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劭聽聞,毫不為所：“什麼選擇？”

李朝歌撣了下袖緣上的灰塵，雙手負在背后，說道：“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唯有怎麼活掌握在自己手里。聽聞周大當家天生神力,僅憑一雙赤手空拳便能打死猛虎,當年也是道上威名赫赫的人。我在朝堂，而大當家在野,雖然立場迥異，但我私心里依然敬大當家是個人。只可惜如今大當家鋃鐺獄，階下為囚,若是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總覺得窩囊。”

周劭冷笑一聲，嗤道：“你想說什麼直說吧,對我使激將法沒用的。”

“大當家爽快。”李朝歌回，目穿過欄柵和黑暗，直直落在周劭上，“我和周大當家做個易如何？我放你出去，你為我辦事。只要你聽我的號令,日后將功折罪,免除死刑，甚至恢復自由,亦非難事。”

說了這麼久,終于說到正題了。周劭不屑地笑了一聲，問：“朝廷富有天下，能人輩出,還缺我這一個打手不？”

“軍中勇士自然不缺，但是像周大當家這樣力能拔山，拳能碎石的人，卻有。”李朝歌側臉一半沒在黑暗中，一半映照在燈下，目漆黑平靜，直直看著周劭說道，“我要去的地方有妖作祟，兇險非常，普通人去了只能送命。尋常士兵無法勝任，但是你可以。”

周劭明白了，反問道：“也就說是，這個地方很兇險，去了會死？”

“沒錯。”

“那我不去會怎麼樣？”

“罪無可恕，秋后問斬。”

周劭嗤了一聲，說：“去是死，不去也是死。一樣是死，我為何要聽你的安排？你們這些政客各個披著人面，長著鬼心，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周劭曾經混匪道，和江湖人一樣，對府天生有惡，本不肯接李朝歌的招攬。李朝歌輕輕嘆了口氣，本來想好好說話，可惜他們總是不聽，一定要祭出真格來。李朝歌低頭，輕輕拉平袖口上的褶子，忽的道：“你不怕死，那你的妻子呢？”

周劭頓住，他猛地回頭，眼神中一瞬間迸發出殺氣：“你們對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輕薄的是晉州刺史的兒子，又不是我，我能對做什麼呢？”李朝歌放下手，不不慢地踱到柵欄面前，直視著周劭的眼睛，“你以為將送回娘家，就真的安全了嗎？你為金盆洗手，為掩埋自己的過去，又為了再度殺人，鋃鐺獄。你在世時都被地流氓糾纏，你若是死了，真的逃得過嗎？你是殺了晉州刺史的兒子，可是一方父母不是說著玩的，刺史若想報仇，有的是辦法為難。”

周劭一不盯著李朝歌，李朝歌也坦然回視。周劭突然發難，掄起一拳朝李朝歌沖來。他力氣太大，都把固定鐵鏈的墻壁拽倒，灰塵混著碎石一起迸濺。李朝歌站在木柵欄外，從始至終形沒過一下，唯獨在周劭拳頭襲來的時候，握著劍橫在前，穩穩接住周劭這一拳。

拳頭撞在劍鞘上，發出一聲悶響。周劭著直拳不，李朝歌握著劍鞘，也沒有移位。外面獄卒聽到靜，嚇了一跳，慌里慌張跑過來：“怎麼了，那個狂徒又發瘋了嗎？安定公主，您怎麼樣了？”

李朝歌眼睛注視著周劭，頭都沒回，淡淡說：“我在里面。這里無事，你們出去吧。”

外面的腳步聲逐漸集，眾人徘徊在門口，似乎拿不準該不該進去。李朝歌和周劭對視，他們兩人看似是靜止的，然而周劭拳頭上的青筋一直高高隆起，李朝歌小臂上的線條也始終繃著。

獄卒們商量片刻，最終害怕被圣上天后追責的恐懼過了對地牢的懼怕，他們抱在一起，提著燈，哆哆嗦嗦走下來：“安定公主，您在哪里？”

地牢里逐漸亮起燈，腳步聲離這里近了。在獄卒們轉過拐角前，周劭收了拳頭，李朝歌也放下劍。

獄卒們抱著團走直道，他們終于看到了李朝歌，也看到了牢獄中一地狼藉。

地牢的墻壁被拽塌一個口子，牢中滿是灰塵和碎石，那個最為人忌憚的惡徒著氣站在塵埃中，隨著他的作，鐵鏈嘩啦啦直響。而那位苗條、麗，看起來滴滴的公主，卻好整以暇站在不遠。除了服上些許塵土，其他地方沒有任何不妥。

這副景象太過反常，都把獄卒們看懵了。他們震驚半晌，不可置信道：“公主，這是怎麼了？”

“沒事，只是你們大牢的地基不夠牢固，隨隨便便一扯就壞了。大理寺獄名聲在外，可惜看起來，質量不太好。”

這是建在地下，終年不見天日，號稱神仙進來了也無法活著出去的死牢，安定公主居然說質量不好？獄卒們一時沒接上話，訥訥道：“是卑職疏忽了，公主沒被石頭砸到吧？幸好公主無事，卑職這就讓人來修大牢，絕不讓他們有機會逃跑。”

