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梟相》第16章 養生主

將《養生主》一文翻到最后,于可遠念道:“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然后抬頭向高邦媛。

高邦媛也向他,四目接之時,和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寒風撲到臉上,一瞬間皮繃得的,心中某弦也隨之繃了。

“高小姐的行本,未將‘養生主’三字予以區分,分歧太大,通行本確實都是如此。”于可遠道。

“養生……主?”

“養……生主。”

一問一答后,高邦媛和于可遠同時笑了。

《養生主》這一篇文字不多,但有些疑難問題,就算放到現代也未能解決。譬如高邦媛所講,將“養生”二字連讀,“主”單拿出來,作主要原則的解釋,其含義就是“養生的主要原則”。而于可遠所講,將“生主”兩字連讀,便作“生命之主”的解釋,其意為神,三個字就闡述為“養護生命之主——神”。

但無論哪種解釋,都認為本篇是講養護神。

“于公子對莊子似乎頗有研究。”

“只是讀幾遍這一篇罷了。”見到高邦媛有深談的意思,于可遠率先提問道:“不知高小姐對養生二字如何解釋?”

高邦媛沉默了一會,深深向于可遠,道:“形為神之賓,心知是神之役,皆非生之主。用質的‘味’和‘氣’去養‘形’,用‘學’去養‘心知’,都不能避免‘其主’神的消亡。莊子這篇,意在之初養生既不是養形,也不是養智,而是養神。”

“但《達生》一篇又講:養形必先之以,有生必先無離形。莊子雖然注重神,但并不等于不要。”于可遠上一句話。

高邦媛點點頭,眼中的敵意消散了一些,從這段話里,就能證明于可遠對莊子是真有研究的,否則斷然說不出“不要”這樣的解釋。也就是說,于可遠上是有些學問的。

“養形是養神的基礎,養神必先養形。否則莊子便不會因為擔心自己像牛一樣被宰殺而拒絕出任楚相,更不會在雕陵為自保而倉皇逃走,他十分惜自己的。但莊子到底更看重神。”高邦媛開口道。

“所以,高小姐依舊認為,莊子闡述的觀點,是神大于?”

高邦媛點點頭,“自然是,自古以來的名家,皆是此觀點。”

“我有不同的見解。”于可遠搖搖頭道。

若只是拋出相同的觀點,最多就證明自己曾經讀過幾本書,才干雖有,未必出眾。唯有拿出石破天驚的見解,還能讓人信服,才能起到鶴立群的效果。

“哦?于公子有何高論?”

高邦媛怔了怔,在隔著于可遠兩丈遠的一個木墩子坐下了。此時雖然還下著雨,但有歪脖子樹遮掩,暖英又從包裹里掏出一把傘,不必擔心淋雨。

在這樣的環境下辯論,倒也別有一番風趣。

“縱觀全篇,莊子的養生原則應是形神兼備。莊子并不排斥,甚至非常重視養形。如在《達生》一篇,講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后者而鞭之。

意思是說,形或神,哪一個落后了,都該努力趕上去。再有單豹重養神,卻忽略安全,結果被‘虎殺而食之’,張毅重養形,忽略養神,結果‘有熱之病以死’。因而,莊子得出結論:‘豹養其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因而,養生就要外兼養,絕不偏頗一方。”

高邦媛沉默良久,眼神熠熠,“于公子也如莊子一般,神形皆養?”

“不然。”于可遠搖搖頭,“莊子開篇講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知識,會導致神困頓,不利養生。

這似乎在告誡世人,不要追求人生所做不到的事,以免勞心費神。若是遇到困難只管放棄,聽天由命,隨遇而安,就不會有力挽狂瀾、扭轉乾坤、逢兇化吉、轉危為安、如有神助這樣的況發生。

自助者天助,正是這個道理。高小姐雖然篤信莊子,卻也沒有全然按照莊子的思想行事,否則便不該千里迢迢趕到東阿。”

高邦媛皺著眉,雖然不喜這番言論,到底沒有反駁。

“講句不好聽的,讀書人若是將書讀死了,左不過一個飽讀詩書的廢。”于可遠繼續道:“所以我更喜歡莊子在‘為善無近名’之后所提,為保證安全,要遠離刑罰與名聲。遠離刑罰容易理解,為何要遠離名聲?《列子·說符》一篇有間接解釋,行善不以為名,而名從之;名不與利期,而利歸之;利不與爭期,而爭及之;故君子必慎為善。保之道,要‘緣督以為經’,走中間路線,做一個不好不壞的人。這些才是為人之道。”

高邦媛有些答不出話來,遲疑道:“所以,這也是為何于公子如此坦然地利用自己哥哥的婚事,不惜損毀一個未出閣子的名聲,只求達利己的目的?這似乎符合于公子所言的‘中間路線’。”

“不錯,若以莊子的‘殆而已矣’養神,不去追求看似做不的事,今日我不留高小姐,高小姐這樁婚事,最終大概還是會落在我上。但你我坦言之,事事在先,卻有大利。套用孔圣人的一句話,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不問可不可能,但問應不應該。只要應該,即便沒有半寸希,拋頭顱灑熱,也要爭上一爭。我此為雖有損高小姐名聲,換來的卻是無限可能,對彼此都有利,如何不能作為?”于可遠輕聲講道。

高邦媛深深嘆了一聲,“這番辯講,我不如你。可你所想,似乎與賢人圣哲的主張相悖。”

