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第22章 漣漪

被咬破了,可欒秋本沒到痛。李舒的溫度仍舊很高,仿佛一團才開始燃燒的火,貿然鉆進他懷里。,李舒的呼吸像輕的刷子,掃過他的鼻尖。

,欒秋腦中空白,聽見那句“你竟懷疑我”時才如雷震般醒覺:他正著李舒倒在床上。

他瞬間彈起來,后背砰地撞上木門,嘩啦地響。

房梁落下一片灰塵,嗆得想說話的李舒咳嗽不停。

他咳出了眼淚,正好繼續裝模作樣:“還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原來也不過如此。你從不信我,是不是?我只是你浩意山莊一個外人,沒資格當你的知己。”

欒秋不知道他說的什麼,腦子里一團混沌,只剩一個念頭:此危險,不可久留。但看見李舒坐在床上,瘦臉瘦脖子,可憐看自己,他怎麼都無法推開木門揚長而去。

“……你不是英則,是我錯怪了你。”欒秋低聲說,“對不住,我剛剛實在太過冒犯,我……”

李舒眼里那一點兒薄薄的淚水干了,不好裝委屈了。他只好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十指絞在一起。在苦煉門里和白歡喜糾糾纏纏的姑娘總是這樣的,只要哭一哭,低頭說兩句乎話,白歡喜就愿意牽著們的手,跟們和好。

可究竟要說什麼,李舒一時半刻也想不出來。他實在沒有這樣的經驗,又怕裝得過火,讓欒秋瞧不起自己。在難捱的沉默里他開始惱恨白歡喜的提議:勾引好難。

欒秋終于開口。

“找苦煉門報仇,這是我心里唯一能想的事。”他說,“若我是個普通的江湖俠客,和你萍水相逢,也許我們能為……能為摯友。”

李舒:“……”

欒秋的語氣里有一種說真心話的老實和決絕:“別留下,快走。英則還在附近,苦煉門的人也在附近,他們會對山莊做什麼我不知道,但你并非山莊的人,多留一天,就多一份危險。……去找你那位有緣無分的小兄弟吧,他一定還等著你。”

換旁人說這樣的話,李舒一定會當場忍不住大笑出來。

太正直了,正直得近乎虛偽。

可說話的人是欒秋。再虛偽的話,從欒秋口中說出來,就有了錚錚的分量。

“我現在不想他了。”奇怪的話語像順流而下的溪水,從李舒舌頭上淌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總是想著你。”

欒秋的臉從耳朵紅到鼻尖,像料洇在的紙上。李舒看著他慌里慌張開門,慌里慌張離開。

力氣太大,他把門撞得搖搖晃晃。

李舒把頭埋在枕頭里悶笑,回味自己諸般表現后,在床上打了個響指:“原來如此!做這種事,我比白歡喜更有天分。”

大夫的藥煎好了,是曲洱端來給李舒的。李舒假模假樣地問欒秋怎樣了,曲洱想了想:“二師兄在杜梨樹下發呆,也不應。”

喝完那藥,李舒再也睡不著了。一是那有毒藥湯令他渾不舒服,老大夫的藥又苦得他六抖擻、雙目如炬,恨不能立刻起在院子里打一套拳;二是一想到欒秋,他就渾不對勁。

他爬上屋頂看正堂旁邊的杜梨樹。樹下沒有人,李舒看得眼睛都酸了,最后悻悻落地。

不適,他只能上躥下跳,在房子里走來走去,又到院子里螞蟻窩。紅頭小蟻慌得四爬,李舒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啦……”

欒秋會上鉤嗎?一定上鉤,他害得很。李舒想得很反復:也可能不是上鉤,而是單純地討厭我,所以不想再跟我說話?他發什麼呆?想我?恨我?懷疑我?

