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程一鑫。

分明視線膠著了許久，他能一眨眼裝不認識。

五年時，五秒鐘，都在彼此的眼波里碎。

外面天順著昏暗的玻璃穿進來，朦朦朧朧地好像一條的長河在他們之間川流不息，把他們塑造如今的模樣，湮沒了曾經所有的恨仇與不理智的瘋狂。

最后一次見面，好像也是在大世界里。

那時候金瀟問他，分手了以后，他們還會有再見的那一天麼。程一鑫滿不在乎，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他是不愿再見了吧。

他們都在打量對方，往事如煙，記憶浩渺。

忽然意識到，分手以后，再沒有參與過彼此的世界了。在過去與現在之間，實際上唯有一段漫長無聲的空白與靜默。

又有恍如從前經年未改的，比如程一鑫的油腔調。

金瀟走他面前站定，冷冷道：“程一鑫，你最近眼神不好？”

諷刺一笑，睫微：“裝認不出來我？”

程一鑫印象里，金瀟一向說話細聲細氣，清雅溫吞。

被他氣惱了，只會瞪圓眼睛，有理有據地辯駁，要麼一聲不吭地跑出大世界，跑到電梯口往往還要回頭瞥他一眼。

幾年不見，這麼咄咄人。

他說完那句話就后悔，他被鹵蛋和泡面齁嗓子齁得聲音都不對勁。

手忙腳低頭扯紙巾。

靠。

黃顧也不知道他給倒杯水喝，程一鑫探到柜子底下礦泉水，直接拿了兩瓶康師傅出來。

給金瀟放玻璃柜臺上，程一鑫胡用手抹了把玻璃柜面上的灰塵，咳了一聲：“坐，消消氣兒，喝口水。”

程一鑫自顧仰脖喝了一氣兒，喝得急了幾滴水順著結淌下來，落進深深的頸窩里。他結廓還那麼清晰，隨著喝水吞咽而上下滾。

金瀟剛出國那兩年，但凡看見男生有好看的結都忍不住想起來他。

程一鑫聲音清冽許多，自嘲一笑：“這不是怕嗎？這麼久沒見，萬一你沒認出來我，多尷尬啊。”

“你又沒變，”金瀟嗤笑一聲，視線逗留在他發梢，“喲，還是灰呢，你還是好這一口。”

程一鑫見打量頭發，手理了理造型，不聲地把耳側夾著的那煙取下來，用拇指摳在手心。在玻璃柜下面，金瀟視線看不見的地方才丟下面柜子里。

“我原本染得遠峰藍，iPhone13那個，”程一鑫解釋，“掉了。”

他說完覺蓋彌彰，人家金瀟的茶棕發，盡顯高級，染得又自然又低調。

程一鑫哂笑，“算了。確實，我就這點兒廉價好，Tony染了個寂寞。”

程一鑫最不知道尷尬二字怎麼寫。

一如以前那般嫻得打了個酷酷的空心響舌，他臉上浮起調戲的笑，“哥是沒變，倒是你，變了多。”

要不是金瀟這張臉已經深深烙印般地刻在他腦海里，死活忘不掉，程一鑫幾乎都不敢認了。

金瀟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要樸素多了，以前再好看，還屬于大學生范疇——系花級別的。

現在得太星星亮了，讓人別不開眼。

他以前就是的平凡生活驗卡一張。

年度版，過期無效。

那句人間富貴花，恰如其分。

高開叉的金屬肩帶黑底紅花連，口微領，褶皺之上，下擺垂墜，像穿了件復古油畫在上。金瀟本來就高，一米七的高再加上五厘米的紅絨高跟鞋，收腰提，曲線畢。

金瀟至于嗎，穿這樣來嘲諷叼前男友。

為悅己者容，程一鑫倒是不敢有這種超出常理的非分之想。

上大學時候頭發都留長了，現在又回歸短發，發梢將將掃到鎖骨。

同是短發，卻和高中時候劉海齊眉的短發氣質截然不同。

如今致得像玻璃罩里的魔法凝結的山茶花，茶棕的慵懶法式卷都被打理很顯質，在這樣線昏暗燈泡頻閃的老舊大世界商場里，是一抹穿云破霧的人間亮。

金瀟可真是長開了，本來就深邃的歐式大雙和高鼻梁。國外呆了幾年，嬰兒褪去，五更致了，高級肆意流淌，渾上下由而外，都氣場全開，生人勿近。

不像年時候，時常被他逗得面紅耳赤，轉跺腳。

柜臺前是側面掉了漆的旋轉圓凳，上面破了個，出里面的海綿來。

金瀟瞥了眼就皺眉，沒坐下。

程一鑫了然：“路過？”

“不是。”

“來找我的？”

“也不是。”

但回答完他這問題，金瀟卻拉開凳子，坐下來。高開叉的子面料地悄然褪下，約出大的旖旎風，對面幾家店主都是年輕男人，忍不住瞄。

改口：“算是吧。”

程一鑫看了一眼，后悔讓坐下來。

沒份沒立場，他不打算說不合時宜的話，徑直把泡面蓋兒扣上，推到一邊兒去。

“找我什麼事兒？”

