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漫天星斗。

這是在市中心看不見的風，從斑駁了的防曬玻璃往外看，晃晃的山路和對面時而晃眼的車燈，繁星又又忙，全無聲息，閃閃爍爍，一個都不曾歇，在夜空中很是熱鬧的樣子。

在程一鑫認命地打了個哈欠，到了晚上星星跟他一樣還在給有錢人打工。

他刷完機都快晚上十點了，黃顧早跑了。

本以為是低糖眼冒金星，再眨眨眼，確實是星空萬丈。

程一鑫不由得嘆自己老了，熬了一通夜，得都過勁了。

人還脆弱了，容易想起來過去的事，記得以前金瀟家那別墅，他還去那底下給道歉，大半夜的跑到臺上倆人隔空相。

又繞了個彎，程一鑫瞥了眼，一個急剎停下來，老舊的五菱發出一聲咆哮。

他嘎嘣拉了手剎，窗戶搖下來，胳膊支窗戶邊緣，提起神吹了聲口哨打招呼。

程一鑫調侃道，“我就說呢，黃瓜上次非要搶著來接單拿手機，原來是客戶太好看了。”

小洋樓前面是漂亮的小夜燈，妝點著歐式白柵欄，穿著淡紫蕾睡的人，被勾勒得姿窈窕。

陳雪巧笑嫣兮，“喲，是鑫哥吧？”

陳雪是由朋友介紹的，說鑫哥技好，還是個帥哥。

陳雪不由得多看兩眼。

程一鑫倒是沒有帥哥的自覺，穿了件給自家打廣告的T恤，都洗得背后字都快掉了。他還在嚼著口香糖，拽了吧唧的，黑眼圈嚴重。因為瘦削，他有男明星同款下頜線，隨著咀嚼作，鋒利如刀，在夜茫茫里也沒有被吞沒了棱角。

他利索地跳下來，把二十部手機用筐子裝著，都給陳雪，“點一點，標簽兒都有，掃碼能看拆機視頻和驗機報告。”

“你拆的？”

“是啊，不過沒臉，要看我的話，得趁現在多看兩眼。”

陳雪嗔他一眼，鑫哥還真是會做生意。

明明這夜黑風高，孤男寡，他偏偏說得這麼搞笑。既夸了，又毫無旖旎氛圍，融洽而不尷尬。不像上次那個呆頭腦的黃瓜，張得直門兒結。

明明剛說完，程一鑫速反悔，“算了，你還是別看我了，再看我都想報警了。”

陳雪：“不至于吧？”

“至于，”程一鑫認真道，“我看你第一眼就在想，哪家公主出逃了這是，舉報有沒有獎金啊？”

陳雪噗嗤一聲笑，“貧吧你，是不是想騙姐姐多給你打錢？”

“哪兒能啊，”程一鑫笑了，“說好的價格。”

等陳雪數了數手機，程一鑫后尾箱一開，出擺攤專用的音響，和流溢彩的氛圍燈，繞著后尾箱側一圈，都是五六的發二極管。

程一鑫單手撐在后蓋兒上，懶洋洋地不想一會兒費勁再抬手去關，T恤了一截勁腰，松垮垮的牛仔顯得腰窄長，整個人被氛圍燈打得很有些荷爾蒙彌漫。他語氣隨意道：“忘了問你，就給你帶了配件，看你要不要？都是華強北貨，充電頭數據線，一套30。20W快充PD線也有，貴點，一套50。”

陳雪低頭給他轉賬，“行吧，給我來30的，600給你轉過去了。”

程一鑫得不行，路上打了個電話給黃顧，喊他出來擼串吃宵夜。今天意外見到了闊別五年的金瀟，他有充分的理由一醉方休，別他媽的再管什麼刷機修機拆機了。

黃顧支支吾吾，說他那個讓他分期還款的前友忽然找他，還問程一鑫他該不該去。

程一鑫樂了，“喲，今天誰罵我大冤種？去唄，重蹈覆轍唄。”

黃顧猶豫，“別鬧，我都不知道分手以后有沒有再對象。”

“問問。”

“咋問啊？”

程一鑫了下，“你就說‘寶，最近怎麼樣？沒跟別人睡覺吧。’”

耳邊直接傳來一片嘟嘟嘟音。

黃顧聽這種話直接飆升，不了了。

回頭草就是，吃了發綠，不吃罵草。

吃不吃都后悔得一批。

程一鑫發了條微信語音追擊。

鑫哥二手手機專賣：嘖嘖，我倒還希給人還iPhone12分期呢，沒機會啊。

黃顧很是無語：“哥，你吃溜溜梅了嗎？特麼諷刺我。”

