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仙》第42章 盛元
上宮仙門外,此刻已經是人山人海。百姓們聽說今日要公開死妖怪,爭相傳誦,拖家帶口,都烏泱泱地在宮門前。
城門下是眾多看熱鬧的百姓,皇帝帶著群臣站在城樓上,城門右闕華蓋如云,行障遮掩,其后約能看到眾多高髻娥眉、服飾華麗的子。
裴楚月今日跟著家人進宮,裴家是宮廷的常客,裴楚月一進上宮就跑到李常樂邊,熱熱鬧鬧和李常樂說話。現在,裴楚月用團扇遮住臉,悄聲問李常樂:“公主,這是要做什麼?”
李常樂飛快瞥了眼最前方的天后,低聲音,悄悄回道:“聽說,這是要當眾殺死妖怪,以儆效尤呢。”
裴楚月皺眉,嫌惡地用扇子蓋住鼻子:“好惡心。那只怪鳥是在我們家捉到的,現在家里院墻都沒修好,我娘連讓我靠近都不許,誰要看那只怪鳥是怎麼死的?在牢里殺了不就行了,為什麼要拖出來?”
李常樂搖搖頭,道:“誰知道呢。有人說這樣可以壯國威,阿父就允了。要我說,舉行狩獵威風多了,還能出宮玩,不比這些打打殺殺強?唉,不知道要耽誤多久,太好曬,我臉都被曬紅了。”
裴楚月聽到,用團扇給李常樂遮住太,笑著說:“哪有,公主你就算被曬黑了,那也是最麗的子。以后了我嫂嫂,可要多教我些容!”
李常樂聽到臉頰微紅,嗔了裴楚月一眼,手去撓裴楚月的:“讓你取笑我!”
裴楚月不經,連忙躲開,兩個人笑著鬧一團。四周的命婦們不小心被撞到,們本來面有不快,一回頭見是廣寧公主和裴家的小兒,立刻改了笑意,包容道:“你們呀,真能鬧。”
李常樂和裴楚月正在打鬧,天后邊的過來,一板一眼給李常樂行了一禮,說:“公主,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請肅靜。”
李常樂往前瞥了一眼,見母親鬢邊的步搖微微晃,悻悻然收回手,道:“我知道了。”
李常樂被天后敲打過后,無所事事,頓時覺得好沒意思。這時候下面傳來靜,李常樂往下看,遠遠瞧見一道朱紅的影出現在廣場上。兩隊羽林軍一齊拉繩子,將一只龐大怪異的鳥拉弓形,羅剎鳥不堪辱,引頸啼鳴,宛如啼。
羅剎鳥的聲音尖銳而嘶啞,像是墓地里報喪的怪,聽得人骨悚然。皇帝和臣子那邊還好,眷這里很多人嚇得臉蒼白。們避開眼,從扶欄前退開,不想看下面的形。這些娘子們養尊優慣了,連殺的都見不得,談何妖怪?們皺著眉,竊竊私語,看表十分不舒服。
裴楚月臉都白了,裴家的丫鬟慌忙用扇子遮住裴楚月的眼,生怕這些不干不凈的東西污了小姐眼睛。李常樂也被宮人圍住,本來不敢看,可是不知為何,李常樂忍不住過空隙,朝城樓下去。仙門兩闕間巨大的空地上,那個朱子緩慢搭弓,對準了妖。
羅剎鳥興許知道自己要死了,瘋狂反撲,凄厲的鳴聲一陣接著一陣。羅剎鳥忽然猛力掙扎,拼盡全力朝上方飛去,想要掙繩索的束縛。控制著繩子的羽林軍被這大力帶跑,不控地朝前撲去,還有許多人失控摔倒在地。羽林軍的指揮高聲喊著“住”“住”,然而收效甚微,人高馬大的羽林軍在地上不斷打,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城樓上下一起發出驚嘩,眾多侍衛蹭的一聲圍到皇帝前,眷那邊更是傳來尖。城門下的百姓不斷,好幾個方向傳來小孩子的哭聲。裴楚月哇的一聲哭出來,用力挽住李常樂的手,宮人們也忙著保護李常樂:“公主小心!”