一時高興,一時煩惱,李舒蹲在哪瘦的梨樹上,幾乎把梨樹折,小聲道:“回家算了。”

一會兒又自言自語:“我這樣回去了,欒秋一定想我想得夜不能寐。可憐、真可憐。”

他跌在樹下,干脆張開手腳躺著,長長一嘆。月亮,照得他臉頰微熱。

四郎峰的早晨總是的。沈水上浮起大霧,灌注山間峽谷。幾翠綠峰頭在云層里影影綽綽,人往這樣的霧、這樣的林子里走一遭,從里到外都會被那漉漉的綠侵染。

李舒深吸一口氣,五臟六腑都被霧氣潤了。他這一夜想了各種各樣的事,欒秋的、自己的,山莊的、苦煉門的,該想的不該想的。

白歡喜和商歌恰好翻墻而,跟坐在屋頂的李舒打了個照面。

見了白歡喜,李舒第一句話便是:“接下來怎麼辦?”

白歡喜茫然坐下:“……吃、吃早飯?”

李舒懶得和他解釋。著下思索。

他已經冷靜下來了,知道現在最理智的選擇,是立刻和白歡喜、商歌拔營回家。

樂契死了,最迫切的事已經解決一件。誅邪盟尚未順利建立,但明夜堂等幾個幫派都已經暗中聯合。他邊只有商歌和白歡喜,要實現“把大瑀正道人士一網打盡”這個目標,本不可能。

保命為上,有仇有恩,來日再報。

他正思考,商歌手搭上他手腕脈門:“……真是稀奇,你力怎麼好似比之前還渾厚了一些?”

李舒想起昨晚的古怪事,忙仔細詢問。得知他倆給自己渡了力,李舒大吃一驚:“‘明王鏡’?!”

說著立刻從丹田開始,運轉“明王鏡”。

“明王鏡”是苦煉門心法,所有苦煉門門徒都必須修煉。

心法共有十重,李舒一直停留在第七重,想再往前,卻一直都無法突破。此時勁在他流轉,從丹田到四肢百骸,最后回到丹田,一切順暢。章漠給他的那道劍傷殘留的淤,似乎也在落沈水之后全都吐了出來。

白歡喜回憶當時況:“你另有一真氣,和‘明王鏡’不一樣,但它可以跟‘明王鏡’融合。”

“那是欒秋的力。”李舒把昨晚遭遇一五一十說出。

三人面面相覷。

“不可能,不是同一種功心法,怎麼能融合?”白歡喜忖度,“難道‘明王鏡’吞掉了欒秋的那部分力?”

李舒漸漸煩躁。好不容易解決一件事,卻又冒出新的麻煩。

“好罷,廢話免談。你們有什麼要帶的、要收拾的,今日之都整理好。晚上在這里會合,我們回苦煉門。”他說,“不能再留,再留只怕會生更多事端。”

商歌:“要走就現在走。”

李舒:“我總得跟人道個別。”

白歡喜:“跟誰?”

李舒:“曲洱、渺渺這兩位救命恩人,被我吃了不蛋的老母,走不的老馬……”

還未數完,白歡喜和商歌翻墻走了。

曲洱來喊李舒吃早飯:“平時飯沒好你就坐在桌邊了,今日是怎麼了?病還沒好嗎?”

“今天誰做早飯?”李舒問。

“二師兄。”

李舒心里像揣了一尾歡蹦跳的魚,啪嗒啪嗒地撲騰,沒完沒了。他盯著欒秋端來面碗和菜,但欒秋沒看他。又盯著欒秋落座吃飯,欒秋仍舊不看他。

曲渺渺和卓不煩從面碗里翻出荷包蛋,連同桌蹭飯的騎牛年碗里也有一個,三人都十分驚喜。

欒秋:“好好吃,補補。”

李舒萬分期待地翻自己那碗清湯面。幾乎連碗底都反扣過來了,除了面、湯、兩青菜三片,再無其他。

“……我怎麼沒有?”李舒問,“我也是病號。”

“你神得很,沒必要。”欒秋埋頭吃面。李舒氣得把筷子當作欒秋,咬得吱嘎作響。

“二師兄,你怎麼了?”曲渺渺忽然問,“什麼時候破的。”

