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鑫把早上開哥給他的煙丟收銀臺上。

黃顧他爸，老黃看了看，嘖嘖兩聲，“兩包中華，給你轉100啊。你小子，整天吃骨頭不吐，我一個開倉買的還天天倒給你錢。”

程一鑫不煙，練育的時候，雖然不怎麼走心，也知道煙是作死行為。

那煙擺耳朵上，純粹是個擺設。

裝社會也好，騙煙賣錢也好，一箭雙雕。

程一鑫敲了敲，“等會吧，我還買東西。”

“你拿唄，你能拿啥值錢的？”

老黃不在意，照樣給程一鑫轉了一百塊錢，把他拿來那兩包中華放在他后的架子上。轉眼看程一鑫拎了罐兒冰哈啤，他似乎還在轉悠。

“鑫哥，找啥？”

鑫哥快程一鑫名字了，認識他的，無論男老都這麼喊他，連老黃這樣五六十歲的也這麼喊。

“洗手有沒有？”程一鑫思索幾秒，“免洗的那種。”

“我給你拿。”老黃到奇怪，“你竟然要洗手？”

程一鑫哼了一聲，沒回答。

等老黃鉆進去貨柜后面，程一鑫喊，“再給我個蚊香。”

“什麼？”

“算了。”

大世界商城里每間店鋪共一片渾濁的空氣，點蚊香有個屁用。

程一鑫是忽然想到他泡面里的小飛蟲。

剛才他刷機時候，還有蒼蠅在邊嚶嚶環繞，他尷尬得不行，愣是不敢當著金瀟的面去驅趕，等它自行飛走。

但愿金瀟沒留意到這一幕，否則社會死亡算了。

程一鑫回去的時候，發現程佳倩還在跟黃顧聊天。

黃顧直男道，“鑫哥這值，有過幾個前友不奇怪吧。”

程佳倩盡心盡力給他宣傳私生活，“你不知道，他倆完全吧，是兩路人，我哥卻喜歡得不行。”

程佳倩低聲音，“那時候分手了，我哥頹廢了好一陣子，渾渾噩噩的，不想干活了，后來把店都盤出去了。”

黃顧很震驚，“什麼？那咋回來的？”

“說來話長了，他……”

忽然瞥見程一鑫，程佳倩趕閉。

驀地想起來他剛才那個鷂子翻，程佳倩俏臉繃，嚴厲譴責，“哥，你都多大年紀了，又搞這種危險作。”

程一鑫不屑道，“你哥才26吧？”

“你讀校時候才16，你是不是忘了？”

程佳倩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不這樣耍帥翻玻璃柜臺，并不是因為年紀大了。

而是因為有一次金瀟以前見他翻出去，躍躍試。

等大世界快關門了，周圍店收檔，四下人散了。

程一鑫想扶，沒想到金瀟真是比他還輕盈地一躍，那細細的手腕一撐，腰肢纖細，像一只小鹿直接在他心頭撒野蹦迪。

金瀟這人，真可謂靜如子如兔。

程一鑫逗，卻不好意思說了，說小時候練過幾天舞蹈，韌好。而且金瀟育好，他是親眼見過校運會上時候的風采，包攬各項獎牌。

程一鑫不知道的是，金瀟一玩就是極限運起步。

自小練自由搏擊，不過是防罷了。想學潛水，可以去仙本那曬一個暑假。想練雪，可以去瑞士讓教練陪著上山。

金瀟對自己是嚴苛的，哪怕是高三最張的時候，脂比都沒高過19%。

程一鑫實在提心吊膽。

后來，怕摔著，他便不再做這樣的危險作了。

程一鑫岔開話題，“你倆，別當我不知道，在那嘀嘀咕咕說我壞話。”

程佳倩一向奉違，“哪兒能呢？”

黃顧老實些，“就說說拉拉小手談談的事兒嘛，哥，誰沒個過去啊。”

程一鑫斜晲他一眼，“你們丑的才談。”

黃顧：“？？？”

程一鑫慢條斯理，“我們的賣空調。”

“神他媽的，”黃顧真的氣死，“老子不談，刺激我。”

程佳倩適時補刀，“黃瓜哥哥，你分期還完了嗎？”

黃顧哀嚎，“沒呢，下個月最后一期了。這什麼事兒啊，前友用著iPhone12，我還給還著分期貸款。臥槽，別跟我說談的事。”

“我也的……”

說了一半住了，確實值比程一鑫去之甚遠，黃顧連吹牛都不好意思，“你去去去，刷你的手機，我干活了。”

