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知道自己錯了。

在知道曲青君奪走玉佩的時候,他就應該離開。不需要跟任何人打招呼，更不需要什麼道別。

太過戲，竟忘了自己的份。

曲青君帶著人走山莊,沖他微微一笑：“浩意閑人,你好。”

李舒站在原地不,金滿空催促：“大家都過來吧，不用顧忌。”

云門館弟子大都面漂亮，裝、武，一見就知價格不菲。眾人魚貫而,最后一個卻是沈燈。

“明夜堂也來叨擾了。”沈燈舉舉手里的匣子，“欒秋,給你帶了點兒禮。”

他卻不打開匣子,只跟在曲青君邊往正堂走。兩人相識多年，是十分親近的老朋友，說說笑笑,儼然才是浩意山莊主人。

欒蒼水走過李舒邊，李舒忽然拉住他：“欒俠。”

他這樣有禮，欒蒼水嚇了一跳：“做什麼？！”

“我跟著你吧。”李舒說，“我跟欒秋有矛盾，他們都站在欒秋那邊,只有你，你是最講道理的。”

欒蒼水渾舒爽,欣然應允：“跟著我，我罩你。”

兩人最后溜進正堂。這兒從沒充盈過這麼多江湖人,但欣然落座的只有曲青君。

欒秋沒有坐下,這是不留客的暗示。

李舒和欒蒼水站在一塊兒，欒秋瞥了他一眼。李舒沒注意欒秋的目,他用眼角掃欒蒼水的手：那只保養得漂亮的手上攥著一把能當武的鐵扇。

從一只全無防備的手里奪走武，輕而易舉。

它，還有商歌給李舒的一把針，將是李舒唯二能防的東西。

“英則的什麼事？”曲洱開門見山，“有話就說，說完請走。”

他很這樣無禮，但沒人阻止和責備他。

“沒有茶麼？”曲青君笑笑，“就算不給我，也得給燈爺上一杯吧。”

沈燈擺擺手：“不必在意我，你們聊你們的。”

“不煩，渺渺，去沏茶。”

兩個孩子匆匆往外走，曲青君老神在在，卓不煩走過邊時，忽然出手，鐵爪一般擒住卓不煩手腕，卓不煩吃驚，立即用另一掌敵。曲青君嘿地一笑，手剛收，欒秋已經上前，手背一撈卓不煩，把他從曲青君手中牽走。

“基本功練得不錯，可就是沒有什麼練武的天分。”曲青君看著卓不煩笑，“沒天分之人，在這江湖上是活不下去的。”

卓不煩很黯然。他用一筐蛋和小換來當浩意山莊弟子的份，確實并不是天資出眾之人，又因為口舌笨拙，不知道如何辯解，生怕自己出聲會換來更多嘲諷。

渺渺脆生生說：“不是只有武功卓絕才江湖人，有俠義心腸、能救急救困，我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

李舒看著卓不煩，心想這孩子怎麼跟欒秋似的，又是耳朵先紅。

曲渺渺這番話引來沈燈贊嘆：“好！說得好！”

曲渺渺又接著：“總之比不認師門、背叛祖宗的人好得多！”

沈燈大笑，對曲青君說：“這小姑娘有你當年幾分子。”

兩個孩子跑了出去，曲青君問欒秋：“這男孩兒是你的徒弟？你有資格收徒了？”

欒秋臉更糟，沒打算回答。

聽說曲青君帶著人馬和財與山莊分裂、另立門戶的時候，李舒以為是那種嚴厲可怕的人。

聽說曲青君照顧欒秋、欒秋把當作母親的時候，李舒以為或許像四郎鎮上隨可見的中年婦人，溫與平庸已經為們最的皮，任何小孩兒見了們，都要放下玩心戒心，喜滋滋撲進們懷里去的。

但曲青君和這些印象截然不同。

是李舒沒見過的那種人：所有人站著，坐著，姿態閑散，像在河邊歪躺吹風，而不是陷一個充滿敵意的幫派。能穿過金羌的狂風，能翻過誰都走不過的雪山，像飛過苦煉門上空的赤眉大鷹。

目掃到李舒上，曲青君招了招手：“浩意閑人，過來過來。聽說你幫江湖幫派起名字？不知道能不能給我也想個名號，響當當的，說出去能嚇人一跳的。”

李舒心已如刺猬，渾的刺都掙了起來。這里沒有他的同伴，連欒秋也不是同伴——

“你和山莊、和我們的事，跟他無關。”欒秋說，“不得為難他。”

曲青君看看欒秋，又看看李舒，笑道：“是有副好皮囊，難怪你喜歡。”

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向李舒，欒蒼水更是嚇得立刻從李舒邊彈開，仿佛他上有牛大的跳蚤。

曲青君托著下笑：“喜歡到連最舍不得的東西都給了他。”

氣氛完全變了。

竊笑的云門館弟子，震驚的謝長春和欒蒼水，一臉看好戲表的金滿空和沈燈，所有人都因曲青君的兩句話，把注意力轉到了李舒上。

“曲館主有一件事說錯了。”李舒開口，“那玉佩不是欒秋送我的，是我騙來的。”