欒秋一怔,不自覺上的小傷口,眼神下意識往李舒的方向飄。但飄到中途他就收了回來:“昨夜打斗,被苦煉門英則弄傷的。”

李舒響亮地吸溜一面條:“噫,惡徒真是可恨。”

只有曲渺渺和于笙飛快對了個眼:欒秋耳朵紅了。

飯吃到一半,七霞碼頭的韋問星登門。

他十分喜歡李舒,進門先跟李舒打招呼,再循例看一眼桌上飯菜。

“這怎麼行!”他循例大喊,“沒魚沒,有什麼滋味!”說完大手一揮,兩個水工迅速竄出山莊。

“別別別!”李舒失聲大喊,“不要魚!不要魚了!我已經殺了二十多年魚,殺孽太重!”

韋問星:“那你想吃什麼?”

李舒:“豬牛羊,鴨鵝。”

韋問星:“……也是殺生。”

李舒:“不是我殺,善哉善哉。”

韋問星的人挑來好幾擔子,幾個水工捋起袖子,在廚房里熱火朝天地忙了起來。

欒蒼水在門口探頭探腦:“這麼多,發橫財了?”

他自顧自走進來,搖著扇子:“巧了,我還沒吃。”說著已經坐下來。

但看見一桌子清湯寡水,他眉頭大皺:“這玩意兒……”

“不吃就滾出去。”欒秋冷冷截住話頭。

“……正適合清肚腸。”欒蒼水立刻說,“我這幾天大魚大吃多了,是該來點兒清淡的。”

沒人理他,他沖于笙擺擺手打招呼。于笙把自己和曲渺渺都不吃的芹菜分給他,欒蒼水激得幾乎端不住那碗。

“蒼水來得正好,我倆有件事要跟你說說。”韋問星說,“欒秋,昨夜是你把英則打到沈水里去的?”

原來欒秋載大夫回山莊之后,沈燈便到七霞碼頭去了。他請求韋問星幫忙,在沈水上下游尋找英則,無論是生是死,都要找到他的下落。欒蒼水當時正好跟韋問星喝酒,便調欒家的人幫忙尋找。

他們一夜間把江州城沈水這一段翻遍,連江水也撈到了底,但始終不見英則蹤跡。

水工和船工回報的時候,有兩個人說出曾在附近見過“欒秋”。那男子長得和欒秋一模一樣,呆呆地站在水中,打招呼也不見應。他倆回了碼頭,想到那是浩意山莊的人,生怕他遇上麻煩,折回去想幫忙,但人已經不見了。

“那就是英則。”欒秋說,“他沒有死。”

欒蒼水:“看來苦煉門有人懂得易容,本事還相當高明。這樣一來,找到他可就不容易了。”

昨夜一番試探,確定李舒并不是那位“英則”,欒秋了顧忌。“人雖然沒死,但他了我一掌,現在必定負重傷。還得麻煩韋把頭在周圍繼續搜索。”他對韋問星說,“我那一掌很重,他現在應該無法行傷隨時會要了他的命。”

李舒叼著兩面條,慢慢咀嚼。

“好!我和蒼水再派人到周圍醫館問問,進山仔細搜尋。”韋問星拍著大說,“總之苦煉門惡徒,人人見則殺之!”

從卓不煩碗里搶了半個荷包蛋的李舒也跟著拍大:“對!英則這人滿頭惡瘡,人神共憤,我看他即便從沈水里出來,也活不了多久,說不定已經死在哪條山里,頭被老虎啃了,手腳也爛進泥里,挖都挖不起來。”

他現在已經很習慣附和他們一起罵苦煉門,心里頭沒有一點兒愧疚,反而整日搜腸刮肚,想些新鮮詞匯來痛斥。

“正所謂惡有惡報!”他說得痛快,韋問星簡直把他看作知己,拍著他肩膀大笑。

聊著聊著,韋問星說起了曲天

誅邪大會讓諸多江湖幫派蜂擁而至,七霞碼頭游廣闊,韋問星幾乎天天都要接待朋友。

聊的是誅邪大會、誅邪盟,自然避不開明夜堂和浩意山莊。

但凡提到浩意山莊,年長的、認識曲天的人總是搖頭嘆氣。當年曲天從四郎峰上搬下來時,許多人都在現場。他妻子任薔和幾個弟子不顧惡臭,清理尸、更換服,見到尸口那巨大傷口,誰見了都要皺眉。

然而所有人都不明白,究竟是誰殺了曲天

“浩意山莊不是尋常幫派,在江湖上有幾十年的基,曲天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好手,他是怎麼被苦煉門人刺殺的?”