慌中,約有一道箭矢破空聲響起。李常樂在一片混中回頭,見一只箭矢帶著白的罡風,噗嗤一聲穿到羅剎鳥腔。羅剎鳥猛地下墜,凄厲哀啼,在地上不住痙攣,看著可怕至極。李朝歌又搭箭,輕飄飄對著羅剎鳥頭部了一道。羅剎鳥頭腦被一箭刺穿,很快不了。
眾人驚惶還沒有散去,只見龐大的怪鳥尸橫亙在地上,灰黑的羽凝著污和泥土,看起來滲人極了。在羅剎鳥上的箭矢慢慢著起火來,明亮的火順著羽擴散,頃刻間將羅剎鳥全籠罩。火噼剝作響,陣陣黑氣死氣從羅剎鳥上逸散出來,然而沒有一道能逃過強勢的火。黑氣被烈火糾纏,很快就化為烏有。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了,地上尸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灼熱的火的味道。遠古時代人類靠火焰自保,直到現在,人本能里都帶著對火的崇拜和信任。那只羅剎鳥如此兇殘可怕,然而在李朝歌的烈火中,連一盞茶都不過。
城樓下靜寂片刻,忽然響起巨大的歡呼聲,百姓們又是又是喊,夾雜著萬歲。喊萬歲的人越來越多,最后匯一層層驚天地的聲浪:“天佑大唐,圣人萬歲。”
而這一切的主使者李朝歌只是將弓箭放到托盤里,整整袖子,閑適從容地朝城闕上走去。似乎對來說,剛才這一切只是順手,甚至還有些無聊。后的百姓狂熱瘋狂,而李朝歌,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曾。
李朝歌不當回事,走上城樓。天后已經帶著眷走過來了,李朝歌見了皇帝和天后,屈行禮:“參見圣人,天后。”
天后滿面笑容,連皇帝眉宇也舒展開,出久違的暢快之。這些日子皇帝頭疾困擾,許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痛痛快快地笑過了。
“好,好,好。”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他高興的都有些語無倫次,問,“朝歌,你做得好極了。這次捉妖全是你的功勞,你想要什麼賞賜?”
當著這麼多人,李朝歌自然要意思意思,謙虛道:“降妖除魔、保家衛國是每一個大唐子民應盡之義。能為圣人和天后分憂是我的榮幸,無需賞賜。”
皇帝開懷大笑,對著邊的近臣宰相們說:“有如此,是朕之幸。有公主如此,是大唐之幸。”
裴相和其他宰輔一起笑,跟著稱贊一兩句。皇帝興致極高,他早就想好了賞賜,大手一揮,說道:“朝歌剛剛回京,許多東西還沒有置備好。承福坊那座宅子,就賜給你當公主府吧。”
前世的公主府也在這里,只不過比現在晚幾年。李朝歌見怪不怪,低頭行禮道:“謝圣人。”
皇帝在前方論功行賞,后方眷里傳來小小的躁。裴楚月皺著眉,忍不住回頭對李常樂說:“可是,這明明是準備給你的……”
裴大夫人聽到裴楚月的話,立刻瞪了裴楚月一眼,示意不要說話。裴楚月不不愿閉,李常樂笑了笑,低聲說:“沒事,都是自家人,給誰都一樣。”
李朝歌不在京城,宮里自然沒人準備的東西。相反,李常樂卻是宮里最寵的小公主,從十歲的時候起,工部就陸陸續續修建的公主府了。承福坊那座府邸占地廣闊,斥資不菲,里面亭臺樓閣、花園游廊樣樣俱全,眾人都默認這是李常樂未來的公主府。
原本,天后和皇帝也是這樣打算的。只不過現在李朝歌回來了,皇帝想著長有序,先把這座公主府給李朝歌,李常樂的再修就是。
在場有不人明白那座府邸的原本歸宿,皇帝說完后,場上眾人雖然笑著,但氣氛略有些凝滯。安靜中,城樓下的歡呼聲便尤其明顯。皇帝和群臣回頭,一起看向樓下的百姓。
殺妖儀式已經結束,可是幾乎沒有百姓離開,他們全聚在城門下火的余溫,甚至有百姓把地上的泥土收起來,直呼“天降神跡”。
百姓從未見過這種神通,羅剎鳥前段時間鬧得人心惶惶,如今被公然燒死,可謂又解恨又激。
天后沒見過民眾如此狂熱,前幾年宮里也舉辦過盛大慶典,甚至在上元節推出過巨幅佛燈,可是從沒有一次,能得到這麼強烈的反響。
也是,畫得再真的佛像,哪里比得過真實看在眼里的“神跡”呢?
天后眼瞳了,看向皇帝,笑著道:“圣人,朝歌已到下降之齡,賜府之后,就該加快制作公主府牌匾了。我覺得安定這兩個字太文弱,有居安唯諾之嫌。何況朝歌走丟前就用這個封號,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回來,也該換一個吉利些的了。”
李朝歌先前一直不慌不忙,頗有些寵辱不驚的范兒。聽到這里,瞳孔微微一,不由抬頭看向天后。
改封號?這在前世從未有過。天后想做什麼?
不是李朝歌驚訝,其他人也很意外。皇帝來興致了,問:“依天后之意,應該改什麼?”
