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83開始》第八章 返家

“轟!”

“轟隆隆!”

一輛綠皮車冒著煙氣,闖進了午夜時分的鞍城車站。

下的人不多,稀稀拉拉的,沿著明亮的站臺走了一段,然后拐下臺階,這子一轉,仿佛就關了所有的燈,黑漆漆一片。

一個值班人員拎著汽燈一晃一晃,為乘客指引方向,再往遠看,就是車站門口還綴著些亮。

原本是傍晚到,結果火車中途故障,耽誤了好幾個小時。

許非抱著小箱子,后面跟著困頓的陳小旭,倆人正發愁怎麼回去,結果一出來,就瞧見兩團黑影臥在廣場上。

陳小旭辨認了一會,試著了聲:“爸?”

“哎,等你們半天了!”

黑影往前,居然是許孝文和陳父,還帶著自行車。許非心頭一暖,連忙跑上前,“爸,陳叔,你們怎麼來了?”

“能不來麼,左等右等也不見人,你媽非讓我去鐵路問問,這才知道火車晚點了。我跟老陳一合計,半夜也沒有車,就干脆在這等吧……你買的啥東西,咋還裝個箱子?”

“買了兩盆花給我媽種種。”

“啊?”

許孝文張著,拍了下他肩膀,“真孝順!”

當即,倆爹載著倆孩子往回返,一路聊著京城見聞,面試過程。一聽讓把車票留好,都嘿嘿樂了幾聲,心照不宣。

大街上十分悄靜,路燈也不是那麼亮,烏漆嘛黑的連條狗都沒有。

約莫半小時后,倆家在一條路口分開,許孝文又拐了一下,終于見了那條悉的巷子。不過與以往不同,今天好幾家都亮著燈,還圍著一群人吵吵嚷嚷。

“嘎吱!”

許孝文大一杵,停在巷口觀,“那不是老王家麼,出啥事了?”

“怎麼了?”

靠在老爹背上,眼睛都快睜不開的許非被驚醒,模模糊糊的就聽有人喊,“耍流氓了!”“耍流氓了!”

耍流氓???

哎呀,你要是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啊!

這貨湊上前,只見一個著膀子的中年人半癱在地,被揍的鼻青臉腫,一群人圍著指指點點,另有個年輕人破口大罵:“平時人模狗樣的,一大把年紀能干出這事來,你就是個犯罪分子!臭流氓!”

與此同時,院子里還傳出一個聲,“嗚嗚嗚……你別說了,多丟人啊……嗚嗚……”

許非一打聽才知道,那老王是個木匠,在附近小有名氣,也住大雜院。四十多歲了,沒娶過媳婦,據說連人都沒過,一直老老實實,頗為本分。

結果就在剛剛,老實人拿著把剪子溜進對門,把人家小媳婦兒的頭剪了——小媳婦兒正在炕上睡著呢,頭也正在屁上套著呢。

“奈何老夫沒文化,一句臥槽走天下啊!”

許非特神奇,這種作簡直清新俗,妥妥的流氓罪!

父子倆抻脖看了會熱鬧,等到警察趕來才不舍的離開。他瞄了眼院里,衫單薄的子梨花帶雨,的確俏,而那木匠耷拉著腦袋,始終一言不發。

他不由暗嘆,只能歸咎于時代開放,人的本也在不斷放飛。

其實真要說起來,跟那種裹著風在街上晃,見著漂亮生就刷的一下丁丁的老變態沒啥區別。

都是抑的產

…………

是夜。

許非躺在外屋的小床上,明明很疲憊,卻怎麼也睡不著。

來此一個多月,既讓他到了這個時代的清新質樸,也見識到了這個時代的獷野蠻。

農民,小市民,工人,知識分子,乃至上層領導,都像是一罐被悶久了的蒼蠅,好容易見了一亮,既蠢蠢又擔驚怕。

比如陳小旭,報名紅樓夢或許賭上了一輩子的勇氣,就必須要演上林黛玉。但對自己而言,只是現階段的一種興趣嘗試。

倘若他記得不差,紅樓夢的籌備工作持續了一年多,要到明年四月份,才會在圓明園開辦第一期學習班,九月份正式開拍。

現在才六月,有近一年的空余時間。

干點什麼呢?

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走是不可能走的,他可不想跟著曲藝團東跑西顛,一點技含量都木有。

話說改革開放的過程,是先農村,后城市。

目前,農村在從大集時代往聯產承包責任制過渡,部分農民的生活顯著提高,效顯著,改革的重心已偏向于城鎮。

那些工廠、企業仍以國營為主,個戶、小商販和小作坊也得到承認,但國家對私企卻一直持曖昧態度。

中央的政策是“不宜提倡,不要公開宣傳,也不要急于取締”,其實就是默許,但不鼓勵。

而事實上,私企在整個八十年代都很苦,要從九十年代初才開始迅猛發展。這年頭最吃香的只有一個職業,倒爺!

因為再過一段時間,國家就會出臺一個非常關鍵的政策,價格雙軌制。

所謂雙軌制,就是統一定價和市場定價共存,同一商品分計劃和計劃外兩種,在計劃以較低的價格出售,在計劃外則按市場價格出售。

這給倒爺創造了充足的活空間,什麼水泥、鋼材、電視機、紉機、石油,凡是個東西都可以倒騰,以至于造就了中國第一批權貴資本。

倒爺要麼是倒,要麼是倒關系,背景要,人脈要廣,否則當不起。

比如剛出道的牟其中,他今年會從山城的一家工廠低價購買一批銅制鐘,再高價賣到魔都,然后就因投機倒把進去了……

不過呢,以上都是整個時代的大環境,到當下還真不確定。上頭的政策一會松,一會,一會,一會,浪頭始終在變,沒點數。

“今年好像正打擊經濟領域犯罪吧,也不知道結束沒……”

許非回想起前陣子看的報紙,沒得出啥有用的消息。自己肯定不著倒爺的層次,正好小打小鬧,安全也有保障。于是又繞了回來,干什麼呢?

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更無睡意,索跳下床。

門聽了聽,里面傳出輕微的鼾聲,遂拿過一盞舊臺燈,找出紙筆,用被子一蒙。借著昏黃的亮,許非在紙上勾勾劃劃,很快就完了一張張古怪的設計圖。

“現在的人雖窮,但也沒想象中的那麼窮……”

他咬著鉛筆冒,也是有些忐忑,“姑娘們,別讓我失啊!”

(友推書《野生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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