于可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見哪朝哪代的皇帝用圣人之言治世?這些圣賢的話,從來都是約束旁人,對為王為者而言,更是斂財掌權的利,若用來修立命,未免貽誤自。圣人之言,從來都是能用則賢,不用則棄。我若真是個兩袖清風的做派,高小姐恐怕會更加失。”

應該不會的吧——

高邦媛直覺得不會。

但腦海里拼命聯想,若將來真嫁給一個在道德上完無瑕的儒生,講大道理,散盡家財助人為樂,凡事都要遵守圣賢規矩,族中基業能否奪回要畫個問號,但最先遭殃的一定是自己。

因為這樣的儒生,一定將子的三從四德、七出三不去看得極重,那才是真正的水深火熱。

想奪族中基業,想將基業開遍山東乃至全國,想以子之從商,就必定要站在整個道德輿論的對立面,必定充斥著爾虞我詐和鉤心斗角,自己尚不能清白一,如何約束旁人。

高邦媛終于開了口:“天愈發冷了。”

于可遠領會其意,朝著家的方向一指,做個了請的姿勢,“家中貧苦,高小姐若不嫌棄,便下榻一夜,如何?”

高邦媛沒有回話,但跟在旁多年的暖英卻從眼神中看出了些什麼,努著哼了一聲:“廢話一大堆,領路吧!”

于可遠和高邦媛并行在街道上。

因暖英還要安排那群鏢師,便將傘遞給了于可遠。

于可遠為高邦媛撐著傘,二人并肩而行,因有男不親的忌諱,于可遠并未站在傘里,大雨瓢潑而下,全落在上。

高邦媛看他這麼守規矩,心中不忍,便道:“過來吧。”

“于禮不合。”

高邦媛輕嘆,“沒守的禮夠多了,也不差這一樁。”

于可遠角一勾,直接進傘里,衫裹著雨水,接抵在一起,就像到一起似的。

高邦媛臉迅速紅了,全都不自在,本想將他推走,但見他凍得直抖,只好繼續忍耐。

于可遠這時也有些心猿意馬。

兩世為人,前一世雖然功名就,偏偏在路上屢屢挫。這一世從貧民開始,總該有些不同才是……

一路行來,實在尷尬,于可遠微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更加輕快平和:“清修大哥家里擺了好些天宴席,一會應該會拿來些好的吃食,尤其是香面團子。”

高邦媛問:“那有什麼好?”

“嗯,我記得小時候,那會我爹和哥哥還在世,有一次下大雨,爹回來的時候,口袋里掏出兩團白白的,我還以為是團的棉花呢,原來是外面沾了白面的赤豆面團子,咬下去一甜香味兒。可惜有點貴,之后每次上街,都沒舍得買過。”

高邦媛思忖了一會,“香面團子……我沒吃過。”

這樣高門大院里出來的,香面團子這種在尋常百姓家極奢侈的小吃,卻只是下人奴婢的吃食,高邦媛自然沒吃過。

“咬起來的,外面沾的面不能多不能,多了發干,不香。的話,團子又粘牙……”

高邦媛一點頭,不再那麼拘束了,“聽起來應該很好吃。”

“我可想了好久,這樣的大雨天吃上幾個,一整年肯定都有好福氣。”

歡樂的緒是有傳染力的,高邦媛的表徹底放松下來,完全看不出張,“你這樣講,倒是多了些人味,我以為……”

“以為什麼?”于可遠笑笑。

“以為你是只在乎利益前途,為此可以舍棄出賣一切的人。”高邦媛抬起頭,眸子一轉不轉地盯著于可遠。

于可遠沉默了半晌,才道:“為前途是可以擇取些手段,但前途到底是為開展中抱負。若一切得償所愿,前途圓滿,卻孤苦伶仃,后空無一人,連個分喜悅的朋友親人都沒有,只能留下一些事跡供人評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是由衷之言。

他并非程序設定出來的固定模板,穿越過來只為追求云端之上的權力巔峰。他向往權力,并未只為權力本,而是權力背后的象征。

后世之人評價明史,有說明亡于洪武,有說明亡于土木堡之變,有說明亡于嘉靖,也有說明亡于萬歷的。歷史車滾滾向前,他想驗證一件事,歷史大勢是否真的不可改?

除了這個抱負之外,他也向往志同道合的朋友,傳道業的師徒,和睦友恭的家庭,乃至兩相悅的夫妻。

他希為一個合格的兒子、兄長、朋友、老師、弟子、丈夫,而不僅僅是權傾朝野的員。

高邦媛聽完,忽然笑了:“你很有趣,講道理,又打破道理,凡事都能辯駁幾分,逾是如此,就逾難讓人看清真正的你。”

“何必要人看清?”于可遠笑道。

高邦媛想了想,“也對,看不清,才能保。”

回到家里,一群親兵正在臨時搭建的棚子里烤火,林清修在一旁招待,擺放了好幾桌小吃,還有些茶和黃酒。

他掀簾子進屋,就看見鄧氏和阿囡站在門里頭,臉不知道是因為張還是寒氣有些發白,擔心地看著

“阿母。”

于可遠后就是高邦媛,但因為子高大,又被門簾隔著,鄧氏并沒瞧見,只扯著于可遠的袖道:“兒啊,這些兵說你上有樁要的案子,還說你明天就要去鄒平,連戶籍都要遷過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高邦媛在后喊了一聲,“伯母。”

鄧氏一愣,連忙掀開門簾出來,就瞧見紅著臉的高邦媛,正躲在于可遠后,一副恭順的模樣,在向自己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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