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回憶轉瞬即逝, 但它們并不是像電影一樣平的從泱腦海中劃過。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原本存在于泱大腦中的東西，在短暫被泱擱置到了平時本不會去看的區域, 然后又被重新取了出來。

那是死去之前的記憶, 是作為山鬼, 所活過的漫長歲月。

是想到那個自尊心表的哪吒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被拋下時的心，泱就微妙的理解了三千年前自己為什麼要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走人。

那時候或許腦子還沒有意識到危險，但直覺就已經覺到了哪吒上的危險了吧？

當然，比起取回記憶之后的五味陳雜，泱更詫異于哪吒到底是怎麼復活自己的。清楚記得自己和集川山一起漂洋過海去了另外一片陸地, 也記得自己在生命將要結束之前帶著集川山回到了集川山舊址，魂歸山河草木的那一瞬間。

無論之前說得多麼信誓旦旦, 并對死亡已經做了很足夠的心理準備, 但真正死亡降臨的那一刻，還是覺到了恐懼, 還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悔意。

明知時間不可逆流, 任何悔意都無法改變過去，卻仍舊后悔——那時候為什麼沒有在哪吒邊多呆一段時間呢？

那時候為什麼沒有和他多說幾句話呢？

那時候……那時候為什麼僅僅是因為可憐自己，所以就離開他了呢？

但即使后悔, 如果時間真的重來，泱也覺得自己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不過，現在再糾結三千多年前的事并沒有什麼意義。

泱用力搖了搖頭, 把那些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子，深呼吸一口氣后, 重新專注于現實。

此時哪吒和伽羅的戰斗已經接近尾聲。那桿冒牌的火焰尖槍確實不太好用, 已經被折斷兩半, 但伽羅的況同樣不容樂觀；現在已經沒辦法像剛開始那樣，從容的用巖壁化與哪吒周旋——似乎是被哪吒傷到了本，只剩下半截子還漂浮在空中，雙眼十分怨毒的著哪吒。

哪吒握剩下的半截火焰尖槍就沖了上去，伽羅尖嘯一聲也跟著沖了上去。兩人相撞時空氣中開一層可怕的氣浪，最終還是伽羅被撞飛出去，口著那半截火焰尖槍，倒著砸墻壁之中！

整座溶也因為伽羅的靜而發生了輕微的振，唯獨哪吒還是不為所。他那張秀麗的臉已然掛了彩，臉頰上有幾道錯的傷，冒著鮮紅的跡。

但這點傷毫無損于哪吒那張秀麗的臉。倒不如說，正因為他臉上略微掛了點彩，烏黑的發被跡黏在白皙臉頰上，微微揚著下冷眼看人時，迫變得更強了。

伽羅的被半截火焰尖槍釘死，上的痛苦使得臉上表也猙獰起來，但生生從猙獰的臉上強行出一個充滿快意的笑臉：“就算你現在殺了我也沒有用！陣法已經準備好了，現在的你連自己都難以縱這泥塑逃出地下溶，又要怎麼保護一個連魂魄都殘缺不全的前任山鬼？”

“李哪吒！你罪有應得！你也該嘗嘗三千年努力全部化為泡影的絕！”

整座溶都在伽羅的尖嘯聲中微微抖。但造溶抖的最終原因顯然并不是因為伽羅高分貝的噪音。

淡紅的陣法字符如同游魚一般飄起來，從地面升到半空之中。它們散發出來的芒照亮了整個溶，從頂上倒垂下來的鐘石外層被照應出一層瑰麗的華麗芒。

哪吒無視了伽羅怨毒的詛咒，撿起地上剩下的半截火焰尖槍再度伽羅咽。這次重創使得伽羅無法再說話，只能睜大眼睛發出‘嗬嗬’的氣音。

盡管傷勢重到了這種地步，但伽羅臉上仍舊有掩飾不住的快意。

已經達了自己最大的目的，也不在乎哪吒會不會殺了自己；準確的說，從制定下這個計劃開始，伽羅就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活著離開地下溶。