欒秋靜靜看他，李舒本不回應他的目：“浩意山莊窮得一干二凈，難得欒秋上有這麼一件好東西，我既然決定要走，自然得為自己籌謀一些路上的盤纏。”

“你要走？”欒秋問，“什麼時候決定的？”

李舒假笑：“昨夜。”

誰說話，大家伙兒就看向誰，眼珠子左右溜達。端了冷茶進來的曲渺渺和卓不煩錯過關鍵部分，有些茫然地在沈燈和曲青君面前放下茶杯。

李舒想了想，又說：“欒秋和我不是那樣的關系，可退一萬步說，那真是欒秋送我的，又有什麼不對？江湖上這樣的事也不罕見，好友之間互贈禮，實在稀松平常。我聽聞明夜堂堂主和狩也……”

沈燈正喝著茶，差點兒嗆得儀態盡失。

云門館弟子嗡嗡議論起來：果真如此，早看那岳蓮樓不男不，原來是這樣……云云。

“嗯咳。”沈燈響亮地清嗓子，狠狠瞪一眼滿臉得意的李舒，迅速拉回話題，“青君，說正事。”

正事要著落在沈燈手里的匣子上。

明知道明夜堂是龍潭虎，卻仍舊潛明夜堂殺人盜扇，可見那金武對英則來說十分重要。

習武之人總有自己用慣了的東西，一旦丟失，武力必定大打折扣。

“英則學藝很雜，但此扇顯然是他最心也最順手的東西。”沈燈打開匣子，里面是一把銅灰的扇子，靜靜臥在黑布面上。

“‘星流’，這是它的名字。”曲青君拿起扇子，讓欒秋看扇柄上銘刻的金羌文字，“英則去年當上門主，殺了五個長老之后，換了五個自己的心腹，都是跟他年紀相仿、從小在苦煉門那絕谷里拼出來的人。其中有一位，苦煉門人稱為‘星長老’，是個瞎子，年時被樂契挖走了兩只眼睛。這把扇就是他贈給英則的。”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曲洱問。

“我從來沒有放棄過追查苦煉門和殺死兄長之人的下落。”曲青君說，“魔教一日不除，我心結一日難消。”

恐懼麻麻，針一樣刺著李舒的皮。

“或許這麼說吧，這位星長老救過英則的命，同樣的，英則也救過星長老的命。”曲青君展開“星流”，“被樂契挖走眼睛之后，那孩子因為無人救治眼看著就要死了。為了救他和絕谷里沒有吃喝的孩子，英則徒步完了苦煉門那奇怪的‘中去、中回’的試煉，在覓神梯磕了近七百個頭，用一的換得苦煉門長老贊嘆，滿足了他的愿。這兩人關系極為切，親如兄弟，只要這把‘星流’還在我們手里，英則必定會再度上門。”

“如果他不來呢？”于笙問，“他為了活命，舍棄這個東西也正常。”

欒秋：“年時能為救朋友一命差點喪生的人，如今有功夫在，更不可能舍棄這麼重要的信。”

謝長春和于笙有同樣的困：“他已經吃了一次虧，還會再來？”

曲青君笑道：“這東西放在明夜堂，他可能不會去。但若是放在浩意山莊，他必定會來。”

他們議論英則，猜測他和這位“星長老”的關系，李舒只能抑心熾火，急急盤算如何逃出這個困之地。

然而曲青君說的沒錯。“星流”若是由浩意山莊保管，這地方疏松懈憊，東西比明夜堂容易太多。

李舒手心盡是冷汗，曲青君是他第一次遇上的麻煩人，他本無法看出對方是否已經識破自己份。

“放在云門館不好嗎？”欒秋淡淡反問，“云門館弟子眾多，實力強勁。”

“單一把‘星流’，我們始終擔心無法引來英則親自上門。”曲青君說，“山莊里不是還有一樣東西嗎？”

此言一出，欒秋、于笙和曲洱面大變。

“當年殺死我大哥的那柄金槍，就在山莊里。”曲青君腳尖輕輕點了點地面，目掃過眾人，在李舒面上停留一瞬，笑意更濃，“二者相加，還怕英則不面？”

匣子到欒秋手里，眾人紛紛離開正堂。大門一關，曲青君和沈燈在里頭與他謀，李舒看不到也無法聽，又怕太焦急出馬腳，只得跟欒蒼水一塊兒閑扯風月。

欒蒼水好奇他和欒秋怎麼回事，李舒答：“欒秋我得死心塌地。”

欒蒼水搖扇子：“不可能。浩意山莊才是欒秋的老婆。”

李舒：“……”

于笙說山莊沒錢，沒法留客人吃飯，趁著夜漸起把眾人趕走。李舒心神不定，無論是曲青君，還是“星流”和那柄他沒聽過的槍，都讓他無法安定。

現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看著想要的東西近在咫尺，李舒實在不能就這樣掉頭離開，安然回苦煉門。

他飯也不吃，在屋頂呆坐。欒秋跳上來的時候，他本懶得搭理。

欒秋在他邊坐下，李舒心中暗暗祈禱他不要再糾纏于昨天的事，苦惱的門主現在無法分心和他討論那些可有可無的事兒。

但欒秋還是開口了：“昨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