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梟相》第12章 審案,各有立場

縣衙雖然不大,但五臟俱全,位于東阿縣中心街,占地面積約一千平米,坐北朝南。由南向北依次為照壁、大門、儀門、卷棚、大堂、宅門、二堂、三堂及附屬的科、班廂房等;東側副線依次是獄房、廚院、知縣宅等,西側副線是虛堂、思補齋、大仙祠和后花園等。

李孝先進衙門,便立刻在二堂提審楚良和常育溫,以期迅速結案,避免禍及自

俞咨皋當然是陪審,此外,一邊還坐著個宦。無論府、州、縣的哪一級,都有宦負責對當地府檢查的使命,何況這個案件牽扯到通倭的大事,廷派來的周禮公公理所當然地也參加了陪審。

為防止串供,歷來審訊這樣的罪員都是隔離分開提審。首先帶上堂的是常育溫。

大明朝場的慣例,罪員在審訊定案上報圣裁之前,問應該以禮待之。有一種說法,大明的員獲罪概率太高,即便沒有罪過,被人誣告陷害也有可能一夕之間鎖鏈加。今日的問,難保就不是明日的罪員,推人及己,今日禮待旁人,便能為明日旁人禮待自己留下余地。

所以,常育溫被帶到二堂之前,就已經被去掉了鎖鏈,而且在中央擺了一把凳子,讓他坐下來。

于可遠、林清修和其他幾位秀才就沒有這樣的優待。林清修等人因有秀才份,見不必下跪,但禮節還是要有的。

“晚生林清修,拜見大人。”

“晚生……”

待秀才們行完禮,于可遠向前踏出半步,雙手放于前,右手在,左手在外,雙肘并不抬高,兩手臂一自然圓弧形,深深向堂上的李孝先拜道:“草民于可遠,拜見大人。”

“起來吧。”

李孝先點點頭,話剛出口,雙眼猛地瞪大,瞅了好半晌,“你就是于可遠?”

“正是。”

李孝先皺著眉,沉默了好一會,才幽幽道:“好,你很好。”

聲音很重,帶著一種不言自明的威嚴。

于可遠微瞇著眼,瞬間就想到李袞回來告狀了,也不驚慌,退到林清修等一眾秀才后。

見過禮后,眾人紛紛向堂中的常育溫。毣趣閱

常育溫的神態倒是讓幾個審他的人都有些詫異。以往這人膽小怕事,極善推諉責任,在東阿縣都是出了名的,今天卻變了個人,緩步走到堂中,向上面的李孝先深深一揖,然后分別向兩側的宦周禮、指揮僉事俞咨皋拱了拱手,便安靜地坐在凳子上,將雙眼閉

李孝先朝堂下站著的縣丞,以及左側記錄的主簿對了一眼,然后和周禮也對了一眼,唯獨沒有看俞咨皋。

“常育溫。”李孝先喊他。

“革員在。”李孝先依然閉著眼睛。

李孝先:“事的經過我已了解。你在東阿縣任巡檢一職已有九年,本念你家有老,平日從不肯苛責一點,你卻縱容子嗣,暗通倭寇,做下這等朝野震驚之事,這些年,你和楚良兩個人一共在倭寇手里拿過多錢款,最好是自己都招認了。我們也好向朝廷呈報。你若不招,不僅要之苦,還得累及家人,你明白嗎?”

于可遠暗暗思忖。

這番話說得看似沒什麼病,但句句不提通倭的背后主使,還著重強調了“兩個人”的關鍵詞,又暗指家人,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常育溫還是閉著眼,“大老爺,欽差大人,還有俞大人,我常育溫究竟拿過倭寇多錢財,你們可以自己去查嘛。”

李孝先:“我們自然會查,現在是給你機會。大明律規定,查出來和自己供認的量刑大有不同。”

“無非是早死晚死,死得灑,死得難看罷了,在革員看來,并沒什麼區別。”常育溫睜開了雙眼。

他被關在牢里幾個時辰,這期間早將事想得明明白白。李孝先想要自己頂罪,不能往上攀扯,而俞咨皋看似站在了大義上,是視賊寇為大敵的忠心之士,但在通倭這件事的立場上,恐怕也未必那麼干凈。

死罪難免,但如何能盡量不牽扯家人,是他真正關切的。

眾人都是一怔。

周禮臉上立刻出了冷笑,卻并不接話,因為問是李孝先。而且作為廷之人,一舉一皆代表皇上,通倭這件事可大可小,往上延,卻也代表了朝廷兩個派系的角逐,不關廷的事,他自然不會手。

唯有俞咨皋坐得甚是舒坦,案幾上的茶水一杯續了一杯,眼睛微瞇著,時而瞟向于可遠,又笑了笑。

李孝先也冷笑了一聲,“常育溫,你是嘉靖十九年的舉人吧?”

常育溫眼神有些變化,“十年寒窗,我對不起父母殷殷囑托,有負圣人教誨,更有負朝廷期盼。”

李孝先:“那我今天不同你講孔孟兩位圣人,老子有句名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你一定聽過吧?”

