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一刻起床，寅時三刻便打點完畢。

于可遠和高邦媛走在前面，暖英跟著一群親兵走在后邊，因路途遙遠，眾人要先走到東阿縣找車夫，再繼續趕路。

家中積貧，一早上鄧氏就到隔壁林家借了三兩銀子，路上的一應開銷，于家于于理都應該出這筆錢，不能還未門，就開始花家的錢，這是鄧氏所講。

就算是現代人的思想，于可遠也沒無恥到貪圖這些小錢，更何況這錢大部分是給俞家親兵花的，早晚要落進俞咨皋的耳朵里，因為這樣的小事被人看扁，實在不值當。

到縣城又用了兩個時辰，尋找車夫，往鄒平縣趕，路途雖然遙遠，但有了馬車，一路上說說笑笑，倒也頗為輕松。

許是近鄉怯，或關系到自己的終大事，高邦媛始終悶坐在馬車里，連暖英都出來過幾回氣，卻連句話都沒有。

進了鄒平縣，已是傍晚時分，好在城門尚未關閉。

于可遠將馬車停在一家驛站門口，走到高邦媛那輛車前，敲了敲竹棚頂，“天快黑了，我們準備在驛站安頓一夜，明天一早到高府拜訪。高小姐是留宿一夜，還是現在回家？”

車里，高邦媛聲音清冷，“下車吧。”

暖英拉開簾子，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于可遠，“讓讓！”

于可遠笑著退后兩步。

高邦媛在暖英的攙扶中下了馬車。

“多謝于公子一路護送。”高邦媛向于可遠行了一禮，眼睛卻不敢直視。

于可遠笑道：“本就是順路，謝什麼。”

“于公子明日若來府上，小不便相見，那些事……”高邦媛有些遲疑。

“高小姐放心，于某心中有數。”

于可遠明白，指的是更改婚約的事，這件事，談的時候，高邦媛的父親和大娘一定會同時在場，想讓兩個心思完全不同的人滿意，難度可不是一星半點。

說實話，于可遠沒有絕對的把握，唯有真正見面，察言觀、旁敲側擊，才能臨時想到應對之策。

高邦媛點點頭，便帶著暖英離開了，但去的方向并不是高府。

眾人進店，又是一夜無話。

……

昨天傍晚沒有拜訪高府，是因為這里有個古代極重視的禮儀。但凡拜訪長輩、送禮或看病人，過了晌午再去，就是不敬重別人，往往都是越早越好，和過年走訪親戚一樣。

天剛泛亮，一群人簡單吃過，在為首那位親兵的陪同下，于可遠在路上一番打聽，趕往高府。

于可遠前腳剛到，說起來倒也巧，高邦媛主仆竟然也剛剛回府上，看二人風塵仆仆的樣子，一準是徹夜未眠。

“呀，你們來得這樣早！”暖英有些驚慌，連忙擋在了高邦媛前。

高邦媛也轉過，不想將這幅風塵模樣給旁人看。

于可遠本來就猜到，高邦媛這次跑出來，一定是借著什麼由頭，在沒有驚府上的況下跑出去的，可是看到兩人急匆匆回來，于可遠立馬傻了眼。

這個……該不會是在街上站了一晚上？

除了高府，你在鄒平就沒什麼閨朋友能借住的？

天哪，就算是忌諱男授不親，也沒必要見外到這個程度，又沒說在驛站住著，就要男同房，至于嗎？

很快，高府的下人披著一件單薄的外，急沖沖地跑出來，匆匆朝著高邦媛一揖手：“三小姐回來了，本以為在您外祖母家要住上些時日呢。”

“沒帶什麼歡喜，就回來了。”高邦媛語氣溫和，但于可遠卻能聽出一疏離的意味。高邦媛對著于可遠的時候，那是真正的語氣溫和又富有耐心，但對這位高府大管家，似乎就只有一些客套分。

“天還早，你就出來了，今日府上可是有事？”

管家忽然垂了下手，兩步走到街上，朝東邊了，又轉沉聲道：“三小姐，今天和二小姐定親的鄭家要來人，大夫人要我早早開府迎接呢。”

高邦媛微微意外，眼底閃過一些異樣的神，“是二姐啊……”