即使被泥塑封住了大部分神通，可李哪吒就是李哪吒——是生來便背負殺戒，慣會以殺止殺，踩著累累白骨在封神榜為自己掙得數頁單章的煞神殺胚。

只要一想到這滿手人命債的殺胚也會痛失所，日日夜夜不得眠，伽羅便到無上的快意。

就在那些紅字符幾乎要像水一樣淹沒地下溶之時，它們忽然在半空中凝固住了。

片刻后，字符潰散，化作飛灰。

伽羅殘存的神智驟然崩潰，厲聲：“這不可能！怎麼會——我明明！我明明獻上了正確的祭品！這個陣法我之前已經試驗過很多次了，怎麼可能會失敗……不可能……”

暗紅飛灰逐漸消失，出了站在他們不遠的泱。撓了撓自己臉頰，頗為不好意思：“那個，雖然不可能的，但我剛好會破這個陣。”

“畢竟，我是山鬼嘛，山鬼最擅長通天地萬了。之前我曾經被你的同伴拽下河里，所以我就試著通了那條河，把陣法的力量轉移進了暗河的河床里——”

話音未落，整個地下溶驟然劇烈搖晃起來！泱的現在可沒有恢復好，當即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哪吒三兩步走到邊把拽起來拉進自己懷里。

他上難得沒有了荷花香氣，只余下腥味。

旁邊溶墻壁盡數裂開，大水流噴涌而出。水的慣轉瞬間將整面墻壁沖倒，這座由信徒而強行構造出來的地下溶，迅速被暴走的暗河河水淹沒！

河水卷著碎石和所有人一起落回水流之中，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滾筒洗機卷著人在洗一樣。泱只覺得頭暈，還有哪吒抱得好；原本還害怕自己會被水流甩出去，后面發現自己本不用擔心這種事，因為哪吒抱著的時候本沒有在兩人的之間留下一隙。

泱不僅不會被甩出去，甚至連在哪吒懷里一下都很艱難。

也不知道急涌的河流奔流了多久，又將它們卷到了何。泱的腦子已經變糟糟無法思考的一團，長時間的缺氧使得意識模糊，仿佛是陷了某種半夢半醒的微妙狀態中。

好不容易覺到空氣涌到鼻尖，泱強撐著掐了自己手背一把，睜開眼——眼前仍舊是哪吒臟兮兮的領，畢竟在地下溶里那樣打滾爬過一段，即使是蓮花三太子也實在是干凈不到哪里去。

此時水流已經平靜下來，他們浮在水面上，也不知道被水流沖到了什麼地方，不過泱聽見了約的蟬鳴和鳥聲。

抓住哪吒的領子，啞著聲音開口：“這附近……應該有出口……我看不清楚……”

哪吒箍著的手并沒有要松開的跡象，只是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泱這會兒已經疲力盡，又聽見哪吒悉的聲音。即使知道兩人還不算徹底離危險，但也忍不住蜷在他懷里，安心的陷昏迷。

和陷昏迷的泱不同，此時的哪吒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的五開始變得遲鈍，這泥塑的正在逐漸潰散——哪吒很清楚，自己必須要在這完全潰散之前，將泱帶去安全的地方。

否則就算活著離開了地下溶，也會被凍死在暗河里。

好在他們運氣不錯；又或者說，這條河也和其他自然生一樣偏著山鬼，他們并沒有被卷暗河主流，而是被沖進了較為緩和的支流。

順著支流漂游往下，居然順勢飄出了地下溶。

那道狹窄的出口芒很亮，哪吒單手抱著泱順流而下，穿過口出去時候，覺到了溫暖的太。

外面是個不知名的樹林，支流從這邊口淌出去時已經變了沒什麼殺傷力的小河。

哪吒勉強自己將泱抱到岸邊放下，但在松開泱他也力竭倒在了泱旁邊。

他在神上倒是還很有余力得很，但這畢竟不是哪吒原裝的，不過是一泥胎，能在暗河里堅持這麼久已經要夸哪吒法力高強意志堅定了。

但即使如此，哪吒倒下時大部分也已經開始像真正的泥那樣開始融化。他艱難的息著，卻本不關心自己正在融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泱——近在咫尺，卻已經昏迷過去的泱。

