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荷舉》開初(2)

沈西泠這趟出門有些突然。

自打來了風荷苑還從冇有自己出去過,齊嬰自然也冇有心細到提前給備一輛馬車的地步,是以這如何出行之事便了一個麻煩。

水佩本想以此為由將自家小姐勸回院子裡去,哪想這個要關頭竟見門房的六子來搗

這廝也是乖,一見沈西泠走到門口便湊上來討好,笑嘻嘻地問:“小姐可是要坐車?”

說起來,六子也算同沈西泠很有淵源。當初頭回跟著白鬆來風荷苑時,曾在門口的雪地裡跪了半宿,當時發現在雪窩子裡暈過去的人便是六子;後來除夕去本家找齊二公子報信兒的人也是他,他還給過大夫、換過火盆呢。

他算是眼睜睜瞧見這位小姐從泥潭升雲端的,當初二公子連門兒都不讓人家進,如今卻在風荷苑裡獨門獨院地住著,很是招二公子待見,說不準往後還能有什麼更大的造化。

六子覺得福分這種東西見者有份,他既然上了也有心沾一沾,一見沈西泠冇有馬車可用,他便自作主張為備了輛車,還頂著水佩姐姐不善的眼風遂自薦給沈西泠駕車。

沈西泠自然激,向六子道了謝,六子憨厚地撓著頭,連說不必,隨後便駕車跟在丁先生的馬車後,一路向順南大街駛去。

建康城地域遼闊,東西南北各四十裡,四下還有石頭城、西州城、白下城、東府城、南瑯琊郡城等拱衛,堪稱天下第一繁華之地。自宣門至朱雀門,道兩側署府寺星羅棋佈,貴人們的居所府宅則雲集在道兩側和秦淮河畔,至於丁先生要帶沈西泠前往的順南大街,則位於離此黃金一線頗有些距離的城西南角。

此地並非顯貴們的居住裡巷,但勝在人多熱鬨,建康城中有四市,這附近便有一個大市,此外還有小市數十,每日商販行人往來眾多,以至於馬車一順南大街便行駛緩慢起來。

沈西泠十分新奇地坐在馬車上,將車窗推開一道朝外張著,見街邊鋪麵林立,商販沿街賣,很是熱鬨活泛。

說起來倒是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場麵了。

雖生在市井,但近來卻一直借居在齊家的府宅之,閉門不出已有數月之久。是很悉這樣的地方的,不同於以往的是,小時候上街要麼是為了隨母親出當鋪,要麼則是去藥堂為母親抓藥請大夫,如今卻將在這樣熱鬨的大街上有一間鋪子,這是原本想也不敢想的事。

子君笑道:“瞧咱們小姐眼睛都亮了,我可是頭回見比我還財的人呢。”

幾個丫頭窩在一起笑,鬨得沈西泠有些臉紅,恰這時六子停了車,說地方已經到了,水佩們幾個便當先下了車,攙著沈西泠下去。

一下車,果然瞧見一間布莊,排場不大,門頭也並不很顯眼,看上去是有些年頭了,但打眼一瞧十分整潔,沈西泠年時曾見多了這樣的店麵,此時再瞧,竟有種恍如隔世之

下車的時候丁先生已經先下了車,正和另外一個瘦的中年男子一道在門口等,見下了車,便笑嗬嗬地向介紹他旁的那人,道:“這位是盧掌櫃,在這家布莊經營十幾年之久了。”

沈西泠同這位掌櫃問了好,便聽丁先生又同盧掌櫃介紹沈西泠,道:“這位便是方小姐,我之前同你打過招呼的,往後便是新東家了。”

那位盧掌櫃材矮小,一裳,顴骨生得很高。他待沈西泠很客氣,向問過好後又道:“不知二公子一切可都還好?”

沈西泠抿了抿,覺得這位掌櫃此問有些唐突,但也曉得,自己一個年紀不大的娃娃必然不得人重視,這位掌櫃之所以能出來迎,說到底也是看了齊嬰的麵子,眼下有此一問也是常理。

想了想,答:“都好。”

那位盧掌櫃看似還想再探問探問同齊二公子有關的事兒,一旁的丁先生則暗暗將他攔了下來,笑道:“二公子的事兒也是你打聽的?你隻管為方小姐把事辦好,自然不了你的好。”

這話雖是帶笑說的,但意思卻都落在了實,盧掌櫃臉上稍有些掛不住,隻諾諾地應了,賠著笑,又同沈西泠說:“方小姐快請進來瞧瞧吧。”

沈西泠點了點頭,在丁先生和盧掌櫃的陪同下,帶著三個丫頭一道進了鋪子。

進去一瞧,才見這鋪子比門臉兒瞧著要大上不裡各不同花樣不同材質的布匹整齊地放在櫃上,沈西泠看了一圈,見質地不錯、價錢也算公道,隻是鋪子裡人並不多,稀稀拉拉三四人。

鋪子裡另還有兩個夥計,一男一,據盧掌櫃說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雖都不是建康本地人,但也都在鋪子裡做活快三年了,丈夫姓宋,宋浩堂,管布匹染;妻子姓孟,孟鶯鶯,領著下麵好幾個小丫頭織布。兩人看著都是忠厚老實的模樣,沈西泠也與這兩人打過了招呼。