常育溫:“我已是天網中的螻蟻,大老爺無需講這些。”說完這些又閉上眼,不再開口。

堂上一片沉默。

李孝先突然對兩側的衙役喊道:“傳證人!”

坐在大堂案幾前的主簿立刻站了起來:“傳證人林清修,高奉,趙安兆,……、于可遠!”

常育溫這時的臉搐了一下,眼睛閉得更了。

眾人上前。

李孝先:“你們在縣外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這兩人是如何暗中通倭的,都需如實稟明,不得有瞞。”

“是。”于可遠等人同時回道。

李孝先把目轉向了林清修:“你是東阿縣的秀才,縣試時我當主考,算起來,你也算我的門生。只要不行差踏錯……將來科舉仕途,耀門楣,指日可待啊。”

明里暗里一番警告后,李孝先才問:“常育溫之子常方,楚良之子楚彪,這二人給倭寇送糧食時,你可在現場?有關通倭之事,是否由常育溫和楚彪二人領頭,其子等人實際作為?”

林清修沒聽懂“領頭”二字的深意,更沒在意前面的警告,道:“稟大人,晚生當時正在現場,親眼瞧見楚彪、常方等人將一馬車的糧食送進倭寇寨營,當時常育溫與楚良正在外面,目睹這群人進去的。”

李孝先滿意地點點頭,朝著堂的另一人道:“馬保寧,這是否也是你的說辭?”

馬保寧拱手一拜:“回大人,林清修所言沒有半分瞞。”

李孝先緩緩站了起來,朝著兩側的俞咨皋和周禮一拜,“欽差大人,俞大人,如今人證證據在,革員也已伏法,是否可以結案了?”

周禮靠在椅子上,聲音很尖細,卻并不刺耳,慢悠悠道:“咱家可不懂這些,李大人覺得能結案,就結吧。”

“是。”李孝先應了一聲,又轉向俞咨皋:“俞大人以為呢?”

俞大人將茶盞放在案幾上,靜默了好一陣,“如何結案?”

“常育溫與楚良通倭事證據確鑿,依大明律,這是斬首之罪,其親族眷屬也應流放五百里,開堂前,馬保寧已將供狀寫明,且欽差大人與俞大人皆是贊同……”

“將案文拿來。”俞咨皋朝著主簿招招手。

主簿有些驚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李孝先投來詢問的眼神。

李孝先皺了皺眉,但陪審想看案文,這是極其合理的,況且俞咨皋比自己的職位高太多,明知他懷有別心,眼下也只能點頭。

主簿將案文送到俞咨皋的案幾前。

俞咨皋詳細閱讀一遍,沉了幾秒,“革員和證人也傳閱一遍吧。”

主簿又將案文傳給常育溫,常育溫擺擺手,并不想看,主簿將案文送到林清修等人手里。

于可遠是最后看的。

案文是記錄審訊的全程,應該包括主審、陪審、審、證人的所有言辭。主簿記錄的倒也齊全,但唯獨了他詢問林清修之前,那句明里暗里的警告。

將案文遞還給主簿后,俞咨皋問道:“你們可認同?”

認同之后,就要畫押,案就算結一半。只需照搬再審楚良,通倭的前后原委和罪名就定論了。

常育溫不說話。

正字馬保寧連連點頭應是。

林清修等人互相對視一眼,又都將目向于可遠。

看到這一幕,李孝先眉頭更了,他哪里還不清楚,于可遠才是這群人真正的主心骨,于是厲聲喝道:“認不認同,要你們捫心自問,左顧右盼干什麼?”

在這等威之下,一個秀才連忙喊道:“晚生覺得,這案文并無不妥。”

一個出聲,接著就是一片,幾個呼吸之后,就只剩下林清修和于可遠還沒出聲。

“怎麼?你們兩個有異議?”李孝先將驚堂木狠狠往桌子上一砸,如雷一般的巨響在眾人耳畔炸開。

林清修一個趔趄,雙目微睜,就要回話時,卻被一旁的俞咨皋打斷道:“你們是證人,不是犯人,只要不說謊,想講什麼就講什麼,沒誰敢這樣治你們的罪。”

林清修頓時穩住了。

俞咨皋又道:“有我,周公公和李大人在這,更沒人敢在事后找你們的麻煩。李大人,我說的沒錯吧?”

李孝先眼神一閃,笑道:“俞將軍說笑了,誰敢尋證人們的麻煩呢?”

俞咨皋將茶盞捧在掌心里把玩,視線卻落在于可遠上,“你在想什麼?”

于可遠拜道:“敢問幾位大人,主簿大人兼任文書一職,對案件記錄在案時,應該奉行何等原則?”

李孝先黑著臉不應答。

這時周禮眼睛放著,好一番打量,才笑著道:“進議案程序,一應辦案人員的問話、答話都應記錄,就算是咳嗽,放屁,也都要記錄在案。”

“多謝大人回答。草民心中有疑,還請主簿大人解!”

周禮公公這番話,就像是王命旗牌和尚方寶劍,拿來就可置人于死地!

主簿面皮抖了抖,很不自信道:“說……”

“知縣大人拍堂時,就已進議案程序,草民不知,為何知縣大人詢問林清修的話,會了一大段?”