“不必了。”李朝歌微微抬了下手，淡然道，“他的牢房不用修了，之后，他歸我管。”

獄卒們愣怔半晌，齊齊發問：“什麼？”

“開鎖，我要將他帶走。”

·

戌時三點，宵的鼓聲準時響起，執金吾敲著鑼，在街上高聲呵道：“宵，即刻回家，關閉坊門，任何人不得通行！”

街上零零散散的百姓們連忙疾跑，趁閉門鼓還沒結束趕回家。要是鼓聲結束后還在街上，那就是犯夜，要打二十大板的。

何況除了宵，最近東都還鬧妖怪，天一黑誰還敢留在路上。不出片刻，街上已經是空空，唯有巡邏的士兵列隊走過，長矛撞在鎧甲上，發出冷冰冰的撞擊聲。

一隊執金吾從路上走過，警惕地檢查四周。他們看了看，見四周無人，說：“你們去那邊看看。北市人多，不要讓人蒙混過去。”

“是。”

執金吾鏗鏘地走遠了，白千鶴躺在樹上，無趣地將里的葉子吐出去：“無聊。我不是被耍了吧，都這麼久了，別說人，連個鬼影都沒有。”

白千鶴坐起來看了眼時間，戌時五點，已經到約定的時間了。白千鶴頗覺無趣，正要跳下樹開溜，忽然眼睛一凝，瞧見街道盡頭轉過來一個紫影，看形是子，手里握著劍，是李朝歌無疑。

白千鶴蹭的一聲跳下樹，無聲無息落在南門前，挑眉道：“呦，安定公主，好久不見。”

李朝歌微微點頭，說：“路上發生了一點意外，比預計來遲了一些，不過時間應當是正好的。我上次和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白千鶴挑挑眉，不回答。他目掃過李朝歌，含笑道：“公主，要是我沒記錯，晚上宮門要落鎖的吧。都這個點兒，城都宵了，恐怕皇宮早就關門了。夜深人靜，公主不在你的皇宮好好待著，來北市晃什麼？”

李朝歌笑了一下，輕飄飄道：“你對皇宮了解倒是多，連什麼時候鎖門都知道。”

白千鶴謙虛：“過獎過獎，畢竟是干這行的。公主，你還沒說呢，你來這里做什麼？”

李朝歌左右看了看，輕聲道：“等一個人。”

等人？白千鶴挑眉，越發好奇：“等誰？”

李朝歌沒有回答，的視線落向另外一邊，用眼神示意道：“他來了。”

白千鶴回頭，見黑沉沉的的街道中，緩緩走來一個人影。他形高大，肩膀寬闊，手臂尤其壯，隔著這麼遠都能看到他的線條。白千鶴為江湖人士，見慣了彪形大漢，此刻都不由繃起來。

看著就讓人心生迫。這個人一拳頭下去，那可了不得。

李朝歌對周劭點點頭，說：“你來了，這是白千鶴，一會和我們一起行。白千鶴，這是周劭。”

李朝歌剛把周劭從牢里撈出來，他原來的服破破爛爛，不適合上街行，所以李朝歌給他找了短打服，讓他自己找地方換好，然后來北市南門和會合。

李朝歌不擔心周劭逃跑，好歹是道上赫赫有名的人，不至于做這種沒皮沒臉的事。何況，就算周劭能跑，他的妻子荀思瑜也跑不了。

李朝歌知道周劭，還是前世翻閱卷宗時，在永徽二十二年的志異錄上看到的。那時候周劭已經死了，可是錄中記載，行刑時，周劭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突然掙枷鎖，打傷了數十個士兵，執著地想要沖出去。神武軍很快趕來，警告無果后，神武軍下令放箭，周劭被萬箭穿心而死。曾經叱咤風云的匪盜大當家，就這樣倉促又狼狽地死于東都刑場。

李朝歌后來查訪，得知那日周劭突然發狂，是因為他的妻子荀思瑜來了。荀思瑜不知怎麼得知了他的消息，千里迢迢趕來刑場。周劭大概想最后和荀思瑜說一句話，可惜，這一句話終究沒說，他被朝廷軍當著荀思瑜的面殺，之后沒過多久，荀思瑜亦郁郁而終。

李朝歌當時頗為唏噓，因為這件事，還特意去查了周劭的獄原因，得知他之所以被判斬首，是因為殺了朝廷員的兒子。自古民告都要重罰，何況他直接殺了員的兒子，所以，周劭毫無懸念被判了死刑，秋后問斬。

然而他殺人，卻是因為那個家子弟手腳不干凈，幾次調戲他的妻子，后面還派人將荀思瑜迷暈，意圖染指。要不是周劭回來得及時，本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