“今日就要訂盟，聽說鄭家準備了好些訂婚禮，還有不從西洋運回來的稀奇玩意兒呢！”不知是有意無意，明明高邦媛的語氣

已經很冷淡了，管家卻在那興高采烈地講著。

高門大戶的管家，哪個不會察言觀？這是明知故犯，于可遠微瞇著眼，心里明鏡一樣，高邦媛在高府的境，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不堪。

更何況，管家一定是清楚高邦媛與于家的婚事，以近乎炫耀的方式講出這件事，完全是在打臉。

“這是好事。”

高邦媛轉過頭，淡淡了一眼于可遠，然后直接進了府門。轉過去的瞬間，的表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下來，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管家似笑非笑，諂的臉龐上有一層戾氣，讓人看了不由心驚。他和大夫人向來一，大夫人打三小姐，他自然也就幫著打，看到三小姐灰頭土臉地敗走，心里別提多得意了。

卻不料——

“啪”的一聲重響，背后好像被人砸了一打錘，雷霆般的聲音便在耳畔炸響：“什麼狗屁鄭家，我不管那些個！趕你家大夫人出來！于可遠拜訪！”

“于可遠？”

管家齜牙咧地向于可遠，但見這人眼高于頂，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用一種近乎命令的語氣講著話。他怒氣叢生，卻因不知于可遠份，不敢胡發作。

仔細打量一番，這人頭戴四角方正、能夠折疊的輕便紗帽，穿盤領，腳下蹬著漸變糙的皮扎，這套裝束看下來，分明是國朝庶民男子最常見也最廉價的那套日常服飾。

管家眼神立刻銳利起來：“哪里來的臭要飯的？來人，打發走！”

聽到于可遠開口，本已走進府的高邦媛停住了腳步，卻并未轉。暖英低聲音道：“小姐，管家會為難于可遠的，要不我去說說？”

高邦媛輕輕搖搖頭，“要是管家這一關都過不去，他如何能應付得了大娘？混不吝那一套，在高府可不管用。”接著眉頭微微蹙起，“也是不趕巧，今天鄭家來人，不然會好談一些。”

暖英怔怔地點點頭，二人都站在那里不了。

府里忽然沖出四個下人，手里握著木杖，前兩朝著他的腋下穿過，想要架起他的上，后兩同時向后彎擊去。

于可遠一不，因為他知道有人會。

果然，四個下人剛沖過來，旁的親兵就出手了。左臂夾住左邊兩木棒往后一，接著用力下振，那兩個下人便趴在了堅的磚地上。右臂抬高，左前，同時踢在右邊兩個下人的手背上，接著腳踝砸向木棒，向左旋轉，那兩個下人被橫來的木棒砸腫的臉頰，往地上一摔，呈大字形被地踩住了。

“以勢人，這就是你們高府的規矩？”親兵目向了不遠的管家。

管家何曾見過這般麻利兇狠的場面，猶疑了片刻，驚聲問道：“你，你是什麼人！也敢在府上放肆！”

“我是什麼份，你也配問？”親兵一煞氣，倏地走了過來，“麻溜按照于公子的吩咐做！”

于可遠順勢喊道：“哎呦，可嚇死我了！”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渾都不舒坦，不行啦！我不會是要被嚇死了吧？”然后虛著眼向親兵，“大哥，快幫我瞧瞧，這樣被嚇著，至也得十兩……啊不！二十兩銀子才能治好吧？”

遠，暖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姐，你快看他！怎麼這般無賴！”

高邦媛忍住笑，認真道：“這并非他的本，表現得越無賴，就越會讓大夫人滿意，他這個人，慣會拿人心，耍些謀手段。”

暖英歪著頭，聽這語氣，好像不是在貶低，而是……褒獎？

“小姐，你變了！”

“我哪有……”

“你真變了！”

“你這死丫頭！”

“小姐，你該不會是心了吧？”

“再胡說，仔細你的皮！”

高邦媛臉紅紅的，著急忙慌地捂住暖英的，“閉，安靜聽著！”

而另一邊，親兵也被于可遠這番行為弄懵了，他可不了解于可遠的為人，以為真被嚇出了個好歹，連忙蹲下來，又是額頭，又是眼皮的，一陣手忙腳，任憑于可遠如何使眼神，也本悟不到那層意思。

“于公子，你，你這是被嚇出癔癥了吧？”

“癔癥？那要多銀子能治好？”

