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李舒心知不妙，大大不妙。

他甚至不敢扭頭看欒秋，生怕自己的反應引來欒秋更多的懷疑。

“多謝、多謝，明夜堂卑鄙的人多了，這是好聽的話。”沈燈瞅中他分心的空隙，收劍出掌，笑著說。

李舒顧不得欒秋是否察覺自己份，急急躲開。

才一閃，欒秋竟然已經近。他雙目像是要吃人一樣地盯著李舒，試圖看破他偽裝之下的真容，手已經上李舒下頜。他手勁不小，在李舒臉上重重一扯，卻什麼也沒有扯下來。李舒正要格擋，前忽然猛地被什麼一撞。

是巨石，是湍流，是世上一切能取他命的殺招——但絕不能是欒秋的重掌。

李舒來不及驚訝。欒秋這一掌正打在他前舊傷上，他被掌勢推出山崖。

四郎峰下面，就是繞山而過的沈水。

“等等！”沈燈跑到崖邊時，那墜江的人影已經消失在滔滔江水之中。

眺江水，沈燈扭頭看欒秋，忽然出手欒秋的臉。

“莫非你才是假的那個？”沈燈笑道，“你把他打落沈水，我們怎麼找人？”

“苦煉門惡徒，見即殺。”欒秋低聲道，“燈爺既然設下陷阱等待英則，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其他人？”

“若是告訴了你們，萬一英則就躲在你們幾個幫派之中，豈不是功虧一簣？”沈燈甩甩袖，捋著小胡子，“好重的一掌，不知道他不得住。”

“即便是燈爺你，了我那一掌，也必定會息紊，七竅流。”欒秋答。

“好吧，那就算英則已經死了七八。”沈燈笑道，“你來明夜堂是專程找我？有什麼事？”

欒秋這才想起自己此行所求，忙一五一十道出。

沈燈往回走了幾步，回頭問：“你把那人打落，你不去追他？”

“我一人怎麼可能搜尋這麼長的沈水？”欒秋說，“還請燈爺讓明夜堂幫幫忙。”

沈燈：“……他是誰？”

欒秋：“你說的，他是英則。”

沈燈哈哈大笑，起踏過樹梢，返回江州城。欒秋跟在他后面，回頭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山崖。

李舒落水后一直往下沉，他甚至來不及到痛，求生的意志讓他拼命劃不靈便的手腳，往水面掙扎。

水面十分遙遠。

一個聲音在心里說：你騙了欒秋，還騙那麼久，活該。

一個聲音說：他明明說過可以養你，他就算不說……總之他對你不一般，他怎麼能打你？！

李舒輕易地聽從了第二個聲音，憤怒讓他生出無窮力氣，終于突破水面。他淋淋地爬到江邊淺灘，佝僂地站起，水淹沒他的小。

那個說話好聽的聲音在自己耳邊嗡嗡地嘀咕：他明明中意你，卻還打你這麼狠。

七霞碼頭的兩個水工扛著修船工走過岸邊，看見一個男子站在水里。

“那是……欒俠？”水工喊了一聲，沒有回應。另一個匆忙拉著他走了：“別惹這些整日閑晃的江湖人！”

李舒懶得搭理這些人，他在江水里借著月看自己的臉。商歌的易容十分厲害，在水里泡了一遭還不見變形，水面映出一張英俊的，帶著困的臉。

“……痛死我也。”李舒跪在淺水里，捂著口。他先是吐出幾口水，很快嘔出來的便是黑。

痛終于開始侵略他的。他走不，也游不了，擱淺的魚一般翻滾。

扯開口裳，李舒只看到自己前那猙獰傷口。欒秋的這一掌表面上沒有任何傷痕，卻讓他五臟俱焚，痛骨髓。

那聲音還在說話，絮絮地，反復地：他中意你的。

李舒心想，不是，并沒有，他用那麼重的力氣打我，他恨不得殺我。

那聲音：他說山莊可以養你。他常在你面前耳朵紅。

李舒心想也對，嘿嘿——但很快又被全的劇痛喚醒，咬牙切齒：沒有！沒有！

想到還在山莊里的商歌和白歡喜，李舒勉強振作。

這倆人都是跟著他來大瑀的，若是自己不趕回去帶他們走，只怕都會死在欒秋手上。

想到這里，李舒強行提氣，忍著疼痛一路狂奔。

翻過院墻時，他實在支撐不住，咚地栽倒在院子里。

商歌先聽到聲音，出門一瞧，慌得提著李舒的雙腳把他拖回房子里。

白歡喜搭脈：“他脈息好。”

