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純真年代》第八章 竟然滯銷了

“那個工錢年前能結嗎?要不這個年真的炒菜都放不起油了。今年過年廠里可發不起福利。”躲開江澈之后,江媽拉著江爸,有些“凄涼”地問道。

現在家里剩下的錢不超過二十塊。

“回頭我再去問問,放心吧,實在不行我趁年前另外再找點散活,去磚廠給人拉幾天磚,總之一定把年給你過起來。”

江爸用一個男人的篤定安著妻子。

“要不……”江媽說,“要不能找到活的話,我也跟你去打幾天零工吧。”

江爸錯愕了一下:“廠里不上班了嗎?”

江媽眉頭一皺說:“都多久沒正經活可干了,這不廠里剛發了通知,以后大家著上工,不上工的時候就不算工資。我看了看排班表,差不多一個星期才能到一天。照這樣下去,廠子不黃,人也死了。”

偏逢連夜雨啊,不過江爸沒把憂慮表現出來,笑著道:“那你就安心在家歇幾天,我去給你把錢變出來。”

江媽跟著笑了一下,然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慌張道:

“對了,那咱們答應我那個外甥婿辦家廠的錢,怎麼辦?六千塊呢。唉喲,正好六千,可心疼死我了。”

六千塊,就是江爸想撐也沒法撐。

“還能怎麼辦?直說好了,就說咱們家現在沒錢,就不一起干了。他們應該不缺這六千吧?”江爸無奈道。

“錢肯定是不缺,他們本來就說是看在親戚的份上,為了幫扶咱們家一把,才帶我們一起的。但我之前畢竟答應了,這回突然又說沒錢投……就我那兩個姐姐的脾氣,心架不住毒,知道了肯定沒好話。”

江媽嘀咕了兩句,又咬牙罵了幾聲“兔崽子”,依然沒能解氣。

江媽娘家兩個姐姐的婿較早涉足倒買倒賣,如今條件都不錯,因而兩家人對待妹妹一家,一直以來都有些居高臨下,頤指氣使。

關于這點,江媽在親籠罩下有自己的理解,但是江爸和江澈,其實都有覺。

們一貫的優越,像這回這種況,一通在親戚們之間的“不識好歹”,“爛泥扶不上墻”,“窮命”……肯定不了。

江爸苦笑了一下,道:“終歸沒耽誤他們生意就好,至于聽幾句閑話,也沒辦法,只能由著們去了。”

江媽有些不甘說:“那你以后還得給人打零工啊?”

江爸面上輕松說:“那有什麼,不也好幾年了麼。”

“要不我去說一下,你先去給他們幫工,以后再……”

“……不了。”江爸沒有猶豫,直接拒絕了,他其實要強的。

“可是你那個布藝沙發的手藝,都已經特意去學來了,多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技多不。以前我自己沒事學算盤的時候,不也沒想過后來會當上村會計嗎?在磚廠學會開拖拉機的時候,一樣沒想過能靠這個給人代工掙錢。手藝學了就在上,總會有用的。”

他說得很平淡,但是江媽其實知道,江澈如果在,一樣也很清楚,江爸此刻應該灰心的,他其實一直都期待能做些什麼,能有改變,只是藏住了,埋頭默默努力。

這是一個年時代就默默自學了珠算的人,是一個逮什麼學什麼的人,這一次,他甚至已經提前去學了家手藝。

前世,那六千塊錢后來等于被騙了,對于這個已經年過四十,想著最后拼一把的男人來說,這件事造的打擊其實很大。

而這一次,為了兒子的前途命運,他別無選擇,只能默默承

……

背負著巨大的負罪被爸媽送出門。

江澈也想過給爸媽留個紙條,坦白實和目的,但是以他現在的份,真那樣做的話,爸媽只會再著急上火一次吧?沒準還會以為他被騙,拼了命出來“抓”他。

于是紙條上的話,只能是安和暗示,請他們放心,相信,保重

“總比被表姐夫騙去賭了好吧?而且這回只是暫時的……”走在離家的路上,江澈只能這樣安自己。

走到巷子外,江澈意外地發現,一直不太好的爺爺正在巷口等著。

“早上看到你爸去取錢,問了兩句,他不肯說……是出什麼事了吧?爺爺這錢不多,你拿著。”