周劭安頓好荀思瑜，給荀思瑜寫了和離書，遠遠送回娘家后，便重新拿起塵封的刀，闖進酒樓，活活打死了刺史之子。再然后，就是卷宗里記錄的事了。

李朝歌前世就很惋惜這個人，今生重生時，周劭還沒有死，正巧李朝歌也缺人手，便去寺獄里提走了周劭。

李朝歌給白千鶴和周劭簡單做了介紹。白千鶴和周劭彼此打量對方，心里各自懷著警惕，等聽到對方的名字后，兩人都出驚訝、恍然、懷疑之。

驚訝是對于眼前人，恍然是對于接下來要做的事，懷疑，則是對著李朝歌。

他們兩人雖然從未見過，但彼此都聽說過對方名號。李朝歌不惜起復前科累累的殺人重犯周劭，還招來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神白千鶴，此舉無異于與虎謀皮，引狼室，到底想做什麼？

李朝歌清咳一聲，將這兩人的注意力吸引回來后，利落說道：“事態急，沒時間寒暄，我們便長話短說，直接進正題吧。我今日你們來，是為了一樁異事。東都城里的妖怪，你們都聽說了吧？”

周劭面無表，他剛剛從地牢出來，別說妖怪，就算改朝換代他也不知道。李朝歌諒周劭況特殊，沒有強求，將視線轉向白千鶴，沒想到，白千鶴也對搖頭。

白千鶴甚至有些好奇地問：“有妖怪？”

李朝歌皺眉，懷疑地掃了白千鶴一眼：“你這幾日不是一直在東都嗎，這麼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白千鶴無辜地攤手：“這半個月我忙著賞酒賞人，哪有空打聽其他事？怎麼了？”

李朝歌想到是在北里找到的白千鶴，一時頗為無語。嘆了口氣，說道：“正好，一起說了吧。今年的春闈即將開始，然而這幾日，東都里卻冒出來一個妖怪，喜好深夜行兇，食人腦髓，而且專挑讀書人下手。”

李朝歌說著掃了眼白千鶴，道：“對，就是你這種文弱又好的小白臉。”

白千鶴了自己的臉，咋舌道：“如此說來，這是個妖？”

“說不上妖，只是一只小小的魅罷了。”李朝歌面冷靜，明明聲音沒多高，可是咬字清晰，語氣果決，充滿了說一不二的領導氣場，“科舉在即，每個學子都是國家的財富，不容有失。我們的任務，便是殺了這只妖魅，穩定民心，并保證科舉順利進行。你們可有疑問？”

周劭沒說話，白千鶴弱弱舉起手，問：“我有。它為什麼吃人腦子？”

李朝歌說：“天地造萬，妖魔鬼怪，飛禽走，皆存于世，而造化獨鐘人。世間唯有人生而有靈，妖修行多年才能生出意識，然而想要真正，卻需要開啟靈智。開啟靈智的方法有很多，大部分妖是自己修煉，但也有些心不正的妖怪，想要走捷徑。”

白千鶴出些了悟之，李朝歌點頭，說：“沒錯，正是吃人。天下靈氣集中于人，而人的靈氣，又集中于腦。讀書人有才氣，吃了這些人的腦子，可以助他們快速進化，盡快開啟靈智。”

白千鶴懂了，反問道：“也就是說，這只妖魅會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像人？”

“是。”李朝歌頷首，“它已經吃了五個人的腦子，能力進步很快。幾日前它還只能下手，昨夜便能同時吸食兩個人的腦子，并且一個是襲，另一個是強攻。它嘗到了甜頭，接下來必然不甘心收手，今夜，它多半還會行。”

周劭聽明白了，他活活手腕，說道：“一只妖而已，殺了就行了，哪容它猖狂？它在哪兒？”

“這正是問題所在。”李朝歌微微嘆了口氣，說，“我不知它原型是什麼，但是看前幾例案子，它應當是擅長藏、變形那一類的妖魅。它只在深夜行，尤擅偽裝，并不好捉拿。但是相應的，擅長魅的妖怪，攻擊力都不會高，所以我們只要找到它，就已經功了一半。”

隨著李朝歌說話，白千鶴不住點頭，頗有大開眼界之。他之前只和江湖人來往，功夫高低過兩招就知，還從沒接過這些妖魔鬼怪。他正稀奇著，忽然發覺李朝歌將目投向他。白千鶴挑眉，莫名覺得不對勁：“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李朝歌從上而下掃過白千鶴，如實點評道：“才氣不足，勝在足夠小白臉，短時間裝讀書人應該可以。就你吧，你來當餌，周劭埋伏，我在高支援。若遇到妖怪，立刻示警，我過來救你。”

白千鶴都來不及反對，李朝歌已經拍板：“好了，就這樣說定了。走吧，去河，河邊是殺人藏尸的最佳場所，容易勾引妖怪出來。”

李朝歌說著就要走，周劭亦悶不吭聲跟上，一眨眼就只剩白千鶴站在原地。白千鶴慌了，連忙道：“等等，我沒說同意啊！你們怎麼連計劃都安排好了？”

李朝歌倏地回頭，目兇，惡狠狠示意白千鶴閉。然而還是太遲了，白千鶴的聲音吸引了執金吾，很快街道邊便傳來馬蹄聲：“何人在此喧嘩？”

作者有話要說：李朝歌：論罪犯的二次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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