商歌：“被明夜堂的人襲擊了？”

白歡喜和商歌練的都是“明王鏡”，只是造詣不及李舒。他仔細分辨，很遲疑：“奇怪，他另有一勁，與‘明王鏡’不大相似，但卻能彼此融合。”

不敢再耽誤，兩人立刻為李舒輸真氣，他混息緩緩平復，呼吸變得平緩。

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得先按照之前的計劃，洗去李舒臉上偽裝，灌下白歡喜喝剩的有毒藥湯，讓他躺在床上裝病。

一切停妥，正好聽見山莊外有馬蹄聲，隨即便是曲洱的喊聲：“大夫來了！”

欒秋帶著歸春堂的大夫回到浩意山莊，那大夫一路罵罵咧咧，看到曲渺渺和卓不煩后，咦了一聲，立刻落座把脈。

兩人都中了毒，但不是致命的毒。四郎峰周圍藥草眾多，這個那個混拌起來，不慎吃下，很容易出問題。“還有中毒的人嗎？”大夫問，“若是只有兩個孩子，得好好問問他們在外頭吃過什麼。”

曲洱忽然想起：“李舒也病了。”

欒秋頓時看向曲洱，目十分可怕：“李舒在山莊里？”

“在呀。”曲洱帶著大夫往李舒的院子里去，“他也跟渺渺差不多，不知吃了什麼，昏睡不醒，渾發熱。”

欒秋又問：“你見到他了？一直都在？”

曲洱愈發迷：“當、當然。只是他臉極差，沒力氣跟我和師姐說話。”

說話間，三人推開那破落小院的門。

迷迷糊糊中，李舒聽見一把蒼老聲音：“中毒，都是中毒。”

他半睜雙眼，小心一看，自己竟然正躺在小院的床上，欒秋和曲洱圍在床邊，一個白胡子老頭正用食中二指為自己診脈。

李舒不知發生了什麼，暗中提起勁，驚訝地發現自己息平穩，腔中痛也消除大半。

“醒了？”老頭忽然低頭，拉李舒的眼皮。

李舒不知自己昏迷時發生了什麼，但隨著勢演戲騙人他很在行。“老神仙……”他巍巍抓住那老頭的手，“我是到了南天門，還是太白殿？有人說我死后能仙，原來是真的。”

老頭本不理他的胡言語，大拇指在他人中一按，李舒疼得幾乎彈起來。

“你們到底吃了什麼？”老頭問。

李舒驚疑不定，默念一開始設計好的說辭：“我在山下看到一叢果子，紅，好看，甜的……我摘回來……跟渺渺、不煩分了……我想讓他們，吃點兒……好的……”

他說話上氣不接下氣，這倒不是偽裝。

老頭問清楚那果實樣子，責備李舒幾句，曲洱帶著出門寫藥方去了。

欒秋關上房門，回頭看李舒。

李舒背后全是冷汗，一是病的痛的，二是張的。

欒秋一言不發，坐在李舒床邊。

山莊許久未接待客人，李舒住進這里后，才把里外打掃干凈。桌上擺幾本《俠義事錄》，真的假的都有。一支早已落的梨花在酒瓶子里，生出兩三點綠芽。除此之外，并無任何能看出李舒本人趣味、習慣的東西。

欒秋從沒仔細看過這里，往常來找李舒，也只是和他在院子里搶酒喝而已，今日一看，屋子里的一切都很直白：他不會在這里長住。

“你倒風雅。”欒秋折斷了那枝子，末從他手里落下，“我今夜去明夜堂，見到了苦煉門門主，英則。”