閉著眼睛，臉蒼白到沒有一，但因為離得近，哪吒仍舊能覺到泱微弱的呼吸聲。

泱，還活著。

實際上，哪吒在殺死伽羅的時候，也沒有想過泱會恰到好的在這個節點恢復記憶，還轉移了伽羅補下的陣法。他原本的打算是耗盡這泥胎的全部力量，盡可能保住泱的魂魄。

之后——便像他三千年前所做的一樣——星霜荏苒，居諸不息，他依舊在漫長時的隙里，一點一點拾撿那沒心沒肺山鬼的殘魂。

他已經等過一個三千年了，并在這個三千年中將磨恨，又將恨磨另外一種更濃烈的緒。

所以哪吒并不介意再等一個三千年。

哪吒向泱講的瓶子妖怪的故事，自然也是真的。他一直認為自己就是那只被關在瓶子里妖怪，只是他緒的順序是相反的。

他剛開始恨泱喜歡他卻又拋棄他，恨泱踩踏了年將軍烈驕傲的自尊。但若是泱真的死去，哪吒很清楚——他所有的恨，都是從里面生出來的。

它們了猙獰的外，底下卻仍舊是那個年將軍，明亮滿溢的意。

泱的意識慢慢醒轉過來，但是睜開眼睛時第一反應卻是覺自己上又冷又痛。下意識的轉腦袋想去尋找哪吒的影子，但環顧左右，只看見樹影婆娑，一條小河從不遠的石口淌出來。

單手撐著地想爬起來，但手掌心按到地上時卻按到一癱爛的東西；泱嚇了一跳，趕收回手，低頭卻看見自己掌心黏著很多的泥。

看起來似乎不是普通的泥，里面還夾雜著其他的彩，約能分辨出暗紅和淡金。

正當泱研究著自己手心這一團泥的時候，忽然有影自頭頂籠罩下來。驚慌的抬起頭，卻看見穿著一現代便服的哪吒。

他應該是已經換回了自己的，上散發出那好聞的荷花氣味。

相比之下，一水又一泥的泱，倒確實是狼狽過了頭。

連忙把糊著泥的手到后：“你這麼快就從乾元山回來啦？”

哪吒不語，只是在面前蹲下來，于是目從俯視變了平視。他的表也和平時很不一樣，不再像平時那樣總出幾分生氣的模樣，但也不是毫沒有表的。

泱不準他這個表是什麼意思，猶豫了一下，小聲：“那個，我在地下溶里的時候，恢復記憶了，全部的……”

的話還沒有說完，哪吒忽然手將抱住。他干凈的服很快也沾到泱上的臟水和污泥，泱倒是有在試圖推開他，但力氣差距太大，一個剛死里逃生的病人，在力上實在是難以和哪吒抗衡。

不過泱倒是能覺到，哪吒好像真的不生氣。

一點也沒有要生氣的樣子。

比起生氣，他現在似乎是后怕多一點。

哪吒埋首于的脖頸，似乎還能從泱上嗅到一若有若無的腥氣。

他一醒來就立刻往這里趕，路上甚至來不及和任何人打招呼。但就算這樣，哪吒心里也怕得要命——他以前在天宮門口私自攔截龍王告狀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害怕過。

他真的怕自己稍微走慢半步，泱那輕飄飄的呼吸便轉瞬間消失不見。

那從恨里面生出來的，是畏。

由故生恨，由故生憂。

哪吒低聲：“我知道了。”

“你還活著……就可以了。”

泱愣了愣，隨即意識到——這種場景按在哪吒這個自尊心棚的人上，簡直就比普通人見鬼還稀奇！

慢慢回過神來，也緩慢的抱住哪吒。

直到此時此刻，記憶全部恢復，泱才有一種自己確實的活過來了的覺。無法得知當初哪吒是抱著什麼樣的心等了三千年，卻好似是三千年前對集川山說的話都變了一語讖那般。

泱臉頰著哪吒溫暖的脖頸：“哪吒。”

哪吒：“嗯，我在。”

閉上眼睛，低聲：“今天的太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