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83開始》第十三章 理想
人都有個通病。
自己干了什麼事,或者到了什麼事,只要能搔到心,就千方百計也想搔搔別人。不存在例外,沒人憋得住。
劉曉曼回到醫院時,午休還沒結束,一群小護士正聚在屋里嘰嘰喳喳。
“曉曼回來了,中午吃飯沒?”一位同事招呼道。
“沒吃,去街里逛了逛。”
從對方跟前經過。
“下午三點開個小會,別忘了啊!”另一位同事告知。
“嗯,知道了。”
過第二個人邊。
“又去百貨商店了?你這一個禮拜去三五次,真夠厲害的。”
“你羨慕你也去啊!”
“喲,人家里頓頓吃,香油都當水喝,我可比不了,是吧曉曼?”
大踏步踩過幾個開玩笑的年輕妹子,臉已然不太好看。當走到最里頭,正想著兜回來再轉一圈時,忽聽有人問:“哎曉曼,你這包好看,新買的麼?”
刷!
妹子一秒換畫風,笑得跟朵月季花似的,“是啊,我剛買的,你看看怎麼樣?”
把包捧到對方手里,人家瞧了瞧,贊道:“款式不錯啊,簡單大方還實用。這是勞布吧,那可夠結實的……”
倆人一談論,頓時引了眾人圍觀。小護士都是二十左右歲,接新鮮事,眼界也相對開闊。
“這是盤扣吧?以前都是做旗袍馬褂的,沒想到還能在包上。”
“做工糙了點,樣式倒新穎的,哎我喜歡這個圖案,真可。這包多錢?”
“什麼,六塊?曉曼你太大方了,頂多值三塊!”
“一邊去,這設計懂麼?沖這個圖案,六塊錢就值的。”
“是吧是吧,以前就沒見過這麼畫的。”
劉曉曼被圍在中間,為話題焦點的覺讓心舒暢。正此時,又有人問:“你是在百貨買的麼,我昨天去怎麼沒看見?”
“不是百貨……”
噓了一聲,低聲道:“這是擺攤賣的,就在斜對面,你們別出去說,領導知道要分的。”
“擺攤!”
妹子們眼睛一亮,攤販在京城和南方已經很常見,但在以廠為家,鐵飯碗觀念深固的鞍城還是新鮮的。
們紛紛點頭,“明白明白,我們絕對不說。”
“嗯,絕對不說。”
才怪咧!
……
自開門紅之后,生意就迅速面臨倒閉的危險。除了吃瓜路人過來瞅瞅外,再沒賣出去一個。
陳老板憂心忡忡,許老板老神在在,甚至還蹲在地上看起了紅樓夢。
“都好半天了,你還有閑心看書?”
“不然呢,我還能強拉人家買麼?”
“那也想想辦法啊,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不用,就這片好。”
許非瞧著一臉焦急的陳小旭,笑道:“別擔心,我們再等等,等下班人流就多了。”
“多了也未必買你的包,我看你賣不出去怎麼辦?”
“那也賺了,我一個本才幾錢。”
嘁!
陳小旭不能不講義氣的走掉,只得陪著干等。
又過了一段,鈴聲再起,暮黃昏。鞍鋼可比紡織廠壯觀多了,正式的臨時的,工廠的集的,下班的倒班的,還有接孩子、買菜的家屬等等。
十幾萬人呢,即便出來十分之一,也足以用人頭攢來形容。
許非合上書本,擰了擰腰,一副備戰的姿態。陳小旭又開始張,盯著不斷涌出的人群,川流不息,似永不停歇。
猛的一眨眼,只見有一小從醫院出來,離開大部隊,穿過馬路直奔攤位。個個青春靚麗,著干凈,一瞧就是家境優越的孩子。
“喲,還真有一個。”
“快來看看,曉曼買的是不是這款?”
姑娘們在攤前打量,還剩五個布包,白的已經賣掉了,剩下的圖案都不相同。
有的是幾筆花草,有的是憨態可掬的小熊,有的是兩個人頭剪影……總風格皆是清新可。
“這個怎麼賣?”
一個妹子掃了眼,抱住小熊包就不撒手。
“六塊。”
“不說送筆袋麼?我有麼?”
“都有都有!”
他又取出個白筆袋,很大方的作為贈品。妹子也沒矯,有劉曉曼打樣兒,特爽快的付了款。
另個姑娘一瞧,也忙掏錢買了剪影,生怕被人搶去。還有的確實不中意,問:“你有別的圖案麼?”
“今天就這些了,不過你們喜歡什麼,可以提前訂做,像自己的名字啊,生肖啊,包括人像都可以。”
“人像?”
“比如這樣……”
許非出鉛筆和紙,三兩下就完了一張簡筆畫,往外一展,“像不像你?”
“哇!”
對面的姑娘睜大眼睛,那畫像蓬蓬的頭發,遮住大半張臉,蜷著胖胖的正在呼呼大睡。
限于裁工藝的落后,沒有描繪五,只是一個廓,但那種古怪的準,確實抓住了的特征——圓潤,可。
開玩笑!
許非可是正經的專業,從底層設計一步步爬上去的,深暗客戶群的不同需求。八十年代的妹子,哪見過后世的萌系畫風?
“我就要這個!”對方瞬間敗下陣。
“訂做的還要貴點,八塊錢。”
“八塊……八塊也行!你明天能過來麼?”
“得過三四天吧,手工制作費時間的。不過只要你確定,我一定做出來。”
“行,那我等你。”
陳小旭在旁邊看傻了,一串數字在腦袋里轉來轉去。
六個包都賣掉了,還有一個訂做的,到手的就三十六塊。那孫子的車費、食宿、原料費、加工費,全部的本都回來了。
一天三十六,一個月就是一千零八十,放以前想都不敢想……
流了半天,護士們嘰嘰喳喳的走了。許非攥著一沓錢捋了又捋,鄭重其事的塞進兜。
“總算有點安全了。”
他拍了拍口袋,溫熱熱的,是令人心安的覺,跟著轉頭一瞧,卻發現小伙伴在發愣。
“怎麼了?”
“……”
陳小旭顯然到了沖擊,擰著眉道:“這錢來的也太快了,我有點害怕。”
“怕什麼?我們又沒犯法,頂多打個邊球,再說賺錢多還不好麼?”
“賺錢多好麼?”姑娘傻乎乎問了句。
“那你覺著什麼好?”許非樂了。
“很多呀,像讀書,詩歌,旅游,……我覺得都很好。”
得!
小姑娘年輕輕的不知人間疾苦。
許非面沖著,一本正經,“我跟你講,經濟獨立才是一切好的前提,錢是你安立命的本,別的都得靠后。”
“這我可不同意,做人得有理想,理想更偉大。”
“不,錢和理想一樣偉大。老祖宗早就教過我們‘食足而知榮辱’,馬克思也教導我們‘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只不過現在的人不承認罷了。
我們要尊重錢,也尊重理想,這才是最面的生活方式。”
“……”
陳小旭想了半天才勉強接這個觀點,“那,那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麼……”
許非笑了笑,“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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