人們百思不得其解:苦煉門的什麼人能有這樣的功力,不僅殺了曲天,還能將他尸用長.槍釘在山崖上,數日都不落?

“英則當上苦煉門門主也不過一年時間,莫非是在他之前的前任門主?”

人們議論紛紛。許多人沒去過金羌,沒見過苦煉門,只能憑借沈燈寫的《俠義事錄》來獲取對那片戈壁和西域魔教的印象。

“魔教若真的這麼厲害,只怕我們都會有危險。英則這毒,說不定比以往的苦煉門惡徒更狠辣。”

人們津津樂道于英則割長老腦袋的故事,有人說:“可那英則不是被明夜堂的章漠一劍刺穿?可見還是明夜堂更勝一籌哇!”

不高興的韋問星掀了桌子,一堆人不歡而散。

李舒打著嗝起勁鼓掌:“好哇!韋英雄!明夜堂何德何能,敢跟咱們浩意山莊比?”

欒秋終于正眼看他,示意他閉:“這是我們浩意山莊的事,是欒秋無能,始終無所作為,還讓韋把頭為我們氣。”

“你這話就說錯了,這是整個江湖的事。曲天是好人,好人不能這樣不清不楚地枉死。”韋問星鼻子一哼,“再說,最應該記掛曲天之死的,與其說是你,不如說是曲青君。”

這名字一說出來,飯桌便陷了可怕的沉默。

欒蒼水喝湯的聲音異常響亮。

“說到曲青君……”他匆忙放下面碗,掏出手帕干凈,“已經啟程,不久后就要到江州城來了。”

誅邪大會不了了之,誅邪盟盟主也并未選出來。謝長春敗在于笙手下,金滿空沒能從霍夫人招數里討得便宜,云門館兩員大將都沒有什麼風浪,館主自然得出面。

李舒不認識曲青君,這段往事只聽歐大歌等人聊過,他對個中細節很好奇。

送走韋問星之后,欒蒼水賴在山莊不肯走,尾似的跟在于笙后面解釋:我當日確實沒有對白姑娘腳。

李舒左右沒找到欒秋,翻墻跳進他院子,果然見到他站在院中發呆。

灰白院墻上刻著許多筆畫,有橫有豎,有些還能看出是個舞劍的小人。欒秋怔怔看著它們,察覺李舒來了也沒有回頭。

李舒輕咳一聲:“你躲我做什麼?”

欒秋:“……沒有。”

李舒:“算了,當我昨晚上什麼都沒說過。”

欒秋總算看向他:“不行,我全聽過了。”

心中半死的魚又活過來了,蹦著跳著在李舒耳朵邊喊:不過如此!嘿嘿。

想著這些時他聽見欒秋開口:“他們把師父抬下來的時候,我也在場。”

李舒立即豎起耳朵。

曲天的尸是欒秋發現的,他看見了那在日頭里閃的長.槍。

苦煉門用的長.槍,造型與大瑀相差無幾,但槍頭更復雜一些:槍尖有倒刺,刺進去之后那人還轉了一圈,曲天口偌大一個口,很快就流干了。

槍繼續往前突刺,穿過骨頭和骨頭之間的隙,最后才釘巖石中。

欒秋年,和小徒弟們一起,被謝長春和于笙帶著,和任薔一起在山下等候。他們先是聽見了曲青君的嘶吼,隨即便是痛苦的哭聲。任薔支撐著自己沒有倒下,欒秋怯怯地拉的手,被反握得手心劇痛。