“小時候因為妖之走丟,回來時,卻能親手殺妖。如此命格,當取個響亮些的封號,才能鎮住妖煞。而今年是朝歌回來的第一年,不如就盛元吧。”
“盛元。”皇帝低喃這兩個字,掌道,“好名字,相比之下,安定確實有些小家子氣了。以后,就改這個吧。”
盛元公主……皇帝邊的宰相們面不,他們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盛元,盛世元年,天后好大的口氣。
李朝歌愣了一下,邊的悄悄拉的袖子,李朝歌才反應過來,趕行禮:“謝圣人,謝天后。”
天后和善地笑笑,親手拉李朝歌起來,溫聲道:“快起來吧。以后,你可要平平安安的,方不負圣人對你的一番苦心。”
李朝歌有些僵地被天后拉著。周圍臣子、命婦帶著標準的笑意,紛紛上前道賀:“恭喜盛元公主。”
李朝歌一一頷首示意,強忍著被人接的不適,心里慢慢盤算,前世也為天后辦事,但從未更改封號。為什麼這一世,天后突然想起給換封號呢?
城闕下的熱度依然不減,李朝歌聽到下方一陣陣的歡呼,豁然開朗。比前世早了兩年回到,也比前世早了兩年進朝堂。前世回來時,天后已經了太后,大權在握,挾天子以令諸侯,稱帝的野心已不再遮掩。然而這次,皇帝李澤依然好端端活著,天后目前只是個皇后,心態和后世比起來,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天后換封號并不是為了褒獎李朝歌,而是為了給自己造勢。今日這次決儀式讓天后看到了殺妖背后巨大的民間聲,故而天后了心思,想利用李朝歌,為自己稱帝積攢力量。
畢竟,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天后現在執政權力和場影響力都不缺,缺的,是人手,以及改朝自立的理由。
大唐已經立國六十年,想要換個皇帝,遠沒有那麼容易。
李朝歌想明白后,冥冥中生出一種直覺來。知道,從現在開始,前世的經驗已經沒用了,因為這一次,將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一條更招搖,更樹敵,但又更人的路。
裴紀安站在人群中,遠遠注視著前方被人群簇擁的李朝歌。邊的好友低聲音,對裴紀安說:“圣人和天后也太寵著安定……盛元公主了。又是賜府又是改封號,待遇已經遠超廣寧公主。再怎麼說,廣寧才是養在他們邊的兒,他們怎麼會如此偏心?”
好友話語中頗為李常樂打抱不平。李朝歌一回來又是狩獵又是殺妖,他們這些世家郎君很難對李朝歌生出好,但李常樂卻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難怪他如此氣忿。
裴紀安沒搭腔,而是道:“一座府邸而已,圣人和天后想給誰就給誰,反正總不會虧了廣寧的。”
好友“咦”了一聲,回頭看裴紀安:“你怎麼回事,怎麼還幫著說話?廣寧才是你的未婚妻,你的小妻被人搶了公主府,你不幫出氣,還反過來長別人威風?”
“慎言。”裴紀安微微沉了臉,說,“盛元公主也是公主,不可放肆。”
好友被氣了個倒仰,他本是為了裴紀安好才特意提醒,結果呢,裴紀安反過來教訓他!好友憤憤甩了下袖子,道:“你最近怎麼變得莫名其妙的?反正我話說完了,你管不管,我走了。”
好友說完扭頭就走了。裴紀安知道自己也該離開,他走出兩步,沒忍住回頭,見李朝歌站在人群中,穿著明艷的朱紅,如的人一樣,無論在哪里,總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李朝歌前世因為鎮妖司吃了不苦頭,很是吃力不討好。在那條路上走得那麼艱辛,裴紀安本以為重生后,不會再走老路了。
那分明是一條從一開始,就知道很難善終的路。已經是公主了,這一世提前回來,榮華富貴、父母親、聲名譽,都會有。到底為什麼要重蹈舊轍?
裴紀安想不懂,但他心里卻知道,這才是李朝歌。別人是不撞南墻不回頭,而李朝歌,就算撞得頭破流也不會回頭。他厭惡的一切,唯獨佩服的勇氣。
總是這樣,只要有了想要的東西,無論有多阻礙都攔不住。前世裴紀安亦是其中之一,自然明白的喜歡有多可怕。
裴紀安突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他和李常樂定親,而李朝歌更改了封號,這是不是意味著前世的命運改變了?那些兩敗俱傷的糾纏,那些鮮橫流的斗爭,是不是亦將隨之消失?
裴紀安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重生一世,依然野心,依然招搖過市。一步步朝想去的地方走去,而那個地方,不會再有裴紀安了。
裴紀安告訴自己,這是好事。但此刻他背對著李朝歌離開,不知為何,總覺得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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