，他終于可以結束沈和微的等待，問心無愧地說出，自己經過了慎重的考慮，還是決定與他分開。

所有的線都來源于以整面墻為載的屏幕，家庭錄像沒有片頭片尾，播放至最后一秒，戛然而止，嘈雜的背景音中，還有未講完的一句話。

陸晚星轉過頭，看見沈和微捧在手上的那個掌大的蛋糕。

深藍的油上，一顆黃星星，就是去年的今天，他到了陸晚星的肚子里。

沈和微說：“晚星，我們一起給他過生日，他會開心的。”

陸晚星想點頭，但他怕眼淚掉下來。

沈和微蹭了蹭他的眼睛，又去他的側臉。

兩個人低下頭，共同看著那生日蠟燭慢慢燃到盡頭。

沈和微著燭中陸晚星茸茸的發頂，心底酸脹，又得厲害。他定了定神，才說：“晚星，以后，我們……”

陸晚星了他的手，抬起頭看著他說：“沈和微，我不想跟你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