“師父的掌心被刺穿了。”欒秋向李舒解釋,“他們沒有找到師父的隨的劍,估計從四郎峰上落到沈水里去了。沒有劍的師父想用手阻擋那柄槍,但是……”

無法攔截武

就連割下長老們腦袋的時候,李舒都沒有這麼難過。

欒秋沒有眼淚,神平靜,但他的痛苦像巨浪一樣把李舒徹底淹沒。

李舒完全不知該做什麼、說什麼,他也像年的欒秋,去牽傷心之人的手。欒秋沒有甩開,任由他微熱的手指松松圈著自己。

“江湖前輩們已經議論了很多年。師父武功很高,當年江湖論劍,他排名前五,是不會輕易被人殺死的。”欒秋想了想,“我昨夜和英則接過,師父的武功,至頂五個英則。”

李舒心想你說話最好小心點。

“是真的。”欒秋以為他不信,“我和師姐如今加起來,只怕也沒有師父的一半。”

“殺了你師父的苦煉門惡徒……”李舒跟上了他的思路,也顧不得自己說“苦煉門惡徒”是越來越順口了,“武功造詣在你師父之上?”

這太奇怪了。連李舒也不由得困

苦煉門這個人殺曲天,是為了破壞誅邪盟。可他武藝這般高強,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況下誅殺江湖上至排名前五的高手,他為什麼之后銷聲匿跡幾十年?就連李舒也從未聽過苦煉門里有這樣厲害的人存在。

“說不定兩敗俱傷,那人早在逃回苦煉門的路上就已經死去了。”

“苦煉門失去了這麼重要的一個人,居然能忍氣吞聲蟄伏十六年,現在才到大瑀來?”欒秋反問,“而且英則來大瑀,不是為了找浩意山莊復仇,他是為明夜堂而來的。”

那是自然,他本不知道浩意山莊和苦煉門的往事,更沒聽過這樣神又厲害的人。李舒在心中回答。

誰殺了曲天

他也開始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

“你們怎麼知道一定是苦煉門人下的手?”李舒忽然問,“就因為那是苦煉門的武?”

欒秋并未回答,只是看著墻上的痕跡。

“只要拿到苦煉門的武,誰都能下手,沒任何難度。”李舒說,“當時誅邪盟建立,江湖上難道就沒有眼紅的人?浩意山莊聲勢浩大,平日里做事總會樹敵,說不定有人渾水魚。又比如……你師父死了,收益最大的,似乎是曲青君。”

欒秋手去刻痕。

墻上的痕跡都是曲青君留下的。

欒秋被欒家人送到浩意山莊時正是夜晚,小孩子睡得很沉,抱他來的人只是父親的心腹隨從,把他給曲天便離開了。

他在陌生的地方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便是曲青君。

二十年前的曲青君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年輕俠,許多人到浩意山莊拜訪,就只為了見一面。不喜歡應付這些人,常常東躲西藏,一消失就是大半年。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發現山莊里多了個連說話都不太利索的小弟子。

那時候山莊里還有許多人,曲天難以分心照顧欒秋,是曲青君一直帶著他,教他學浩意山莊的心法“神訣”。

諸多弟子里,學“神訣”最快的是欒秋,其次便是謝長春和于笙。曲青君對他十分嚴厲,但溫的時候,會讓欒秋想起娘親。

“大師父,二師父,我從小就這樣。”回憶當時刻下這些舞劍小人的瞬間,欒秋說,“我學浩海劍,第一招一天就學會了,第二招‘層浪’卻怎麼都學不會,劍招太過復雜。便抓著我的手,在墻上刻下變招關鍵。”

曲天和曲青君都重視他,但他最親近的是曲青君。謝長春得以認曲青君為母親,這事讓欒秋嫉妒了很久很久,還為此抹過眼淚。

“誰都會走,但我沒想過也會走,而且走的時候和師娘反目爭執,幾乎掏空了浩意山莊所有的人。”欒秋說,“師父創立誅邪盟,一直沒說過任何反對的話。有事要幫忙也盡心盡力,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離開。”

