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酒瓶子砸破腦門兒的弱是理工機械學院的大三生，徐行簡門下的本科徒弟，正兒八經的優秀學子。

平日里文弱老實的得意門生竟出校與地無賴約架，還干不過人家被整得一臉，接到求助電話后，徐行簡他們迅速就放下手里的事趕來了，生怕晚到一步。

通純黑的保時捷卡宴線條流暢，遠看著日常又不張揚，停車的區域就在酒吧門口的平壩上，離紀岑安這邊只有一個斜對角的距離，十幾米遠，很近。

一行人應當是才從哪個重要場合上出來，徐行簡著堂正的西裝，打扮得有風度，南迦也是一襲中v式墨綠質吊帶長，長卷大波紋發型，頸間配有華貴的白鉆項鏈，上下一不茍，腰纖細，復古雅致又不失，很有風萬種的人味。

隨在后邊的還有一位宿管，管男生那棟樓的學校員工，專門過來理現場的。

紀岑安始料未及，怔了怔，要躲開他們卻為時已晚。

先前取了口罩隨意塞兜里了，現在只戴了個店里統一要求的鴨舌帽，上穿的還是早晨那兩件，鞋子更是沒換。

一下車，徐行簡和宿管就急匆匆朝酒吧里走，南迦卻不經意間稍偏頭就瞅見了這個方向，隔著距離，輕描淡寫將視線落下。

來不及重新遮掩，紀岑安別開臉，第一反應就是避開直面的接。

酒吧門口這一片燈暗沉，可視度低，瞧見了不一定能看清。不確定南迦是否認出了自己，不敢冒險做出太大的反應，僅僅狀似不經意地轉過去一些，表面之坦然。

時機不對，越慌越容易暴蹤跡，淡定靜觀其變反而是最優的解決法子。

已不是第一回理這樣的況了，之前也遇到過類似的岔子，不止一次差點被仇家逮住，但到最后總能靠著這麼做化險為夷。

平靜站著反而不會吸引注意力，可能對方只是隨便瞥一下子，本也沒上心。

紀岑安握了握手，二指夾著煙，不任何端倪地徑自假裝，沉靜且自然而然。

好似自己不過是中途出來解解悶的小人，無足輕重，不值得關注。

南迦沒跟著徐行簡進去，和司機一起留在外面。

本就是陪同到此一趟，不負責那個倒霉蛋學生，因為恰巧在場就順路讓司機捎徐行簡一程。

南迦沒能一下就瞧見不遠紀岑安的正面，差了一點，長眼抬起，僅止捕捉到了個清瘦的背影。

酒吧外的線不行，可見范圍有限，紀岑安站在了背的墻角背影里，從車子這里過去，其實眼的只有一個鍍著模糊暈的形，別的就瞅不到了。

角度問題，晚上不比白天清晰。

要是換早上或下午，即便是黃昏時刻，肯定也就現場認出來了。

可惜偏巧時機不對，沒能遇上。

從南迦的方向著那一，能瞧見的是材修長的側影，大約能看出紀岑安是個綁著低馬尾的人，穿著酒吧服務生圍，胳膊過分勁瘦，脖子和側臉廓也因為長期的奔累而瘦削了許多，勞碌頹喪的形象也與記憶中的那位相差極大，唯止夾煙的手指依然白皙漂亮，好看如白玉。

可單單是那一點還不夠，整的區別太大了，大到無法將其和往日的那個人重疊，沒有毫的相似。

幾年前的紀岑安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雖驕橫高傲，脾令人生厭，但樣貌氣質方面還是遠超常人的。那張五立的臉就很是能打，一雙上翹的桃花眼，高鼻m，冷艷大氣，微微又帶著點不刻意的厭世味兒，以前要是出席哪個宴會或活，那必定是全場最矚目的存在，誰都搶不走的風頭。

眼前這個穿著廉價t恤的服務生和曾經的那位著實不能比，腳上那雙洗到發白、面上都散線的雜牌鞋，若是讓十九歲的紀岑安來穿，那時的紀岑安是死都不會接的。

一個當初連喝水都要挑剔品質，什麼都要好的、貴的，把樂主義進行到了極致，吹求疵到養狗都能月費幾十萬的人，誰能想象到有一天會是如此境？

分明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兩個不一樣的人。

沒有半分類似，一點不同。

在南迦眼中，此刻的紀岑安看著和路邊那些滿酒氣的醉鬼沒什麼兩樣，平庸無為，失敗，低到塵埃里。

夜里的風浮躁，摻雜著若有若無的夏日炎熱。

南迦靜靜守在那里，沒馬上就轉開。幾縷被吹起的頭發了，卷到南迦白細致的脖頸上合著，些許發尾了，不一會兒落口高低起伏的壑里，沒進其中往下延。

這大半夜的，突然來了位如此明有韻味的人，一看就不一般，非同小可，旁邊又有保鏢司機侯著，南迦的出現還是非常顯眼。

一些個路過的暗自打量，其他的要不用余瞥，要不正大明地瞧著，像在看什麼稀奇。

唯有紀岑安不盯著那邊，能知到縈繞不散的目，知道是誰在看自己，可還是慢條斯理專注于自，游刃有余煙，背著緩緩吐出一口白氣，再將煙用中指和拇指著，在上面點了點食指，從容抖掉煙灰。

