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第18章 偽裝(1)

欒秋總會在每天清晨起床練劍。

他先洗漱,換一裳,到后院看看老母,撿兩顆蛋,放進廚房的小籃子。籃子上著紙條,他親筆寫的:李舒勿

他總在山莊里轉來轉去,這里看看那里,山莊里角角落落都是他的足印。日頭再高一點,鳥雀鳴再稠一點,他會回到廚房做早飯,把蛋打進油鍋,煎兩個不許李舒吃的漂亮荷包蛋。

最近因有李舒坑來的錢、卓不煩賣掉江湖人禮拿來的銀子,山莊伙食改善許多,欒秋不那麼小氣了。像他這樣的大俠,按道理說是不會近庖廚的,油污會令持劍的手打。但欒秋灶臺煙火,也仍舊像個運籌帷幄的大俠。

這一切李舒都很清楚,浩意山莊里沒人像他這樣,對欒秋充滿興趣。

這一日李舒又看欒秋練劍,正大明地看。欒秋練完幾套劍法,額上沁出細汗,回頭盯著李舒。李舒似模似樣地拿劍舞,模仿的正是浩海劍法。

“你以前當鏢師,鏢師也應該有師父。”欒秋說,“你好好練一套劍法讓我看看。”

“鏢局里所有人都是我師父。”李舒應,“如今我學了浩海劍,你也是我師父。”

“認真點。”欒秋說著走近,要握李舒的手,“讓我看看你的力和經脈。”

李舒一驚,忙把劍搭在欒秋肩上笑道:“早該有這一天了。”

“什麼?”

“你總是想親近我,可也總找不到機會。”李舒朝他出手,“你吧,沒事的,我懂。”

他甚至主把手腕往欒秋掌中送,欒秋電般手,扭頭走了。走幾步回頭呵斥:“不許練浩海劍!”

李舒這人喜歡世上一切有意思的東西,但什麼東西如今都比不上欒秋有趣。他亦步亦趨:“你不是讓我留在浩意山莊?這不就是要收我為徒的意思?啊,我懂了,你我可不能是師徒,若了師徒,還怎麼當……不好不好,惹人非議。欒秋,欒秋!你一廂愿地留我,怎麼不問問我愿不愿意留?”

欒秋坐在杜梨樹下洗自己的劍。樹影浸了他一,他像從蒼老故事里浮出來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卻離李舒很遠。神總是寡淡,唯有看向李舒的一雙眼睛藏了熱的氣息。

“你不會留的。”欒秋說,“不是還有個有緣無分的摯友等著你?”

李舒這才想起自己那段前緣,忙笑著:“你總是把我的事記得很清楚。”

欒秋:“……”

面對李舒就像面對未知,不知道話題能被他拐到什麼匪夷所思的方向上去。欒秋嘆一聲:“雖然不知道你那些故事里有幾分真假,但你聊到那摯友,總是很認真。”

李舒還未想到如何應答,欒秋忽然笑了笑:“每次聽你說起和摯友的來往,我便想,李舒這廝又在胡說八道。但你格輕浮,難得認真。我又會想,如此一來,我又多了解你一點。”

李舒忽然口訥。樹影漫過欒秋,也淹沒了他。冷沁沁的影子又濃又稠,帶著欒秋的溫度似的,世間萬都在梨樹之外,只有他和欒秋被困囿此

從不曾有人這樣和他說過話。說這樣的話。

“聽你說話總是很有趣。我分不出真假,但是真是假,在這里也無所謂。”欒秋把劍收回劍鞘,低頭說話時耳廓又是微微的紅,“你不想江湖,只想做逍遙人,而我……我們浩意山莊偏偏已經在江湖。你我各有所求,注定不能同路。”

他在說什麼?他想的是什麼?李舒還未回過神,欒秋像是一口氣傾吐所有心事一樣,把話說盡了。

“我如今心中只有一件事,唯一的那件事。”一只小蟲停在李舒肩頭,欒秋指彈去,“不完它,我無法思考任何與自己相關的事。”

不適地爬上李舒皮:渾不舒服,發,卻怎麼都撓不到實,人只想蹦跳起來,想在風里跑一趟,想跳進河里浸沒鼻子,讓發燙的心冷卻。李舒太悉這種覺,他見到別人傷心時,總是這樣的不舒坦。

