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琪進來探了眼見無事,便又跑了出去，督促侍從們備齊其他要用的各種。

胡大夫找到俞星臣。

他沒有帶楊儀的藥方，卻把所寫的都記得分明。

“黑牽牛四兩,莪、茵陳、三棱各五錢……”他眉頭微蹙抑揚頓挫地把藥方念了出來,又道：“以上取之，用飛羅面一兩,皂角五錢，熬半個時辰，對了,最好是在五更鳴的時候，以冷茶送服。”

俞星臣聽著：“飛羅面是什麼？”

“就是磨面時候落下來,那混雜著飛塵的末。”

“稀奇古怪，”俞星臣嘀咕了聲，又問：“這藥方是治什麼的？”

胡大夫道：“難說。黑牽牛有通風解毒的功效，莪消積止痛,三棱破行氣……可他說狄將軍腹中有異,卻不知是何異。”

俞星臣看向他：“先生也不知？”

胡大夫琢磨著：“雖說把脈之時，曾聽出狄將軍脈象略雜,可他本就脾胃失調，腹中氣脹脈象虛浮是常有之事,也不是大癥候。”

“當真不是？”俞星臣眸中含笑。

胡大夫一怔，有點尷尬地：“這個……至不會到生死攸關的地步，但說來古怪,近來狄將軍的癥狀確實加重了些,先前還吐了，有些反常。”

俞星臣言又止，知道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他不便多。

胡大夫見他不語，便道：“俞大人，可要靜觀其變？”

“嗯，”俞星臣道：“我也正想看看這位楊先生的醫到底如何。對了，先生你對于楊易的來歷……知道多？”

胡大夫搖晃著腦袋：“我只知道他是薛旅帥從酈一路帶過來的，俞大人若對此人興趣，或許可以查一查酈曹家發生的那件案子。”

俞星臣道：“楊易參與過？”

“薛十七郎把他當做寶貝一樣，還有小魏村那采生折割一案，似乎也是他出力不小。當時十七郎的眼睛被蛇毒侵害，還是他給治好了的呢，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十七郎對他可謂寵信有加。”

說到這里，胡大夫臉上出一神而略帶猥瑣的笑：“幸而大家都知道薛旅帥的為人，不然的話……只看這楊先生的樣貌氣質，以及兩人的親舉止，還以為十七郎改了子，竟養了個……”

俞星臣當然聽出了他的意思，心里莫名地有點不太舒服。

胡大夫看他臉微冷，知道他是名門公子，大概不愿意聽這些歪話，便及時地改口：“我去看看形。”

俞星臣點頭，隨著走到門口向外看去。

舍方向還是燈火輝煌，俞星臣垂眸，心底又浮現那張眼睛通紅狠瞪著自己的蒼白臉孔。

他莫名煩躁，不安。

小彌寨的寨民沒想到，在發生那樣的慘事之后，木亞跟佩佩居然還能再回來。

他們家的吊腳樓是被火燒完了之后又重建的，比先前那座要小得多，雖然這一次的羅剎鬼事件已經塵埃落定，但此仍是全村人繞著走的地方。

當看見樓冒出了煙，閃爍著火，有的人還以為是失火了，慌忙出來查看，才發現是木亞抱著一堆柴。

才下過雨，柴都是的，好不容易點了起來，又鬧了許多煙。陸陸續續越來越多的寨民發現了，很快，木亞家的樓前聚集了不人。

大部分是來看稀奇的，但還有的人惡狠狠地瞪著這座小樓，那是卓英的親族人等。

“禍水，寨子里的霉星，還敢回來！快跟你的惡鬼孫子一起去砍腦殼吧！”

“巡檢司的人辦事不公道，卓英頭人明明是被佩佩害死的，為什麼不把抓起來。”

“他們兩個回來，以后寨子里一定還會鬧羅剎鬼！這話我放在這里，你們不信就等著瞧！”

佩佩先前因為過于悲傷，這會兒歪倒在榻上一聲不響。

老木亞撥弄著難燒的柴火，聽著外頭的話，火照亮他過分瘦削的臉，嶙峋的骨頭出幾分堅毅。

“滾出來！滾出寨子去！”外頭的聲還在吵嚷。

有人扔出了第一塊石頭，這是個不好的預兆，因為更多的人可能效仿。

躲在遠大芭蕉葉子后的一道影看到這里，雙拳握，暗沉的眼中有什麼在翻涌。

奇怪的是，這次，并沒有多人跟著扔東西。

那扔出石頭的正是卓英的族親，一個長的像是熊一樣的矮胖子，他左右看看：“你們怎麼了？為什麼只呆站著，還不齊心協力要把他們趕出去！”