和你師父武學造詣、名氣都差不多,也想建功立業。”李舒說著,也學欒秋去那些刻印,“你當時只是個小孩子,你能知道什麼?說不定兄妹之間早已反目,只是在外人面前裝作和睦。你們這些弟子沒資格知道罷了。”

“……也許吧。”欒秋低聲答,“你的懷疑,我也曾有過。”

李舒拼了命地找話題,想把欒秋拉出這困囿許多年的泥淖。他還得跟欒秋道別,講一些“摯友來找我了”之類能讓欒秋立刻放棄挽留的說辭。

回頭想說話時,欒秋也正好低頭看他。那是李舒從來沒見過的神,重錘一樣,擊得他頭暈。

“為什麼是我?”欒秋問。

李舒苦思一夜,已經想好了一個最合適的故事。

《俠義事錄》里沈燈寫自己去金羌、去赤燕游歷,總能遇上行事怪異的漂亮妖,一個個跟他糾纏不清。李舒每每看到都要破口大罵:“什麼東西!臉皮比白歡喜還厚,好看姑娘怎麼可能個個都喜歡你!”

但等到他自己,編起這種故事才覺得最有意思。

哪怕知道不應該、不能夠,也是始終放不下的,誰能拒絕赤誠之心?試探、進退,依依不舍、失之臂,一瞬心被拉扯漫長苦。談不上波瀾壯闊,但此間輾轉,足夠把人煎熬憔悴。

人會忘記甜、忘記苦,但舍不得苦里的一

“江湖正道,坦瀟灑,你這樣的人我從來沒見過。”李舒按照自己想好的說下去,“你跟我想象中的江湖俠客一模一樣。磊落行事,干凈做人,我從小就向往像你一樣的人。”

說完又覺得太生了。沈燈這人寫書實在不行,那些令人麻的話,真正講起來舌頭打結。

按道理,欒秋聽了這些話,應該容地抱住李舒,說什麼“原來如此”“你這真心,我只想好好珍惜”。

但欒秋卻笑了。

“……你小時候也這麼多話?”他笑著問李舒。

他時常沒什麼表,聽到李舒說蠢話時才會這樣笑。笑得短促,一截彈響了但沒有延續的琴音,錚錚地在李舒頭腦里回響了一遍又一遍。

李舒微微搖頭:“我小時候很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好像什麼話都被欒秋這個笑包含,他再開口就是多余。

這時候離得近了,欒秋才看見,李舒眼下有一顆很小的痣。尋常人有這顆痣,眼神會因此繾綣纏綿,李舒那對眼睛太靈活了,藏的事太多,連痣也變得狡黠地吸引人,欒秋沒法把目移走。

他閉了閉眼睛。

“你只是離我太近了。”欒秋說,“所以我才會……你才會弄錯。”

長期呆在苦煉門,所見所聞都是奇形怪狀的人,李舒沒跟人有過什麼親。但邊有白歡喜這樣的東西,他自問比欒秋這樣的雛兒更懂風月。什麼你你我我,李舒心道:現在弄錯的只有你而已。

“你可以當作弄錯。”李舒又振作起來,很投地扮演一個被正道大俠吸引的怪人,“我心里想的什麼,你不用管。你知道我對你這份心意,我這一生就已經足夠了。”

欒秋又搖頭。“不是的。不行。”他非常困擾和苦悶,“我不能夠……”

這時院墻另一端傳來卓不煩的聲音:“欒秋師兄?”

李舒眼前一花,是欒秋攬著他跳上了樹。

這院子和正堂離得很近,杜梨樹遮天蔽日地瘋長,躲一兩個人不是問題。李舒和他坐在樹枝上,想了想,問:“為什麼我們要躲?”

欒秋不說話,耳廓像染了胭脂。

“我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李舒來勁了,著他耳朵問。

“師兄不、不在院子里。”卓不煩說,“去、去別找找?”

