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梟相》第22章 底牌

高禮過去畢竟是讀書人,深儒家思想束約熏陶,對家族傳承極其看重,并不否認大夫人的話,點點頭道:“這話沒錯,你若贅我家,你那一脈如何傳承?舊時,老爺子和于家老爺子約定這樁婚姻,也是為兩家同好的,照令堂的意思,只有我家好,卻要斷送了你家的傳承,這不妥。”

“伯父所慮極是,這門姻親,確實不能單純以‘贅’作結,只是對外這樣講罷了。”于可遠忙走兩步,來到高禮前,幫他斟上一杯茶,“況且贅高府,就要將阿母和阿囡留在鄒平,不孝不慈,就算伯父應允,老天也會罰我。”

高禮仔細看著他的臉。

于可遠看起來是很英俊秀氣,尤其眼睛極明亮,看似風流倜儻,一副混混模樣,但言談舉止還算得。按理說,這樣的人應該很講規矩,真會和邦媛暗通款曲……將生米煮飯?

“那你想如何?”

“伯父畢竟只有邦媛一個兒,為解伯父憂思,可遠愿意舍棄東阿戶籍,轉鄒平,并將阿母和阿囡接來,在離高府不遠的地方,另安置一家,以通兩門之好。這樣一來,我家傳承不斷,亦解伯父思之愁。”于可遠道。

“這樣,似乎確實無需贅。只是,鄒平的房產并不便宜,你們有辦法?”高禮又問。

大夫人話了,“禮弟,談房產還是太早些,現在兩個人還未問名……”

高禮冷笑了一聲,“邦媛已經十四,大明律載有明文:凡男年十六,年十四以上,并聽婚娶。就算現在問名,算上訂盟、定聘和親迎,也至要一年多的時間安排,何況于家要搬到鄒平,這樣一算,兩年都弄不完。依嫂子的意思,想要邦媛十七八歲,還要待字閨中嗎?”

大夫人忙賠笑道:“禮弟誤會了,我們府上就三個閨,禮弟這一宗又只有邦媛一個,出嫁可是大事,自然要辦得隆重一些。只是……”

“只是什麼?”

大夫人瞇著眼笑。

馬嬤嬤會意,忙道:“二老爺有所不知,鄭公子與二小姐的訂盟之約已,只待完聘和親迎,家中現銀都在置辦相應事,為二小姐置辦嫁妝。三小姐若是也想在這兩年出嫁,錢財上恐怕不妥。”

高禮臉越發沉。

他很清楚,大夫人就是不想給邦媛置辦太多的嫁妝,分文不出才最好呢。如今趕上邦茵出嫁,自然可以使勁揮霍,一方面是給自家兒撐場子,一方面是拖延邦媛的婚事,簡直一石二鳥。偏偏自己藏在思補齋多年,早就不管家族事,手中錢財所剩無幾,不能為邦媛填補嫁妝,一種深深的無力從心頭升起。

“既然這樣,那就等……”

于可遠皺了皺眉,難怪會被一個人耍得團團轉,這個未來老丈人的意志太不堅定了。

“伯父,大夫人所言不無道理。但考慮嫁妝還為時過早,家父早亡,是阿母和哥哥將我帶大,哥哥去世,我雖不能盡全孝,卻也要為哥哥守孝一年。這次過來,就是想著將婚書重新約,以解家母憂愁。”于可遠道。

“只是改婚書,這個好辦。”高禮點點頭,道:“婚書帶來了嗎?”

“帶來了。”

“禮弟,改婚書,總該要你大哥在場啊。”大夫人又道。

高禮冷著臉道,“怎麼,在這個家里,我都不能為兒的婚事做主了嗎?”

“禮弟說笑了。”大夫人臉極難看。

“一會婚書約,有件事還要麻煩嫂子。”高禮冷哼一聲。

“什麼事?”

“府上每年都要往縣衙送一兩萬的銀子,應該不是白送的吧?”

大夫人尷尬地笑了笑。

高禮繼續道:“這些銀子,本該有我的一份,嫂子從未將銀子送到西苑,因是為整個家族考量,我從未過問。煩請嫂子去縣衙尋尋關系,將于可遠一家的戶籍遷到鄒平。縣衙若要理由,就以于可遠贅高府西苑的名義。”

大夫人悶在那里不應聲。

高禮扭過頭看著他。

場面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這時,月門里走進一個匆匆的下人。那下人在外面招了招手,馬嬤嬤立刻就出去了。

兩人一陣竊竊私語。

馬嬤嬤又驚又喜,連連向華容閣的方向,笑道:“我會稟明大夫人的,你下去吧。”

接著,馬嬤嬤走到大夫人前,附在耳畔,小聲道:“夫人,剛才探子回報,三小姐前日并未去外祖母家里,而是跑到東阿,兩夜未歸呢!這不,回來的時候,還帶著這位于公子一同進的高府。”

大夫人愣了愣,“真的?”