為何去明夜堂，怎麼遇見的英則，英則扮什麼樣子，他和沈燈怎麼追趕夾擊，欒秋一一說得詳細。

“苦煉門惡徒，見即殺。”欒秋說，“這是我給自己立下的誓言。”

“好！”李舒大聲說，“這以后也是我的誓言！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幫你殺！”

“但一想到他可能是我認識的人，我便猶豫了。”欒秋又說，“我心想，如果他是我認識的人，就在浩意山莊里，那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明夜堂知道。”

李舒實在忍不住冷笑，他已完全明白欒秋為什麼突然出手把自己打落沈水，而不是一劍刺死在四郎峰上。

如果他確實是浩意山莊的“李舒”，欒秋絕對不會讓他的真面目暴在沈燈面前。他即便死，也必須獨自死在欒秋面前，最好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浩意山莊收留的“閑人”居然是苦煉門門主，這是天大的丑聞。只要公開，隨時能令浩意山莊的名聲一朝盡喪。

山莊是欒秋的命，也是曲天、任薔和曲洱的命。欒秋這樣的人，是寧可親手殺死英則，也絕對不會讓浩意山莊陷危機的。

英則最好靜悄悄地斷氣，靜悄悄地爛在地里。

欒秋靜靜看他：“我說的話很好笑？”

讓李舒渾不舒服的覺愈發強烈了，那是一種新的，在它出現的瞬間李舒就知道，他一點兒也不喜歡。有讓他難過的東西在他里爬，令他氣窒悶，他此時此刻甚至不能看欒秋的眼睛，欒秋的目會把他從頭到尾洗一遍，讓心里頭那團填滿口的東西膨脹。

“病著呢，”李舒閉眼轉頭，“不想跟你說話。”

話音剛落，欒秋忽然抓住李舒右手手腕，把他按在床上。李舒吃了一驚，睜眼便看見欒秋近在咫尺的雙目。翳令他目再也不似什麼正道人士：“李舒，你是誰？”

對視瞬間，李舒心中忽然一片雪亮。

為什麼欒秋要說這麼多的話？

他不能確定“英則”就是眼前的“李舒”。

為什麼不能確定？

他只聽見一句“好卑鄙”，回山莊卻得知李舒一直病臥，不能起。他心有懷疑，想探一探李舒的經脈。

那一掌如此結實，誰了都要傷、都有震，只要一探經脈，立刻便一清二楚。

李舒腦中竄過許多念頭，白歡喜說的話，那些只有見到欒秋才會生出的不舒服，杜梨樹下欒秋頭一回坦白心事。

能捕獲欒秋的網就在李舒手里。

他在欒秋手底下掙扎，像一條靈活的蛇。欒秋低聲呵斥：“別！”

李舒眼睛紅了。“我不和你做這種事！”他大喊。

欒秋耳朵又紅了：“閉。”

他終于扣李舒脈門。李舒息雖有不穩，但平緩如鏡，那一的不穩定，像是如鏡水面上浮現的漣漪。但毫沒有重擊而產生的激。

欒秋混了一夜的心瞬間定了。他垂頭息，心頭怦怦直跳，仿佛逃過一場生死危機。手仍攥住李舒手腕，他心想這人為何養不胖，總是那麼瘦。

“……對不住。”松一口氣的欒秋笑了笑。

李舒反扣他的手指，爪子一般握，另一只手抓住欒秋襟，把他拉近自己。

牙齒咬破欒秋，李舒的舌尖嘗到了他的腥味兒。

可惜實在不出眼淚，他只得了欒秋的臉頰，半真半假地傷心：“你竟然懷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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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預定明天V！（不過編輯還沒給我開通，希趕得上~（以及希我存稿也趕得上。

===慣例小劇場===

之后的發展大概是↓

欒秋：他喜歡我，我要好好待他。

李舒：他喜歡我，我要好好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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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評論區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大家不要怕呀！現在沒有刀！

不深，刀不起來。（狠心人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