沒有人出聲，相反，有的人悄悄地往后退了，似乎要走開。

“喂！你們都忘了他們家的澤青那天晚上殺人的形了？留著木亞跟佩佩在這里，小心以后他的鬼魂也跟著回來禍害寨子！”他煽。

有人遲疑，但仍是沒有人附和跟手。

“真是一幫糊涂蟲！”矮胖子氣的跳腳，他俯要撿一塊更大的石頭，卻見地上的石頭好像正在跳。

矮胖子愣住，耳畔才聽見急促的馬蹄聲，周圍的人也循聲看去，卻見從村寨口奔來好幾匹馬，有眼尖的借著火：“好像是巡檢司的人。”

呼啦啦，許多人開始往后退。

那矮胖子忘了撿石頭，左顧右盼，見只有自己站的最近，也忙跟著退后了一步。

戚峰飛馬來到木亞家的樓前，著面前這許多人，目落在那領頭的矮胖子上：“你想干什麼？”

矮胖子被他一瞪，口干舌燥：“沒、沒干什麼……”

戚峰哼了聲，看了看地上的石頭：“你最好老實點，別我撅折了你的腦袋！”

他并沒下馬，只掃向那些還沒來得及離開的村民：“你們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恩將仇報，你們只以為十三年前是燒了韓青的阿嬤才平了疫癥，哪里知道是他的阿爹把人頭谷里引發疫癥的野豬尸首給掩埋了，這才停了疫癥擴散傳播，你們若不信，中彌寨那里有兩個大夫，只管去問！”

村民們呆呆地聽著，不知所措。

戚峰道：“被卓英那些人蒙蔽，本不是你們的錯，但你們幫著卓英殘害木亞一家……哪個手上是干凈的！你們每個人的命都是韓青的阿爹救下來的，卻要當白眼狼，我要是韓青，我也會想殺人報仇！”

大家總算琢磨過味兒來，聽戚峰說到最后一句，都惴惴不安起來。

人群中有人小聲道：“是啊，當年木亞會用草藥，卓英他們沒指木桃葉是羅剎鬼前，木亞也曾救治過不人。”

“都怪卓英龍勒波他們太過惡毒，實在不該這麼對待木亞一家……”

戚峰道：“現在卓英那些人已經伏誅，韓青雖是報仇，可也犯了王法，他今天早上已經在大佛堂自盡！尸首都給扔進了瀘江，所以木亞才帶了佩佩回來，他們一家本好好的，卻落得這個下場，你們不知道安分守己，還在這里做什麼，是還想變本加厲把他們這對老趕盡殺絕？”

大家聽說韓青已死，十分震驚，聽到后面，面帶愧，紛紛低頭。

戚峰環顧周遭，指了指那矮胖子：“你，聽見了沒有！”

那人哆嗦：“知、知道了。”

戚峰道：“你小心點，以后若還敢這麼胡作非為，我的拳頭會教你做人！”

那矮胖子面無人：“是，是……”轉就跑，戚峰又喝道：“回來！你剛才扔了石頭，給我向木亞老爺子道歉！”

矮胖子抖了抖，終于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再不敢了！”

戚峰這才哼道：“滾吧。”

其他眾人被訓斥的面各異，良久，陸陸續續有人向著小竹樓的方向合掌頂禮，這才離去。

戚峰進了主樓，見老木亞坐在火堆前，吧嗒吧嗒地掉淚。

佩佩不知何時醒了，從木床上扭看向戚峰

戚峰走上前，向著木亞跪倒，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從今往后，您老人家只把我當作自己的親孫兒就行了。我會代替韓青，好好地照看您跟佩佩的。”

外間薛放正下馬，聽到樓聲若洪鐘的，卻偏偏說的這句。

他不由一愣，頃刻才喃喃道：“這個傻子，真真的不開竅，人家要的哪里是個孫子……”

薛放本是擔心戚峰弄不好，如今見已經無礙，索不再。

正要帶人打馬往回走，跟隨的士兵來報，他們才過來的路上，因為下雨，山石落，竟把路截斷了。

若要回去，得由一條小徑繞路，夜晚卻不好走，不得就在這村子里住上一宿。

當夜，眾人只好將就在了木亞家的竹樓里，幸而是吊腳樓，地上并不很，士兵們便席地而睡。

木亞請薛放睡自己的床，薛放不肯，就只要了一床薄毯子鋪在地上。

堂中的火一直都未曾熄滅，只有這樣，才能把竹樓里的氣趕走，很快士兵們發出了長長短短的鼾聲，薛放卻夜不能寐。

正思忖舍那邊是什麼形了，耳畔卻聽到佩佩的聲音：“阿哥，你怎麼不睡？”