“千真萬確!”馬嬤嬤一副尖猴腮的模樣,笑道:“夫人何不將這件事宣揚開來?只要宣揚開,莫說什麼婚不婚書,贅,也大可不必理會于家人,流言蜚語都能將三小姐死,這一輩子都甭想嫁人了!府上不過是多養一個像二老爺似的廢。”

大夫人陷沉思。

“夫人,剛剛我已經代那個下人,去傳這個消息了。”馬嬤嬤一副邀功的模樣。

哪料下一刻,大夫人神驟變,竟然不顧在場眾人,直接扇了馬嬤嬤一掌,“你好大的膽子!”

馬嬤嬤直接被扇懵了,捂著臉不敢彈。

“滾!立刻滾出去,把那個下人回來!如果這件事膽敢流半點風神,你和他都別想活!”這話喊得那一個殺氣騰騰,連旁邊的鄭耀昌和高禮都被嚇住了。

只有于可遠和俞占鰲仍是穩穩站在那里。

大夫人又向鄭耀昌,“今日西苑事務繁忙,還請鄭公子移到東苑,稍事休息。”

鄭耀昌有些不明所以,他還想繼續看西苑的笑話,況且于可遠辱罵的那些話,他還沒想到反駁的措辭,哪里肯這樣灰頭土臉的離開?

“這……伯母,您若有事,吩咐耀昌也是一樣的。”

大夫人臉上仍含著笑,心里卻在怒罵鄭耀昌是個不會看人臉的。

這是什麼場合?你是什麼份?這話也是你該說的?

正在想著彌補的措施,那邊于可遠已經開始發難了,“時事且未達,歸耕汶水濱。鄭公子還真是人如其貌啊。”

高禮雙眼一亮,“是李白的《嘲魯儒》?你剛剛還說你不會讀書!”

這老丈人,也是個看不清場合的!

于可遠無奈嘆氣,“只會背幾句罵人的詩,伯父見笑了。”

“怎會見笑?你這句詩背得極好,有些人啊,真該學點禮儀規矩,這姻親還沒結呢,就要手干涉人家的務了,呵呵……”

最后那聲笑是對著大夫人的,充滿了諷刺。

大夫人臉都紅了,語氣也冷厲一些,“管家,你帶著鄭公子到東苑,把門帶上,不許任何人靠近碧忠閣!”

就這樣,鄭耀昌還是不不愿的跟著管家離開了碧忠閣。

二人走后,高禮不輕不重地道:“嫂子找了個好婿啊。”

大夫人不甘示弱地回道:“倒是不如禮弟尋覓的佳婿,說起來,府上還欠他一百兩銀子呢!”

這是在找補剛剛的敗局了。

“這是怎麼回事?”高禮皺著眉,向于可遠。

于可遠抓了抓頭發,嘿嘿一笑,“進府的時候,幾個下人要打我,我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頓時被嚇得屁滾尿流,得了間歇癔癥,聽說要一百兩銀子才能治好。”

“間歇癔癥?聽說?”高禮語氣愈發不善。

于可遠輕輕了一下俞占鰲。

俞占鰲踏前一步,“是有這回事,于公子的病,也是我診斷的。”

高禮仔細打量了一番俞占鰲,見他宇軒昂,不像尋常人,聲音便和了三分,“這位是?”

“你問他,他也不會說,何必浪費舌?”大夫人瞪了一眼于可遠,狠厲地喝道,“禮弟,這些小事還是放一放,眼下有樁關系到家族聲的大事要理呢!”

“家中事務一向是嫂子理,有大事,也不必和我商量。”高禮冷冷道。

“是嗎?邦媛兩夜未歸,沒有去外祖母家里,反倒是跑到東阿,和,和這個……”大夫人指著于可遠,“和這個登徒子鬼混了兩天!難道禮弟也不管嗎!”毣趣閱

高禮面皮一抖,沒有應聲。

“禮弟早知道了?”大夫人以近乎質問的語氣,歇斯底里道:“你們西苑到底想干什麼?啊?今天是邦茵訂盟的日子,鬧出這樣的事,一旦傳出去,這樁婚事還能談下去嗎?不說鄒平,整個山東省,誰家兒郎還敢娶邦茵?就連嫁出去的邦慧,這一輩子恐怕在夫家都抬不起頭!你們家邦媛不要臉,但也別拖累了邦慧和邦茵!”