“哦?竟然了一段?”俞咨皋笑瞇瞇地將茶盞放在案上,慢悠悠從座位起,走到主簿面前,直接將案文拿起,佯裝在讀,然后道:“不愧是年輕人,記就是好,我剛剛讀時,就沒注意到有了一段。你說說,都了了什麼?”

然后對主簿道:“他說,你寫,要詳細標明,這是后補的案文,為何后補,也要詳細記錄在案。”

主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屬下只是覺得,那段話實在與案無關,這才沒有記錄,還請大人恕罪!”

俞大人瞇著眼,“你是主簿,歸縣衙管,我豈能治你的罪?你若真有過錯,自然有李大人向布政使司稟明。你且詳細記錄就是。”

主簿又轉向李孝先,依舊跪著:“還請大人開恩!”

這時,李孝先的臉已經黑如煤炭,低吼道:“虧你在縣衙干了六年多,這點規矩都不懂!俞大人要你詳細記錄,你就詳細記錄!哪來那些廢話!”

“卑……卑職這就記錄!”

于是乎,于可遠將李孝先剛才對林清修所講的話,原原本本復述了一遍:“你是東阿縣的秀才,縣試時我當主考,算起來,你也算我的門生。只要不行差踏錯,將來科舉仕途,耀門楣,指日可待啊。”

這番話一講出來,李孝先、縣丞、主簿等人的臉皆是一變。

這種文字出現在案文里,可大可小,若有人想做文章,就可以“供、證”來推翻案文,但若有后臺庇護,也可全然忽視。

但到底是個把柄,容易落人口實。倘若沒有旁的心思,一個任職十幾年的知縣,絕不會犯這樣的程序錯誤。

李孝先氣得臉都發白,他沒有想到,區區一介平民,竟然敢和自己對著干!他哪里來的底氣?誰是他的后臺?他的目的是什麼?

主簿抖著手,將這番話重新記錄在案。

“既然全部記錄在案了,常育溫這份供狀,現在就可以印上烤漆,再審楚良!”李孝先立刻開口。

這時,常育溫緩緩睜開了雙眼,直視著李孝先,諷刺道:“大人,您如此迫切想為革員定罪,當真是深謀遠慮啊!”

說話間,幾個衙役帶著案文,來到常育溫面前,讓他按手印。

常育溫遲遲不肯按,因為這手印一旦按了,事就沒有轉圜的余地,親眷被流放,還是因通倭罪名,這和被判死刑沒什麼區別。

他在等一個機會。

往縣衙路上時,俞咨皋曾經暗示過的機會。

俞咨皋重新落座,向于可遠,“旁人都無異議,你可還有?若是沒有,革員簽字畫押,你也簽字畫押,可要想清楚了。”

所有人的目向于可遠。

于可遠緩緩抬起頭,聲音平淡:“草民還有一個疑。”

“說!”李孝先咬著牙低吼道。

“諸位先生可還記得……”于可遠向林清修等秀才,“案發之時,楚良同常育溫講過這樣一段話:上頭之所以遲遲不置這群倭寇,不就是為了更多油水嗎?他們占了大頭,我們喝些湯總也應該。”

林清修等人怔愣住了。

好半晌,林清修遲疑道:“好像是有這樣的話。”

“當初吵吵鬧鬧的,我沒聽太真切,但大概是這個意思……”另一個秀才道。

李孝先的臉黑如煤炭,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現在他終于明白,俞咨皋到底所謀為何!他這是想將通倭的罪名往上扯,往嚴黨的上潑!

而于可遠,正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劍。

想到這里,李孝先頓時坐不住了:“常育溫!本問你,你是否真同楚良講過這樣的話?你要明白,胡攀扯上司,再算上通倭一案,你的親人家屬就不止流放五百里那樣簡單了!”

常育溫皺著眉,沒有答話。

李孝先朝著周禮一拜,“欽差大人,這幾個證人滿口胡言語,本陪審覺得,他們不應再出現在審案堂,是否應該立刻驅逐?”

周禮和藹一笑,“咱家來這里并不為審案,只是牽扯到通倭一事,將來皇上詢問,咱家要有話可回。至于如何審,如何結,李大人和俞將軍做主便是。”

周禮代表皇上,他這番事不關己的模樣,倒也符合宦一慣的做派。

李孝先思忖著,不能再讓于可遠繼續講話,一咬牙,將驚堂木用力一拍,“來人!將這些胡作證的家伙趕出去!”

于可遠上前一步,“胡作證這罪名可不小,還請大人直言,草民何錯之有?”

“你引常育溫,想讓他攀扯上司,本姑且不問你何人指使,就憑這番言論,這里面可有的是刑!”

“是這樣?李大人如何判斷,于可遠此言是引,而不是事實?”俞咨皋問道。

李孝先習慣地把頭猛地扭過去向俞咨皋,雙眼瞪得溜圓,可就在目間,他立刻氣餒了。

俞咨皋站在那里骨架高聳,雙目如鷹,顯出一副久在沙場的錚錚鐵骨之勢,那番殺伐之氣,簡直驚人!

    人正在閲讀<大明梟相>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