以一種不容推拒的姿態,老人將一把大概一百多塊,零碎面額的錢塞到江澈手里。

然后不等他反應過來,著竹煙斗,轉就走。

江澈記起來前世的幾年之后,自己千里趕來,重病在的爺爺苦撐到最后一口氣,看他一眼,才闔上眼睛。

……

九十年代初的盛海依然保留著部分民國時代的氣息,對比后來的繁華和現代,這種狀態的十里洋場,大概更多一份味道。

1992年1月22日,凌晨四點,疲憊不堪的江澈抵達盛海火車站。

此時他上剩下的錢總計六千兩百四十二塊七

這等于說,他能花銷的錢,總共兩百四十二塊七,其中很可能還包括回去的車費——萬一認購證見錢回頭要很久的話。

此時天還沒亮,江澈干脆抱著書包在火車站瞇了一會兒,等到天亮,洗漱,然后喝了一碗豆漿,吃了兩個饅頭。

飯后他又找老板灌了一大瓶水,另外買了四個饅頭,塞進書包里。

想象著模糊的記憶中,反映九十年代初市瘋狂的那些老照片上,近乎慘烈的排隊場面,江澈做好了“死磕到底”的準備。

打聽了一下出租車,太貴,江澈沒舍得花那份錢,一路背著包,邊走邊看,邊打聽。

“叔叔、阿姨、伯伯、大哥、大姐……妹妹。”

“哦喲,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你一個小孩,我妹妹?你耍流氓是伐?”

“呃,對不起……這位士……同志……姐姐?”

這個時候,應該還沒有為一種平常的稱呼,那麼小姐麼?江澈一樣不能確定,這時候的小姐是否已經開始代表某種特殊概念。

他一路小心禮貌的詢問:“你好,請問那個票認購證哪里買?附近有銷售點嗎?”

況有些出乎預料,江澈所詢問的絕大多數人都會茫然的搖頭,反問一句:“什麼東西?……沒聽說過。”

然后在剩下有聽說過的人里,又絕大多數,會著他們帶有濃重腔調的普通話好心提醒:“哦喲,那個東西騙人的啦,你年紀輕不懂,不要糟蹋家里錢知道伐?”

“為什麼?”

“三十塊一張嘞,搶錢哦,而且買了以后還要搖號,搖號那不就是獎嗎?這一年才發十來只票,你說能搖得到幾個人?那要搖不到,那就是三十塊買一張廢紙哎!懂了伐?”

“……懂了。”

江澈是真的懂了,為什麼這張92票認購證會為后來令無數人扼腕嘆息,痛呼不該錯過的“九二發財證”?

原因就在剛剛這些人的話里。

正是這種普遍的“共識”,覆蓋超過百分之九十民眾的恐懼和抗拒,讓那張認購證起飛。

“買的人會很,搖號中簽的幾率,會超乎想象的大。”

江澈得出了結論。

但是如果沒有前世記憶的支撐,或者說,哪怕前世的那個我其實也來了盛海,江澈想了想,自己有很大的幾率會退,哪怕不退,也不敢賭上太多。

這就是橫亙改革開放前14年,幾乎所有財富故事的影。

絕大部分人因為固有的思維習慣,生活慣,面對新生事,始終懷疑著,戰戰兢兢著,遲遲不能接

所以,在這個階段,普通階層中真正能暴富的,大概可以歸類為兩種人:

一種特別聰明,且理智、清醒;

另一種盲目沖,而且有賭徒格。

……

終于,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給江澈指了一間工商銀行的大廳,說:“那里就可以買,我剛買了……兩張。”

“謝謝。”道謝后,江澈快步向前走去。

“小伙子啊。”那人在后面喊他。

“嗯?”江澈轉

“這個要三十塊一張知道伐?買一兩張運氣就好了,曉得伐?不要糟蹋爸媽的錢。”對方好心提醒。

這時候如果我反過來勸他多買,他會信嗎?

只猶豫了一下,江澈就放棄了,點了點頭,然后邁步走進略嫌空曠的銀行大廳。

時間充裕,他選擇先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

接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前來購買認購證的人一共七個,其中有的買了一張,有的買了兩張,最多的一個,買了四張。

足夠了,一切跡象都已經足夠表明:“昂貴”的,“不靠譜”的九二發財證,滯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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