高禮怒極反笑,“這個時候知道區分你家我家了。”

“你別扯這些有的沒的,這件事務必要給我個代!不然,鬧到族老那里,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雖然是高邦媛一個人跑出去,但古代就是如此,一人犯錯,全家都要拖累。雖然只是捕風捉影的一件事,但傳揚開來,就會變得愈發不堪。

人們從來不真正真相,在面對那些不合口味的事實,他們會充耳不聞。凡是能向他們提供幻覺的,都可以很容易為他們的主人。

一旦有事,高府不管出沒出嫁的子,必定都要背上“不賢不良無淑無德”的名聲。

這也是馬嬤嬤自作主張要公開這件事時,大夫人惱怒,當眾打人的原因。

高禮也開始破罐子破摔,“我沒有什麼可代的,要說解決辦法,就一條,敲定他倆的婚事,讓邦媛早些嫁出去,封住那群下人的!”

“你……你休想!”

大夫人氣得直翻白眼,不可能接讓邦媛早嫁出去的條件,緩了好一陣,平復了心,才冷冷道:“禮弟既然不愿罰你兒,這件事,恐怕只能請全族族老過來審議了!禮弟不怕丟人,嫂子我自然也不怕出這個丑!”

高禮面皮狂

真鬧到族老那里,邦媛這一輩子也就毀了,嫁人是不可能的,送進尼姑庵關一輩子都是運氣好,若大房那邊串通那些老不死的,直接將邦媛浸豬籠也是有可能的。

這無疑是徹底撕破面皮了。

“你……你敢!”高禮低聲嘶吼著。

“我怎麼不敢?”

“你確實不敢。”于可遠冷笑一聲,“高小姐去東阿,我與皆是發乎于,止乎于禮,并未有毫失禮之事。”

“呵呵呵……”大夫人冷笑連連,“你這登徒子的話,也會有人信?笑話!今天,我不僅要定高邦媛的罪,你也甭想跑了,肆意毆打高府下人,敲詐勒索,更是引未出閣的子,這樁樁件件,你一個也逃不掉!!”

是和西苑徹底鬧掰了,大夫人愈發狠厲起來。

“我的話確實不足信。”于可遠笑笑,著俞占鰲,“但他的話,總該有人會信。”

大夫人擰眉道:“管他什麼份,到了縣衙,也得去掉半條命!”

“是嗎?”俞占鰲的聲音雖不大,卻著恐怖,殺機放將出來,仿佛整個屋子都冷了幾分,“但不知縣衙會以怎樣的名頭,治我的罪?”

“自然是治你胡作證的罪!”大夫人怒瞪著俞占鰲,似乎想從聲音上蓋過他發出的氣勢。

“怎樣胡作證?”俞占鰲踱到大夫人邊,居高臨下地著他,聲音著狠辣,“難道不是你們府上的下人先手?難道不是你們為虎作倀?難道說,你認定了于公子和高小姐之間有齷齪事,所以,旁人作證沒有,就是偽證?”

不等大夫人回話,于可遠朝著高禮遠遠一揖,“伯父,大夫人現在說的話,您一定要記牢,將來都有可能為呈堂證供。”

狀況變得十分復雜,高禮有些不明所以,但看于可遠和俞占鰲這番得理不饒人的架勢,雖然不知他們有什麼理,卻也故作淡定道:“好。”

“可笑!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兩個臭未干的小孩,牙都沒長齊,竟敢威脅起我來了!”大夫人聲音著不屑。

俞占鰲冷冷一瞥,從懷中掏出兩件東西,往案上一扔,接著道:

“依大明律,凡遇現任員,若有不敬者,不論男,皆杖二十,流放一百里。”

“這是我的千戶掌印,大夫人定要仔細看好,待到了縣衙,知縣大人問起來,可別說本不曾提示。”