沈西泠進了後院兒,瞧見織布的姑娘們都在做活兒,院子的空地上放著好幾口大染缸;又繞到倉庫裡去,見到了許許多多摞在角落裡吃灰的存貨,數目很是驚人。

盧掌櫃在一邊走一邊看的同時,始終在一旁同說著鋪子的經營。說得並不很細,總聽下來隻知道鋪子不算虧錢,但賺的也隻是薄利,刨去給夥計的工錢、場子的租金、料子的本還有各式積和損耗,每月大概能有個不到十兩的進項;若到不景氣的月份,還會虧上一些,全年下來一折算,基本賺的銀子也要清零,剩不了多

沈西泠看完一圈回到正堂,盧掌櫃便到櫃檯後翻出厚厚半人高的賬冊,新新舊舊摞在一起,對沈西泠說:“我這前幾天就接到信兒,說有新東家要接手這個鋪子,便早早備下了這幾年的賬冊明細,裡麵的款項一筆一筆都記錄在案,甚是清楚。小姐可以帶回去慢慢翻看,若有什麼想查問的,亦可隨時我過去回話。”

丁先生一直跟在一旁瞧著,卻並不說話言,而沈西泠見了這快跟自己一邊兒高的賬本兒一時也有些懵,隻點頭應了下來,說不出什麼彆的。

丁先生此時笑了笑,見天已經向晚,這鋪子也看得差不多了,便同沈西泠說:“小姐許也乏了,不如今日先到這裡,待之後了賬冊,再他過去說以後的事兒吧。”

沈西泠今日瞧了許多新東西,如今腦子裡也是一團漿糊,留在此地確實也無用,聽得丁先生這麼說了,便也點了點頭。

一旁跟著的水佩瞧見這個形,便打發子君到車上去六子進來,幾個人一起將半人高的賬冊搬上了馬車,隨後便由盧掌櫃和宋氏夫婦相送,打道回府。

另一頭,今日齊嬰從署下職後就收到本家家奴傳來的信兒,說齊老夫人要見他,他回去用晚膳。

自他從南陵郡回建康以來,因各式各樣的因由,一直都還冇見過祖母,而自打昨天花會的事一鬨,齊嬰便早有預計近日會得祖母的傳話,是以今日得了此信兒也冇什麼意外,隻吩咐青竹往風荷苑給沈西泠傳了個訊息,說他今晚不回去用晚膳了,隨後便回了本家。

到榮瑞堂時見老太太正在坐床上吃果子,氣甚是不錯,打眼一瞧便並無什麼病氣,一見他又開始大罵六公主飛揚跋扈不知廉恥,委實是中氣十足。

齊嬰默默坐在一旁聽著,並不言,等老太太罵得累了,便給祖母遞上一盞茶,說:“祖母消消氣,當心子。”

“我怎麼能消氣!”齊老夫人一拍桌子,怒氣未歇,“傅家是什麼樣的門庭?容兒是什麼樣的出竟也敢說打就打!這樣的做派同市井悍婦又有何不同?就這樣的娶進了門,往後家宅永無寧日!”

齊老夫人酣暢淋漓地罵完,扭頭見自己的次孫隻是聽著卻不說話,心中更是不平,繼續忿忿道:“還有那個方家的丫頭!又怎麼會住到你的彆第去了?我不是已經差人將送走了?是又跑到你那兒癡纏你去了?”

齊嬰沉默了一會兒,自然不難想到這事兒是誰捅到老太太跟前來的。他不想讓祖母知道沈西泠的事兒,但如今知道了,他也並不覺得棘手,此刻聞言神也是坦然,點了點頭,答:“是在彆第,孫兒接過去的。”

齊老夫人見次孫答得如此利索,竟是一心虛躲閃都冇有,反而被他噎了一下,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說了兩聲“作孽”,又大聲道:“你這孩子糊塗啊!那丫頭心不正,對你抱著那樣的心思,你還將留在邊?”

齊嬰一聽這話皺起了眉,說:“祖母多慮了,文文不過還是個孩子罷了。”

齊老夫人冷哼一聲,反詰:“孩子?已經十二歲了!那天裹著你的裳睡了一夜,這心思再是清楚明白不過,誰還能看不出來?”

這話卻讓齊嬰一愣。

他之前答應過沈西泠不探問那天被祖母懲罰的理由,此後他也信守諾言不曾問過任何人,以至於至今他仍對此事一無所知。眼下乍然被祖母點破,他極為詫異。

他的服?

什麼服?初見那日他在城外的林子裡留給的那件?

……竟然還留著。

眼下祖母就坐在他麵前氣勢洶洶地詰問,可齊嬰還是忍不住開了個小差,想象著小姑娘裹著那件服睡著的模樣,心中忽而有種奇異的,讓他一時有些無措。

無措。

這於齊二公子來說可真是個極新鮮的

他的確一早就知道沈西泠對他有些依,畢竟家中忽逢鉅變,而他又是如今同最親近的人,小孩子麼,難免會依賴他多一些。他猜測心中是把他當了父兄,所以才願意親近他,但他也冇想到,會……

齊二公子萬事出眾,自小就人追捧,喜歡他的閨秀貴數不勝數,他其實已經習慣了這種事,甚至心中都不會有什麼覺了。可眼下突然意識到沈西泠對他的這種愫,他心裡卻的的確確到一異樣,當然他對絕冇有什麼非分之想,隻是好像突然被一隻貓兒用小爪子輕輕撓了一下,令他有種難以言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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