曲渺渺的聲音:“等等,我們先進去看看。”

門外還有那個衫襤褸的騎牛年,上換了套曲洱的舊裳。

三個孩子魚貫而,在院子里轉了一圈。

李舒枝子,樹葉如被風吹,簌簌地響。

欒秋連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別

視線上的瞬間,李舒的吻莽撞地沖了過來。起初只是簡單相,欒秋沒推開他也沒抵抗,這就是默許了。

“這才有躲的理由。”李舒小聲嘀咕。

正苦惱于欒秋的無于衷時,李樹看見欒秋的眼里浮起很淡的笑意。他按住李舒的手,從手背扣他手指,垂下眼簾。彼此的呼吸像春風吹的新葉,在鼻尖和

悚然的不適從李舒發,他在瞬間繃。但這讓他苦惱很久的不適在今天有了紓解的途徑:欒秋握著他的手,像握著劍柄但更溫、更張。指腹和掌心在皮上,謹慎小心地,熱度從這里過渡到那里,李舒又被古怪的爬滿。他不想跳進水里,也不想沖進風里了。

纏繞李舒的不適神奇地消失殆盡。他只有一種難耐:想更靠近欒秋,把兩個人之間有風跑過的空隙完全填滿。

一次、兩次,吻得稠了,舌尖像肢一樣有了節奏。

“去哪兒了?”曲渺渺在院子里轉了一圈,狐疑,“李舒也找不到,真氣人。”

“找不到就算了。”騎牛年笑著,“明年我再過來,跟他們道謝吧。我必須得走了,同鄉人在四郎鎮等我。”

“你要去哪兒呀?”曲渺渺追出去問,“你這老牛,撐得住嗎?你當了大俠記得買莊子,我和不煩要去做客的。”

三個人又說又笑,漸漸走遠。

“……我得走了。”欒秋小聲說。

李舒驚醒一般:“去哪里?”

“七霞碼頭,我跟于笙幫著韋把頭一起找英則。”

李舒把一句“不必找了”咽回肚子里。他心里七八糟,手還跟欒秋牽著。

欒秋跳落樹下,走出幾步又回頭往樹上拋了個東西。李舒順手接住,是欒秋很久才會佩戴一次的那個玉佩,小金珠在鏤空的玉佩里滾

“干、干什麼?”李舒晃著它,“定嗎?”

欒秋擺擺手,連院門也不開,直接躍墻離開了。

“太土了,我可不要!”李舒大喊,“你們浩意山莊就沒有更值錢的東西了嗎?”

這一日,曲渺渺、卓不煩和未離開的騎牛年,每個人都看見李舒腰上掛了個新玩意兒。他四,連老母和老馬面前也要拎著玉佩抖幾下。

曲渺渺一臉憂愁:“李舒,你可不能玩二師兄的東西。”

曲洱更是罕見地焦急:“不行不行,二師兄很重視這個,放回去!”

李舒恨這倆人有眼無珠。

只有卓不煩和騎牛年用欽佩眼神看他:“二師兄把它給了你?”

李舒得意萬分:“什麼給不給,是我騙來的。”

當夜,白歡喜和商歌拾掇好簡單的行李,深夜里翻墻來找李舒一同跑路。

李舒卻躺在床上悠哉地搖扇:“不走了。”

白歡喜把那小包袱一丟:“……為什麼?”

李舒:“我想知道是咱們家里的誰殺了曲天。”

白歡喜:“我們打聽到云門館的曲青君很快就要來到江州城。可不好對付,據說本事和傷過你的章漠差不多,說不定比他更強。”

“放心,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李舒張開五指,慢慢合攏,“我已經把欒秋勾引到手。欒秋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沒有自知之明。我使出一點兒小心機,他便淪陷了。他和曲青君過去親近,我正好以緩和兩人關系為借口,接近曲青君。”

--------------------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天的白歡喜:開心,好開心,回家咯!

這一夜的白歡喜:不能揍人,不能揍人,他是老大。

    人正在閲讀<疏狂>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