金瀟不回答，單手托腮，撐在他玻璃柜臺上。

環顧四周，那幾家瞄的店主連忙低頭。

記得一清二楚，程一鑫以前的鋪位在這個盡頭，窄窄的轉角，顧客往往不會走到他那兒去。

所以程一鑫很拼，C市各大高校的吧論壇注水，各種微信群企鵝群里天天被人踢，加上的客戶都是靠他聊來的。來鑫哥二手手機專賣店的人們，都喜歡跟他眉來眼去，眼波傳，開著看似不不痛的玩笑，被他笑得前仰后合，浪笑聲聲。

金瀟一度懷疑，是不是這些被他的顧客里最傻的那個，就這麼上鉤了。

堅信產品和質量才是第一位的。

程一鑫笑，怎麼找了個傻瓜。

他說，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大世界。別做夢了，你以為是對面的千銀專營店？進門說一句歡迎臨，出門說一句祝您擁有好的一天。

他說，如果這樣，我一天都開不了張。

金瀟想說，以前千銀就是這般做起來的呀。

媽媽雖然不在公司里，堅持要置獨立的系統，不用千篇一律的安卓。堅持研發費用始終大于市場營銷費用，不抄襲其他手機設計。小姨當年堅持獨立音樂設計，下架了一切侵權的音樂，損失頗多，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但后來事實證明避過了其他許多公司付出的巨額賠償。

認知里，產品和質量始終是第一位的。

說不出口。

無奈極了，便包攬了濱大的校園宣傳，時常幫他掃樓發傳單。

金瀟不知作何想。

程一鑫怎麼混來混去，竟然比以前頹廢多了，或許是他掉的灰，黯淡的黑眼圈給了這種錯覺，難免揣測他是不是生意不好又改刷機了。

看來幾年過去，他當初那些豪言壯志都付之一炬了。

金瀟回眸一笑，語氣諷刺：“我怎麼記得，你說，大世界只是你的起點。你要開一家三層樓高的二手手機賣場，做產業鏈，在CBD，全明玻璃，像蘋果專營店那樣，logo閃閃發亮。”

金瀟十指疊微攏，放在翹起左膝蓋上方，輕擺，后腰直，神和語氣皆玩味，“你怎麼還在這兒？”

程一鑫被酸得牙疼。

確實是他以前說的話，專屬于年輕狂的嘚瑟，十八歲去深圳當大半年背包客，掙了小十萬。回來大世界里租了個小鋪位，那不得定個三年開店，五年上市的目標吹吹牛麼。

這話，分手時候似乎也說過。

其實，這些于他而言沒那麼重要。

諷刺極了，以前什麼都不愿與他說。

只有他一腦兒地，像個傻子，收了攤兒看著天上星星月亮摟著跟說這些牛皮哄哄的話。

他想問問金瀟的，是不是每次他說這話，都把他當作笑話，時至今日還拿出來凌遲。

千銀大廈三十層樓高，需要他的三層樓高小破手機賣場麼。

有時候想想，是他親手將金瀟推開，他有什麼資格難過。

握不住的沙，干脆揚了它。

程一鑫沒想明白，五年沒聯系。

金瀟今天是來干嘛了，就為了報復他，在這冷嘲熱諷？

他嘆氣，“你知道吧，我真的喜歡上班。”

金瀟：“？”

程一鑫：“這種累死累活，又掙不到錢的覺，真的很讓我著迷。”

金瀟：“……”

程一鑫問：“怎麼著，生活無趣，拿我消遣？來看看前男友是不是比你過得慘？”

以前金瀟瞞了很久家境，程一鑫剛知道時候，如遭雷擊。

是能到他那種復雜的緒。

可無論后來怎麼解釋，他都認定是出于驗普通生活，無聊消遣，現在他竟然還這麼看。

過去的事，金瀟不想解釋了，“我是聽說，你現在會刷機了？就那個S.martphone論壇。”

原來是巧。

程一鑫收起嬉笑，頓了半晌，“還行吧。”

金瀟不再嘲諷，致的臉上薄怒散去，“嗯，對，我同事說的，我就過來看看……說真的，我沒想到你還在這里。”

這回的沒想到，是純屬巧合的意思。

這麼幾個字，都讓人到尷尬地說不出話。

低頭去拿礦泉水，嫣紅的指甲，水蔥一樣的手指，細細的手腕上綴著紅的四葉草手鏈，跟他怎麼都不锃亮的玻璃柜臺格格不。

“我來吧，”程一鑫主要給擰開，了，“見笑了，這幾年沒混出什麼名堂。”

他們之間頓了頓，忽然變得格外客氣。

一擰著繃著的勁兒泄了。

原來讓前友看見自己過得不咋地，也沒那麼不堪。

看見前男友依然在大世界里與底層人士打道，金瀟連再次嘲諷的勁兒都提不起來。

金瀟松手，礦泉水瓶被程一鑫接過去，瞥見他擰瓶蓋兒時候不自覺了指尖。

估計是他指甲里有污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