章魚住在郊區，起早貪黑地通勤，來回三個小時，是指不上了。

程一鑫又打給馬丁，馬丁今天從Relx下班就跑夜店‘上班’了，那邊聲音震耳聾：“哥，來‘無人知曉’唄，我跟朋友還有幾個朋友呢，一起來玩玩唄。”

‘無人知曉（Nobody Knows）’是近兩年很火的新晉網紅夜店，氛圍拉滿，主打面變裝主題，很多有錢的爺、公主、小開和富婆們出去玩又怕被人認出來的，頻頻顧，當作夜幕降臨的起點。

程一鑫敷衍道：“你玩你的，下次吧。”

馬丁大著舌頭：“說好了啊，下次必須來。”

得了。

程一鑫只能回家，家里燈倒是亮的。

“程佳倩，”程一鑫一邊換鞋一邊喊，“趕給我煮碗面。”

半天沒有回應。

他看了眼手機，果然錯過了程佳倩的微信，說今晚不回來了。

程佳倩最近似乎有況，白天還有人給送花，有時候晚上有人在樓下按喇叭，就換服下樓夜不歸宿了。

這房子是程佳倩的，程一鑫今天腦子一團漿糊，也不想去思考他啥時候得卷鋪蓋走人。或許以程佳倩分分合合作天作地的尿，他還能繼續茍著。

程一鑫熬了兩天拆機刷機，下廚都沒力氣。

好在沒去擼串和啤酒，困得都飄飄然了，哪還需要一醉方休。隨便冰箱里翻了翻程佳倩剩下的零食，有啥算啥，潦草填了肚子，洗了澡癱倒在床。

越困越睡不著，還是想起來金瀟。

分手以后，說不想金瀟是假的。

腦子里走馬燈一樣，完全不控制地回放著今天重逢的尷尬場面。

好在程一鑫打開手機，很快傳來“賽事匹配功”的提示音。

系統：“C市第78名玩家‘鑫哥二手手機專賣’，您的對手已經上場，決斗請遵守騎士國際規范，鞠躬以示敬意哦~”

【重返蒸汽波】這破游戲火的，游戲里的市排名本地玩家都能看見，作為廣告宣傳，免費又直接。

奈何每個月月初都自掉三個大段位。

程一鑫這兩天忙著刷機，還沒好好沖榜。前幾個月他一直保持在市榜第30名上下，價比最高，再前面都是些職業游戲主播和氪金大佬，打不上去了。

很快程一鑫放下手機，忍不住罵了一句口。

手極差，打了三把，野排的隊友又坑，順利從【市榜第78名】跌到【市榜第79名】。這什麼，跟金瀟剛說完“游戲沒有mvp”就應驗了。

程一鑫沒留意到又開了一把游戲，屏幕閃爍，是黃顧的電話進來。

黃顧今晚見了前友，一肚子故事想找人傾訴，思來想去只有打電話擾程一鑫，“哥，你有沒有聽我說？”

程一鑫開著揚聲，摳了最后一點薯片渣，了指尖，“沒有。”

黃顧：“……”

“要不我請你吃宵夜，出來嘮嘮？”

程一鑫懶洋洋地：“老子困了。”

黃顧極力游說：“你不是沒吃晚飯嗎？你不嗎？”

“，”程一鑫了個懶腰，“但是我昨天晚上做夢，夢里的泡面還有半桶沒吃完。”

黃顧：“？？？”

你的夢是電視連續劇，是小說里的未完待續，是相聲里的且聽下回分解，我信你就見鬼。

程一鑫敷衍道，“睡了，晚安。”

旁邊的千銀TS水星4黑漆漆的屏幕忽然亮起來，準地識別到程一鑫的【晚安】喚醒。

“晚安，我的鑫哥。”AI合的金瀟聲音溫寫意，像個騙子，說，“就算見過了銀河，我依然著那顆不起眼的星星。”

。

程一鑫掛電話都來不及，揚聲開著，黃顧聽見他那邊有個溫的聲。

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每天應付顧客，臉皮子忒厚實，黃顧愣了兩秒，笑呵呵地自說自話：“鑫哥，喂喂？咋就沒信號了。算了，掛了，明天說。”

程一鑫：“……”

掛了電話，發現游戲發來一條提示。

【玩家XXX舉報您有決斗場掛機行為，經核實，將對您實施封號七天的懲罰。如需申訴，請在此鏈接反饋。共同創造好游戲環境，謝您的理解和配合！】

真他媽的。

人間不值得。

程一鑫強行把自己腦袋用枕頭蒙上。

決定還是去夢里吃了那剩下的半桶泡面。

**

金瀟沒想到，上次在食堂匆匆一見俞薇安，那句聚一聚還當真了。

俞薇安在高中時候人緣非常好，稱得上一呼百應，左右逢源。約了周五下班以后，留在C市本地讀書工作的十幾個人聚一聚，先去KTV，再去吃宵夜。

金瀟高中向來埋頭學習，拜俞薇安所賜，高三下學期開始都幾乎不與其他人講話了，只有初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的方好好關系最好。