欒秋看他的眼睛是笑著的,但樹影落翳,一點兒傷心的、憾的翳。

山莊眾人紛紛起床時,莊門被叩響了。

騎牛年牽著他的耕牛站在門外,見到開門的曲洱便笑:“大俠,我來幫你們犁地。”

他是專程到山莊道謝的,昨日李舒幫了他,欒秋保住了耕牛的命,他無分文,只有一頭很能干的老牛。

眾人詢問后才知,此前沈水潰堤,淹沒下游無數村鎮,十余萬人死傷,年的家鄉也不幸遭災。父母兄弟、田地屋舍都沒了,他和村人獵了山上的野,實在不愿意吃人,便相伴著牽牛出門闖

“聽說當江湖人四海為家,至能有一頓吃的。”年說,“我小時候跟過路的老頭老太學過防本領,掙口飯吃不問題。”

李舒并不知道大瑀的況,邊喝粥邊豎起耳朵聽。

大瑀連年水災,沈水潰堤卻是人禍。兩個皇帝接連死了,他們也說不清楚如今在位的是誰,只知道這個人在西北和北邊打了兩次仗,雖說把被占領的土地奪了回來,但也因為大興軍備而導致國庫空虛。賦稅雖未增加,但上至梁京大,下至黎民百姓,都在勒腰帶過日子。

又聽說過去飽食民脂民膏的梁太師死了,如今在朝廷里呼風喚雨的,是個夏侯信的大兒。但又據說,這大在朝中天天跟史臺、五部尚書們吵架,誰也不讓著誰。江州城的嘌唱攤子總能從明夜堂手里買到最新的本子,說的都是那遙遠的京城、邊境之事。

李舒不認得這些人,但聽聽故事也很有趣。

年誠懇,曲渺渺領著他去后山看那些貧瘠耕地。李舒沒故事可聽,一顆心煩悶不已,轉向卓不煩:“你完了,人家是一牛派掌門人,你拿什麼跟別人爭。”

卓不煩聽得半懂,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遞給曲洱:“三師兄,請、請你收、收下。”

曲洱打開,一包黃澄澄的

“……金?”李舒湊過來細瞧。

卓不煩撿了不金珠,他把表層的金子刮下來,只剩黑魆魆的鐵丸藏在懷里。

“你要、要開心,別、別生氣。”卓不煩大聲說,“我、我跟李大哥一、一樣,也可以掙、掙錢了。誰欺、欺負浩意山、山莊,我絕不忍、忍氣吞聲。。”

曲洱眼睛通紅,著卓不煩腦袋連連點頭。李舒笑道:“行啊,渺渺教得不錯,會說四字語……”未說完,鼻子忽然發,不打了個噴嚏。

油紙里的金如被狂風吹散,飄飄灑灑。曲洱和卓不煩滿頭滿臉都是金,目瞪口呆,像兩尊涂了金漆的塑像。

“對不住!對不住!”李舒笑個不停,生怕被曲洱和卓不煩抓住,一溜煙地往山莊外跑去了。

“……誰撿回來這麼個麻煩?”謝長春與欒秋在梨樹下說話,遠遠著李舒笑。

他今日悄悄從后門溜進浩意山莊,不料于笙早有預料,早早的出門躲他。謝長春也不惱,只是笑笑,嘆一句“真是默契”。

看到謝長春,欒秋便想起過去許多艱辛,實在沒有好臉,也沒有什麼話可聊。謝長春既然問起李舒,欒秋便隨口說了他的來歷。

謝長春聽完一愣:“如此奇特之人,不覺得可疑?”

“苦煉門?”欒秋說,“明夜堂那張追緝令上,畫的可是滿臉胡子的大漢。”

“指不定是英則手底下的人。”謝長春說,“魔教惡徒最會騙人,你可得當心。”

“若真是魔教惡徒,把他留在這里豈不正好?”欒秋笑了一笑,“他若暴,得來全不費功夫。”

李舒連續打了幾個噴嚏。

“有人罵我。”他鼻子,從白歡喜手里搶來一袋果脯。

兩人在七霞碼頭附近的尋仙臺等待商歌,話不投機,已經沉默很久。

白歡喜趁機道:“是我在心里罵你。你若不賠我玉笛……”

李舒心不在焉地聽白歡喜說話,他離開了浩意山莊和欒秋的視線范圍,那種渾的不適終于消除。但欒秋的眼睛,欒秋的話,總在他頭腦里縈回。

“……我可能討厭欒秋。”李舒跟白歡喜描述自己的

白歡喜眨眼:“這是討厭?”