“不好說……若是嚴重，五十兩銀子也止不住的！”

“啊！啊呀！聽見沒，你聽見沒！”于可遠指著管家，“要五十兩呢！”

管家好懸沒被于可遠那拙劣的演技氣出個好歹來，偏偏畏懼那親兵的手段，沒瞧見四個下人還躺在地上“哎呦”呢嗎，明明沒看他怎樣用力，卻疼得撕心裂肺。

“于，于公子……”管家按捺住洶涌的怒氣，上前一步，聲語地問道：“不知于公子從哪里來，到高府有何貴干，我這就稟明大夫人。”

于可遠眼神仍是呆呆的，站了起來，“東阿縣……于家……高府……姻親……”

管家不由一愣，“于可敬……于可遠？你，你是他那個弟弟？”他本想給弟弟加些形容詞，比如混賬、不孝、混不吝等，但旁那位要殺人的眼神，又生生吞了回去。

這下，他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鐵青著臉，轉回府，遇到正在聽的高邦媛，還冷笑了兩聲。

過了有半刻鐘，就聽到府上有笑聲傳來：“可恨府上事繁忙，我來遲了，竟懈怠了遠來的貴客。”

于可遠納罕，這聲音很老邁，應該不是大夫人。

果然，不一會的功夫，一個年近六十的老嬤嬤出了府門，見到于可遠就親切地喊道：“這位就是于公子吧？果然出落得一表人才，當初我同大夫人到鄒平，與于家長輩談婚事時，還曾見過你呢，只是那時你還在襁褓之中，許是不記得我了。”

管家在一旁笑著，“大夫人在忙，這位是大夫人的母，人稱馬嬤嬤。”

于可遠一味地傻笑著。

馬嬤嬤也不管于可遠回不回話，眼神直向旁的親兵，好一陣打量，才道：“這位公子貴姓？”

“免貴姓俞，‘辭俞卑，禮俞尊’的那個俞。”

馬嬤嬤腦海中不斷回想，將整個山東省都想遍了，也沒想出哪個名門族時姓俞的，“俞公子是武族出？”

所謂武族，指的便是歷代相傳的武世家，在江湖中頗有名氣，專干些殺人或報的生意。

“我只是于公子的隨侍。”親兵冷冷著馬嬤嬤和管家，“貴府管家派下人，想要毆打于公子，將于公子弄這個模樣，總該有些代。”

馬嬤嬤角了，四個下人還在地上哀嚎呢，您也好意思要代？

“這個嘛……”馬嬤嬤遲疑了片刻，“府上有大夫，一會見過大夫人，讓大夫給于公子瞧瞧，如何？”

因快到鄭家送訂盟之禮的時間，府門口這樣子，實在不合禮數，馬嬤嬤有些著急，便道：“要不，先扶于公子進府吧？”

“說好五十兩，一錢都不能夠！”于可遠突然咋呼一聲。

馬嬤嬤的臉都黑了，向管家道：“再去請示大夫人。”

……

約有半刻鐘，管家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進！請于公子進西邊別苑！”

仍在遠旁聽的高邦媛聽見這話，眉頭皺了皺。西苑是的住，大夫人讓于可遠進西苑，顯然是別有用心。但此時開口制止，又是當著客人的面，等同于頂撞長輩，無視家規。

高邦媛了于可遠，瞧他那副裝傻充愣的模樣，原本極張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從東阿到鄒平這一路，他都未有毫逾越之，秉雖未必純良，卻是個知禮守禮之人。

“先回去吧。”

高邦媛對旁的暖英講了句，便要邁步回西苑。

不料，后面的馬嬤嬤喊道：“鄭家的人已經進了北街，馬上就到府上。三小姐既然回來了，就請三小姐將于公子帶到西苑。”

高邦媛臉很難看，“這也是大夫人吩咐的？”

馬嬤嬤和藹地一笑，“大夫人倒沒有這樣吩咐，只是眼下繁忙……”毣趣閱

“所以，馬嬤嬤便擅作主張，要我家小姐，一個未出閣的子接待遠客？”暖英叉著腰呵斥道。

“哎呦，三小姐，您瞧我，人老就是好忘事，竟把這茬忽略了。”馬嬤嬤見高邦媛不上當，只好賠罪起來，然后向后的兩個下人吩咐道：“帶于公子到西角的碧忠閣，千萬不能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