方好好被俞薇安問得沒辦法，替一問。

金瀟還真來赴約了。

都說同學聚會，是一幫自以為事業有的同學們，為了虛榮心，組織的吹牛大會。

他們這一屆，本科畢業就工作的剛好工作三年，吹年薪吹職位，讀研的就吹學校吹發了核心期刊。

經俞薇安的宣傳，他們都知道了，金瀟是唯一不必吹噓的。

金瀟一進包廂，“抱歉，來晚了。”

上一個同學還在說自己做到主管了，下半句聲音都弱下去了，吹牛戛然而止。歌聲還在空空流淌，已經無人接唱腔，麥被輕輕放在桌上。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都想好了，今晚回去就跟人吹牛，跟千銀公主是高中同學。

真正見到金瀟，還是覺太陌生了，太了。

五十的KTV氛圍燈，靠近控臺的同學調了調，換明亮的大燈。

金瀟是真的不一樣了。

五和以前一樣漂亮，如今卻渾流淌著不可染指的氣場。

穿得很簡約，一席黑長，仲夏之夜，卻穿著長袖天鵝絨，唯有領口泄一瑩白。偏生一滴汗沒有，妝面啞高級，發蓬松清爽，別了個閃閃的發夾點綴黑。

終于有人打破沉默，“嗨，金瀟，你終于來了。”

“班花就是班花，還這麼漂亮。”

高中時候年輕氣盛，現在各個都被社會打破拋了。

每個人都意識到金瀟與他們之間拉開巨大的差距，塵莫及，含著金湯匙出生，在起跑線就贏了，有幸與同窗三年，還得罪得不輕，只求不計較他們當年的無心之舉。

像俞薇安說得那樣，被原諒了都不必擔心在千銀實習留用的事。只希指里那麼些資源，讓他們以后多個機會。

他們私下倒是三三兩兩地聚過會，唯獨金瀟，高中畢業七年了，斷了聯系。

金瀟看他們頗有些陌生，一時有個別同學只想起來外號不出名字。

禮貌地笑了笑，“今天我請，大家隨意。”

見眾人還有些發愣，金瀟比了個手勢，“繼續呀，我記得以前各位都是麥霸，尤其是洗澡的時候。”

“噗。”

“來來來，瀟哥請客，必須再來一打啤酒。”

金瀟點頭微笑，“別客氣。”

“金瀟，你點什麼歌，我給你點。”

“自己來，你們先唱。”

金瀟在人群中鎖定了一貫與關系好的方好好，坐到旁邊去。

金瀟低笑，“怎麼約你幾次不出來？”

方好好低聲音，“我......有點忙。”

金瀟靜悄悄地打量，方好好臉不太好，全靠口紅吊著氣，盡顯疲態。

見到金瀟還是抿一笑，然而金瀟輕輕一的胳膊，渾繃起來了，如臨大敵，低頭看見金瀟的手才松懈下來。

金瀟很悉這種覺。

人遇到危險時候的自我防機制，用力而繃。

練自由搏擊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假想自己在生死邊緣徘徊，充分調繃，發揮極限潛能。

金瀟若有所思。

方好好在張什麼，在場難道有讓張的人和事。

不聲地環顧一周。

其樂融融的同學聚會，毫無端倪。金瀟想了想，給方好好發微信：“遇到什麼事了嗎？要我幫忙嗎？”

方好好察覺到震，點開手機。

金瀟看得出來，是很防備的姿態，左手輕擋機，用的還是防窺，旁邊看去只能看見一片漆黑，一點屏幕隙的亮。

方好好看見金瀟的消息，瞳孔一。

瞬間冷汗直冒，指節用力，抖著手指去關機，還沒來得及讓屏幕黑下去，就有一條新的信息進來。

G：賤婊.子，關什麼機？你以為我沒看見嗎？

好好：我什麼都沒跟瀟瀟說，不信你看。

方好好急忙切換回與金瀟的聊天對話框。

好好：瀟瀟，我沒事，最近有點不舒服。

金瀟Tonight：怎麼不回家休息，還來聚會？

好好：我好多啦，這不是想見你嗎？

方好好平息緒，轉頭沖金瀟一笑，以示自己無恙。

金瀟心頭疑重重，見方好好極力瞞，不再著追問。給倒了杯溫水，輕握了一下的手，盡在不言中。

距離金瀟上次回國，都是春節時候，確實很久沒見了。

兩人相視一笑，方好好稍微放松下來。

下一秒，手機再次震。

方好好有種不好的預，深吸了口氣，點開手機。

G：去廁所，第七條懲罰，完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