“我討厭看見別人傷心。我也討厭正道人士。”李舒說,“兩者相加,正是今日的欒秋。”

白歡喜長嘆:“世間總有一事,能令聒噪之人口笨舌拙,寡言之人滔滔不絕。”

李舒:“什麼?”

白歡喜:“沒什麼,不想告訴你。”

李舒威脅:“不說我絕不賠你玉笛。”

白歡喜:“不賠玉笛我絕對不說。”

兩人僵持半天,白歡喜忽然說:“我有一計,一定能令你茅塞頓開。正道人士總是污蔑我們苦煉門荒無恥……”

李舒:“說的就是你。”

白歡喜:“咳……除我之外的苦煉門荒無恥,咱們不能白擔這個罵名。既然是魔教惡徒,你何不勾引一兩個正道大俠玩玩?欒秋對你如此在意,正是最好的目標,接近他,毀了他,豈不有趣?”

李舒松開襟:“有趣嗎……?”

他沒再跟白歡喜爭執,滿腦子填的都是白歡喜的提議。起初想得淺,之后漸漸深,他忽然捂著臉跳起:“好熱、好熱。”

白歡喜:“你想了什麼不該想的?”

“罷了。”李舒說,“我這回假扮他去殺樂契,等找回星流,我們便啟程回家吧。大瑀誅邪盟是個爛攤子,誰也支不起來,對我們沒有威脅。”

“生怯,生怖,生不忍。”白歡喜像個和尚似的,搖頭晃腦,“一此門,萬事皆空。”

他說話總是只說一截,李舒實在聽不懂,迅速上手掐他。扭打時商歌終于來到,左右手各一個小包袱。“這是易容的,”掂了掂,“這是下毒的。”

含毒的草藥先讓白歡喜試了,據說會讓人上吐下瀉,渾無力。白歡喜百毒不侵,只難了一會兒便活蹦跳,但這些草藥放在曲渺渺和卓不煩吃的飯菜里,很快讓兩個孩子臥床不起。

于笙、曲洱照顧兩人,連騎牛那年也在莊子里幫忙,欒秋則下山去四郎鎮找大夫。

“出一猛汗,第二天就好了。”白歡喜辯解,“這藥若是下給于笙和欒秋,對他倆本沒影響。我也是深思慮,才選的渺渺和不煩。”

李舒心中暗恨,不該讓白歡喜去干這事。但如今錯,正好把欒秋調離浩意山莊。商歌為他易容,各種氣味古怪的材料混了油、混了水,一點點地堆在李舒臉上。鏡中的他,逐分逐寸,變了欒秋。

浩意山莊跟明夜堂極來往,這了李舒渾水魚的好機會。

他穿上白歡喜買來的裳,帶上從曲洱屋子里來的閑置佩劍,翻墻離開浩意山莊,直奔江州城。白歡喜偽裝他的模樣,躺在床上裝病,李舒騰躍穿過樹林時,心想若是欒秋來看我,不知他能不能分辨真假。

想罷又不知自己是希欒秋能認出,還是認不出。

掠過河面,李舒停下歇息片刻,在河水中看見一張冷淡的、面無表的臉。

十分奇怪:水中人分明是自己,卻長了別人的臉。

“……小心點。”李舒指著水面說,“小心我勾引你。”

才說完,他最討厭的不適麻麻地爬上了。李舒跳了幾下,罵罵咧咧地繼續往前。

抵達明夜堂已經是傍晚時分。李舒冷著一張臉走向明夜堂,低聲音,模仿他悉至極的欒秋神態:“浩意山莊,欒秋。”

這句話早已練習過,說得極為順口。

沈燈出門未回,李舒心中狂喜,面上仍是冷冷的:“我來見見那個苦煉門人。”

有人引他到廳中喝茶,等待沈燈。看門的兩個明夜堂幫眾面面相覷,低聲道:“是我記錯了麼?欒俠怎麼好像……矮了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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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夜堂人:欒秋好像矮了一點兒。

李舒:……這,這我也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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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系列文有個很快樂的地方,就是從不同人的角度去回顧一件事的時候,會有不同的看法。

比如《狼鏑》里的明夜堂,和這個文的明夜堂,給人觀不太一樣,因為主角的立場、角度、與明夜堂的關系不同。

比如同樣的一件事,沈水潰堤、皇權爭奪,對黎民百姓和江湖人來說,也是全然不同的

就很像是從不同角度對單一事件的一個補足。我寫的時候到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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