戚峰一直守著那團火，見出來便道：“我怕火滅了。我也不困，你睡吧。”

佩佩在他旁坐了：“你怕我跟爺爺又走了嗎？”

戚峰沒想到竟看出了自己的心意：“我……我答應過你哥哥會照顧……你們也別跑了好不好？”

佩佩歪頭看他，大眼睛里含脈脈，可卻沒有說什麼。

戚峰被看的心慌，趕忙又去撥火，里道：“你以后和老爺子……也別住在這里，就跟著我吧，放心，我會把你們當家人一樣看待，我也養得起。”

“家人。”佩佩喃喃了聲，最終只把頭靠在了戚峰的肩頭。

戚峰竟一也不敢。

薛放假裝睡著，聽著兩個人的對話，心里暗罵戚峰愚蠢。

這姑娘的心思人人皆知，只有這個傻子還要當木亞的“孫子”。

正在笑，薛放突然覺到仿佛有什麼人在窺視自己，他驀地轉，卻見欄桿外芭蕉葉，竹林婆娑，并沒有人。

次日清晨天還不亮，薛放便醒了。

他沒驚戚峰跟木亞爺孫，只帶了自己的人出了村落。

那堵著路的大石還未挪開，幸而旁邊鄉民經過，打聽到去大佛堂的小路。

這條路，卻是兩江三寨寨民們趕墟場的路，墟場對他們而言，便是中原地區的集市，今天正是日子，因為停了雨，路上來來往往都是寨民。背上的背簍里載著各種各樣好些東西。

薛放只想快些趕回去，他很不放心楊儀，尤其是還有個俞星臣。

但是鄉民們磕磕絆絆，加上山路上不好跑馬，他只得耐著子牽著馬兒，跟那些鄉民一同趕路。

好不容易出了小道，來到墟場所在，正好太升起，放眼看去，倒也算是琳瑯滿目。

薛放跟士兵們慢慢地自場中經過，隨意掃量兩側的件，忽地他看見地上一個竹筐，擺放著好些繡品。

薛放出高門，當然見過許多上等致的繡，對于這些鄉野玩意兒本看不上，可是此的繡品雖圖案不算極雅致，但也別有一番意趣。

而且，這不單單是擺設，卻像是一個的布掛兜。

他盯著那個東西，不由自主地牽著馬走了過去：“這是什麼？”

耳畔傳來些聽不懂的話，薛放抬頭，才見竹筐前是個擺夷族的，被他一看，兩頰很快通紅，用生的話道：“袋、袋子……”又在腰間比劃：“背著的……裝東西。”

薛放打開看了看，果真像是能盛好些東西。

他眼睛放地盤算著：“楊先生日常要帶藥、什麼薄荷之類，他那小荷包能盛多？有了這個就方便多了。”

又見那圖案極其絢麗，繡的也好，薛放便笑道：“這個我喜歡。多錢？”

紅著臉：“這是、姑……”咕噥了聲，似乎忘了該說什麼詞兒，便只又出一只手比了比。

薛放小心把那布包卷了起來，仔細塞進懷中，也沒聽說的什麼，見擺手勢，也不知多，只胡在袖子里掏了一陣，終于出一塊拇指大的碎銀子。

他日常不用這，沒想到竟然還有，想必是屠竹心細，給他應急準備的。

薛放便把那碎銀子放在竹筐上，牽著馬兒去了。

“喂……太多了！”后，那擺夷拿著銀子，目送他高挑的影漸漸遠去，良久無法回神。

子時，狄聞進了一次藥。

并沒有什麼大的反應，昏昏沉沉睡去，卻只睡了一個時辰就腹痛的醒來。

楊儀為就近診看，便歇在側邊房中，聽到靜急忙趕過來，卻見狄將軍滿頭大汗，抱著肚子，他俯似要嘔吐，卻并吐不出什麼。

符琪問道：“這是……怎麼說，如何是好？”

楊儀拔出銀針，在狄將軍左腕池上刺，又連拔幾支，在肝俞，期門，陵泉等幾道連續刺，池可緩解頭痛，后幾則都是疏肝理氣，止痛利膽的。

狄將軍痛稍緩，但治標不治本。楊儀道便吩咐再進一碗藥來。

符琪看向狄將軍，狄聞咬著牙道：“去吧。”

楊儀見符琪離開：“將軍且忍耐，此番腹痛，未必是壞事，只要過了這次……便可一勞永逸。”

狄聞的手死死地握著椅背，聞言盡量一笑：“我信……先生。”