大夫人臉都嚇得慘白。

大明朝雖然是文制武,低品級的文可以對高品級的武呼來喝去,劈頭蓋臉地訓斥,而武連大氣都不敢出,甚至可以當眾子打屁

但這也僅僅是對文而言。

對尋常百姓來說,不論文,那都是天上的存在。

更何況,俞占鰲這個千戶掌印,還是統兵七百人以上的上千戶所掌印,是明朝正五品武職。

“這,這不可能……”大夫人有些驚慌。

然而,高禮的一番話徹底將大夫人拉了深淵。

只見高禮走到案前,并未多看幾眼千戶掌印,而是向了那張紅帖,想要拿在手里仔細瞧瞧,卻又擔心舉止有失,沖撞了紅帖的主人。

“俞公子……俞,您可否告知,您姓氏中的俞字怎樣寫?”高禮謹慎地問道。

“您既是可遠的伯父,便也是我的伯父,無需這樣客套。”俞占鰲先扶住高禮那抖的雙手,然后笑著回道:“是‘辭俞卑,禮俞尊’的俞,我本不姓俞,因在軍中建過寸功,蒙將軍和大人賞識,才被賜了俞姓。”

“您果然是平蠻將軍的屬下!這張紅帖,我沒有看錯!”

高禮連忙將手出,跪倒在地,大聲參拜:“鄙人高禮,拜見俞大人!”

“快!”

俞占鰲忙給于可遠使了一個眼,二人一同將高禮攙扶起來。

于可遠又跪在俞占鰲前,道:“伯父,俞大哥有職務在,不宜向您回禮,我來替俞大哥回禮吧。”

說完,便朝著高禮回了一禮。

“哎,這,這可如何使得!”高禮急得手足無措,連忙將于可遠攙扶起來。

這時,大夫人整個人都看傻眼了。

什麼于將軍,什麼于大人,什麼職務,這都什麼和什麼啊!我怎麼愈發看不懂了?

難道說……于可遠是個極有份之人,他的家里人,在朝廷擔任重要職?

但這不應該啊,于家的祖宗十八代,早就打聽了。

沒有聽明白,高禮所言的“俞”,并非所想的“于”。

仔細琢磨了一邊這三人剛剛的對話,大夫人終于捕捉到了重點,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結結地道:“平……平蠻將軍俞大猷?您……您是俞將軍麾下的千戶?”

俞占鰲不想搭理這個人。

于可遠卻不得不趁勢追擊。

真要將這人送進府,確實可以解恨,但高府的大小事務皆由料理,出事了,偌大的家產誰來打理?就算于可遠看重這份高府家業,想要高邦媛接棒,但權力的接也要有個過程。況且還有那麼多支持大房的族老,這件事絕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這個時候大夫人還不能倒。

不僅不能倒,還得好好安一下。

于可遠走到大夫人面前,將攙扶到凳子上,“大夫人請坐。”

“不,不敢……”大夫人有些畏懼,又有些臉紅,局促不安地站在那。

“哎。”于可遠輕嘆一聲,語氣和,“大夫人現在明白,我和高小姐真的無事發生了?”

大夫人緘默不語。

“其實,這件事不僅有俞大哥可以作證,來鄒平的,還有好幾個俞家親兵,都能為高小姐作證。不僅如此,連平蠻將軍之子俞咨皋,那位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大人,也是清楚的,不然也不會將份紅帖帶過來,就是怕您老誤會。”

這一番話,大夫人幾乎是左耳進右耳出,腦袋嗡嗡作響,不能思考,但還是捕捉到了最重要的幾個字:平蠻將軍之子、指揮僉事。

指揮僉事可不是武職,而是正正經經的文,是真正大權在握的職。

至于平蠻將軍之子……

這個份就更人了,像是一座泰山在大夫人頭頂,讓息不能。

“民……民知罪,還大人海涵!”大夫人連忙跪倒在地,向俞占鰲又磕了好幾個響頭。

俞占鰲淡淡道:“饒不饒,我說了有什麼用?可遠,這件事就給你吧。”

大夫人不由向于可遠,眼神中不僅有乞求,還有不甘和屈辱。

于可遠復問:“大夫人現在仍覺得,我和高小姐之間發生過了什麼?”

大夫人將頭埋低,“都是那群下人嚼舌子,有俞大人作保,當然什麼事都沒發生。”

于可遠輕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他不愿意過早暴出俞咨皋這張底牌,以勢人來完自己的目的。若非馬嬤嬤將高邦媛去東阿縣這件事捅出來,也不會導致后面的況發生,東西苑還能維持住面,自己也能韜養晦。

現在結果也不算壞,只是今后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必然導致東苑將自己視為眼中釘中刺,層層防范,將來幫助高邦媛爭奪家產,恐怕要難上許多。

但最關鍵的目的,轉移戶籍,大是穩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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