黃顧覺，程一鑫說電子廠打工也差不多是他這樣的。

流水線作業，仲夏的午后，實在令人困乏。黃顧好不容易把一機三個標簽都打好，一看冗長的驗機報告，一個打下來估計小五百個字，直接想死。

程一鑫自從去年開始，學華強北一樣卷。

每個標簽后面都有二維碼，一掃就可以看見驗機報告。

鑫家金翅膀標簽在大世界里，算得上是最貨真價值的。鑫家保修是保七天，不像許多檔口，頂多三天，有的甚至出了貨就不認數了。

程一鑫自從答應了金瀟不賣那些進過大水，零件大換過，爛到伊拉克大修過之類的炸彈機坑消費者。

結果分手兩年后，不開哥壟斷控制了才徹底實現。

從拿貨就保證不是炸彈機，自然有保七天的底氣。

再配合詳實專業的驗機報告，和錄像拆機，有人想借機找茬都沒機會。

過段時間，程一鑫有心帶著黃顧和另外一個，剛才江湖救急那位開章魚二手手機專賣的張宇，出去單干，口碑自然是要做得固若金湯。

他現在客源穩定，都是微信回頭客找來的，互相介紹的。

等再多發展發展像這種一接二十部手機的單，確實不想繼續在這兒混吃等死。

C市到底陸，技趕不上深圳華強北那麼前沿，各種新型上門維修層出不窮，建個小程序就能創業，盤子還大。

如果再待在大世界商城這種老舊地方，只會被市場淘汰。

**

千銀電子有三個食堂，每十層分區配一個食堂，可以轉電梯去不同食堂干飯。

金瀟的二叔張仲馳主管行政，花了大力氣推員工福利變革。

千銀作為現代化大廠，每個月的基礎飯補八百塊，月初準時充進工牌里。三個食堂的伙食盛，種類繁多，覆蓋全國各地菜系，吃不完還可以兌換零食飲品。

金瀟錯過了午飯時間，現在供應的都是甜點下午茶。

一向控制甜食，唯有下午茶對自己寬容，在黎待了五年，適應了法式的甜而膩人。

點了份華夫餅，配一杯蜂柚子茶。

工牌走的時候放在辦公室，又懶得上去拿，想點開微信支付。

手機被刷過機，空空如也。

金瀟站在收銀臺旁邊等下載，“不好意思，稍等。”

忽然，手腕被人輕輕了下。

有人喊，“金瀟，我來吧。”

清甜的聲，約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悉。

俞薇安深吸一口氣，穩穩一笑，盡量讓自己不張。

金瀟回頭，兩人視線撞個正著。

趁金瀟打量的時候，俞薇安俏皮一笑，低頭幫刷了工牌結賬，手一揚，工牌回到前掛著，自己加了漂亮的卡套和吊繩。

俞薇安比金瀟矮小半個頭，仰頭看，眉眼彎彎，“不記得我了嗎？”

金瀟還停留在大世界的回憶里，被打斷思緒，匆匆在腦海里篩了一遍。

余瞥了眼工牌，果然是。

俞薇安——Vivian，海外銷售部（實習）。

“薇安，好久不見。”金瀟微微一笑，“謝謝。”

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故人紛紛。

俞薇安是高中時代的室友，上鋪。

是高中時候男生生都會喜歡的那種孩兒，家境不錯，有點兒男孩兒氣，天真爛漫，俏可，甜人緣好。

但是，兩人不算和睦。

尤其是高三下學期后來沒說過話，視無睹，畢業便再無聯系。

沒想到竟然進了千銀實習。

雖幾年未見，俞薇安很自然地挽過金瀟的手，像高中時代生的相模式，陪去旁邊座位一起落座，“我上次在停車場就見到你啦，穿了套白西裝，是你吧！”

俞薇安抬眼打量金瀟。

上次停車場看見金瀟穿香風質西裝都十分驚艷，匆匆一瞥就認出來了。

沒想到今天的，更是人間殊，黑底紅花的高開叉子，像是去赴一場名流云集的晚宴。

俞薇安下意識了自己的帆布鞋，藏匿于椅子的影里。

讀書時候和金瀟都好看，男生寢室夜話傳出來，說倆不相上下，兩位班花平起平坐。只是金瀟學習更好些，有人說說俞薇安貪玩些，真論聰明不比金瀟差多。

如今老同學相見，份地位的驟然轉變，許久不見的陌生，金瀟的疏離氣場。一個穿著樸素的實習生，未免太過于自慚形穢。

不論曾經種種，都讓而生畏。

金瀟太扎眼了，尤其在千銀電子這樣的“高端電子廠”。

千銀跟國大部分手機大廠一樣，技宅為主，不知道的以為進了育學院，雄荷爾蒙氣息濃厚。

人均996加班嚴重，隨時隨地還能見到加班倒著時差，鋪簡易床睡半個小時休息的同事，哪有形象可言。

俞薇安在國讀研三，進千銀實習，宿舍室友都羨慕。

起初，天天嚴格按照通勤OOTD搭配，發現同事都是拖鞋牛仔格子襯衫，顯得用力過猛，還容易招到同事怪氣，就很快隨大流了。

俞薇安子不壞，一兜子話都如實相告：“正好我有個師兄在研發，他跟我聊起來，說boss兒金瀟。我說哪有這麼巧的事呢，這不是同名嗎，又是法國留學，沒想到真的是你！”

“你等等我。”俞薇安去吧臺拿了杯圣代，坐回金瀟對面。

夏日午后的過厚重的玻璃，只剩和橘黃之意，中央空調送風舒爽，有千銀空氣凈化過濾過的清新，桌側是綠植妝點的有氧養眼環境。

沒有蚊蟲環繞的泡面，沒有黏膩的玻璃，沒有破的凳子，沒有古怪的味道，沒有搖搖墜的招牌，沒有褪的海報。

也沒有程一鑫。

可怎麼還在大世界商城里出不來。

金瀟不說話，只靜靜攪了攪勺子，蜂沉淀下去。

或許是蜂放了，今日喝來格外酸。

忽然想起來程一鑫給擰開的康師傅礦泉水，因為不想破壞口紅澤，就抿了一口作作樣子，似乎還忘在了玻璃柜臺上。

實在是失策又失禮。

反正程一鑫給的刻板標簽夠多了，大概又會認為矯，不食人間煙火又不懂人間疾苦。

俞薇安見金瀟不言不語，“金瀟，你……”

鼓足勇氣道，“你不會還在怪我吧？高三時候，我……我說你用盜版手機裝有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