符琪親自捧了藥來，胡大夫被驚，也來探看，一看狄聞這般形，便皺眉對楊儀道：“你若胡鬧，弄出個好歹，誰也保不了你。”

楊儀道：“我不須人保。”

狄聞接了符琪送來的藥，把牙一咬，一口氣喝了。

楊儀對符琪使了個眼，自己便往外退了出去，胡先生道：“你不在這兒守著，去哪兒？”只當要臨陣逃。

楊儀并不搭腔，離開臥房，在外頭廳下站住。

鬧了這麼一場，已經過了寅時，黎明將至。

斧頭早撐不住去睡了，屠竹原本還等在這里，是楊儀先前要休息，便也打發他去了。

此時楊儀突然驚覺，一夜過去，薛放竟然還沒回來。

著外頭藍白的天，忽然有點不放心，不自地猜測他會不會遇到什麼意外。

“楊先生這會兒該擔心的不是狄將軍麼？”令心驚跳的聲音從門側傳來。

轉頭，果真是俞星臣，披著一襲藍緞斗篷，清貴俊雅的，后跟著兩個隨從。

楊儀忍著不適，仔細地打量他的神。

不太確信，因為自詡從未真正了解過俞星臣，但至在此刻，看不出俞星臣面上有其他的意思。

他好像……還并不知道自己是何人。

暗暗地，楊儀松了口氣：“俞大人什麼時候學會讀人的心了。”盡量讓自己別那麼劍拔弩張，至先盡量地探探他的底。

俞星臣呵道：“讀心不敢，只是楊先生臉上的擔憂太過明顯，你又是看向外間……想來那夜出未歸的人，自然只有小侯爺了。”

“俞大人為何稱呼旅帥為小侯爺？”

“先生莫非不知？薛旅帥在京的本家，他的父親正是扈遠侯。”

“可我看旅帥似乎不喜人家如此稱呼。俞大人這麼擅長察言觀，不會看不出來吧。或者……你是故意的想旅帥不悅麼？”

俞星臣察覺這次沒有“咄咄人”，至稍見緩和。

不管怎樣，這種能夠正常說話的態，他稍覺舒服，似乎這才是他們之間該有的對話模式。

他卻不知楊儀正在小心翼翼地想探他的底細。

“薛旅帥想來不是那種心狹窄的，為一個稱呼而怒？”他看向楊儀，留心看的眼睛，確實沒有再如白日似的充，亮而黑，細看，卻還有些許疏離的冷意。

不知何故，俞星臣突然想起先前胡大夫跟他提起的、薛放跟楊儀的那點下流猜測。

一瞬竟有些浮想聯翩。

俞星臣咳嗽了聲：“還是說，這是楊先生對小侯爺關心太過？”

楊儀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正在苦想該怎麼把話題往楊家引，可是楊儀又很清楚，以自己的心機城府，跟俞星臣相比，那可真是螢火之于皓月，莫敢與之爭輝。

“說來，侯府里確實派人來傳旅帥回京，”楊儀無法可想，決定孤注一擲來個大的，眉頭微蹙做尋思之狀：“據說是有關他的親事……哦對了，就是跟先前俞大人所提的太醫楊家的那位小姐，不知大人可知曉此事？”

果然，俞星臣臉立時變了：“是誰說的？”他的語氣有點嚴厲，甚至沒等楊儀回答就直接道：“這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這是斧頭親口說的，他的話大概沒有假吧，哦，也許是侯府悄悄跟楊府商議，所以俞大人不知道。”楊儀的演技漸佳境。

打量俞星臣驚慌微神凝重的臉，心里有點奇異的快意。

仿佛找到了俞星臣的痛楚，楊儀決定再往上撒把鹽：“大概俞大人在這里盤桓的這段時間，兩府里已經把事兒做了呢？畢竟斧頭說，楊家的登老爺，也很待見旅帥，還親口說要招他為乘龍快婿呢。”

俞星臣不悅地掃了楊儀一眼，然后低頭踱開了半步。

他回頭看向院門外，一如楊儀方才擔心薛放的模樣。

俞星臣有點了陣腳。很明顯。

他怕楊儀說的是真的。

楊儀的心怦怦地大跳了起來。

但是那種給老狐貍設中圈套的得意，卻非常的有限。

確實恨俞星臣，可是，以他的心上人另嫁的方式來嚇唬他、而且功了……確實沒什麼可令人高興的。

這只能更加佐證前世的失敗，跟曾經所有辛苦付出的不值得而已。

屋的一聲慘，把楊儀驚。

轉頭，卻見胡先生著汗跑了出來，他驚慌失措地：“狄將軍、厥過去了！”然后他看著楊儀：“你你、不聽我的話，闖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