地上飄落灰白的渣子，迎風一飄就沒了，轉眼就消失不見。

紀岑安不聲不響垂眸，始終能做到鎮定自若。

一支煙燒得快，一口接一口，半支就完了。

無聲的僵持，不起波瀾，暗涌潛藏在平和的表象之下。

良久，還是南迦先斂起眼神，不再看。

到那道視線終于挪開了，紀岑安舒坦了點，不過不敢表現得太明顯，仍是持續原樣，對周圍的一切都漠然不顧。

半分鐘不到，徐行簡他們出來了。

一群人，包括警察、干架的當事人和老板在，全都一并出來，要去派出所做筆錄。

公共場所打架斗毆不是小事，有學生參與，質就更為嚴重，必須嚴肅理以絕后續事端。

倆人民警察比較有責任心，大致詢問了下前因后果，著手理起來也很人化。

雙方都了手，這事肯定得調解勸和，否則到時候檔案上記一筆，影響最大的還是出的這個學生。畢竟社會混子肯定不擔這些，本就是爛人，死豬不怕開水燙，指不定后面有機會還要給學生找麻煩添堵。

警察有經驗，知道該怎麼做，取證后帶走了老板當目擊證人。

警車就一輛，只挑主要人員回所里。

徐行簡剛出來便快步走到南迦面前，低聲代幾句的，說:“沒事了，我再陪他過去做個筆錄就行了。”

南迦頷首，“好。”

“你先回去，不用跟著一起。”徐行簡說道，行事溫和細致，周到又，“我晚些時候再去找你，到時聯系。”

南迦不反對，應了下:“隨你。”

徐行簡又叮囑了些其它的，大意是如果他太晚了還沒回去，讓南迦早點休息，不要等。

做完筆錄他得送男生和宿管回學校，還需要理學校那邊的問題，做完這些還不知道哪個時間去了。

南迦倒沒說什麼，再向著墻角看了下，彎就要上車。

警察他們也坐上車，混子直接被丟車里塞進去。

臨到要發了，不知是哪個忽而問了句:“就一個證人，不再找一個？”

南迦由車里往外瞧了瞧，從頭到尾不摻和。

另一邊的紀岑安亦聽到了這句，隨即了掌心，小指不控制輕微。

再找一個證人……除了陳啟睿就是，不會有多的選擇。

昨天是陳啟睿在場，可今晚是親眼圍觀了全過程，事發時陳啟睿在調酒，沒怎麼關注。

紀岑安不能去警局。

徐行簡認識，屆時肯定會暴蹤跡。

“不用，”一名警察說，“人證證都在，夠了，多一個也坐不下。”

“行了，開車開車，先回去再看。”

……

停在路邊的車輛陸續發，接連離開。

警車先行，然后是保時捷。

車窗沒關，南迦沉默坐在里面，直至開出一段距離了，這人才輕聲對前面的司機說:“換個方向，今晚去北苑。”

前頭的司機一愣，疑道:“您不是要等徐先生……”

南迦打斷他:“不等了。”

語調冷冷，未有太大的起伏。

自知不該多話，越距了，司機登時噤聲，不迭在前面路口掉頭開往另一個方向。

小酒吧那里。

紀岑安眼看著兩輛車都開遠，等了會兒才轉。

煙只剩短短的一截了，差點就燒到的手指。嘶了聲，慢半拍才覺到燙，立時扔下猩紅的煙頭，長一抬就踩上去，用腳尖碾滅火星子。

酒吧部，發生了這麼大的子，剩下的客人也沒多了。

陳啟睿被留下來收拾殘局，獨自在吧臺后清理。發現紀岑安攥著一包煙才回來，陳啟睿滿腹牢，不樂意跑掉躲開，搶回自個兒的煙，不悅道:“讓你了，自己沒錢買？”

紀岑安實誠，沒所謂說:“嗯，沒錢。”

抖出一支煙叼上，陳啟睿賤說:“人都找不到，還以為你死外邊了，溜得倒快。”

挨刻薄諷刺了，紀岑安面上也沒有太大的，任由他。

陳啟睿問:“咋了，看到警察就跑，是犯了哪門子事？”

紀岑安不予回答，也進吧臺后，反問:“我的工資怎麼結？”

陳啟睿皮笑不笑，“問我有用，我又不是你老板。能咋結，還不是等明天再看，難不我掏錢給你嗎？”

淡漠瞧瞧他，紀岑安接道:“也可以。現金，總共一百七。”

“不要做夢，”陳啟睿直說:“老子兜里比臉都干凈，也等著月中發工資呢，結個屁的現金給你。”

他倆不對付，也沒什麼可以講的。

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紀岑安不多給眼神，幫著清理地上，到時間了就進后廚收拾東西。今晚把賣剩的吃的都裝斜挎布包里，連帶拿上兩瓶水。

陳啟睿冷眼旁觀，再度嘲諷:“你他媽是來打工的還是來進貨的？”

對其視若無睹，紀岑安挎上包就走。

夜里是步行回出租屋，五個站的路不算太遠，走回去將近半小時。

與昨天一樣，紀岑安還是繞了路，到房子里后沒開燈，歇夠了再進浴室洗澡。

步行消耗力，t恤背后都被汗水濡了。

紀岑安接了捧水澆臉上，閉了閉眼。

又是這麼晚了，又是和徐行簡一塊兒出門……

南迦對徐行簡始終如一，不管從前還是如今。

分明那時紀岑安都沒做什麼，南迦卻一味護著徐行簡。

“就這麼在意他？”紀岑安曾問。

南迦不應答，可眼睛是紅的。

紀岑安劃指尖拂臉龐，了子。紀岑安有些生氣，但不浮現于外，輕吻耳尖，說:“總是向著外人。”

南迦不松口，不承認。

紀岑安固執，指腹在的角抹了抹，意味不明地低低說:“南迦，你也疼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