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 吉，宜開張納財。

“除夕”好似一道分水嶺，除夕之前, 是冬日, 過了除夕，春天就近了。

還沒出正月，風已不似之前罡，白天日頭好時, 再穿棉襖竟微微有些熱了。

巳時剛過，南三街的一座繡房便歇了，從里面陸陸續續走出來繡娘, 各自活著頸肩和手臂，三三兩兩商議著去哪里用飯。

“一天吃三頓，愁都愁死了。”穿薄荷綠襖子的繡娘不過十六七歲模樣，材圓潤, 每天最愁的就是晌午這頓怎麼打發。

出來做活，許多東家都是管飯的, 但繡房件貴，最忌諱沾染油污, 故而一概吃喝俱不許帶進來。

“不如咱們去吃北六街孟婆子家的丸子湯吧！”

另一個穿藍的提議道。

五公縣是二十年前重新規劃過的。

當時的地方以縣衙為中心將整座縣城主東西向劃分為十六大街，分南北兩座半城，而那八條街也自中軸線起, 分別稱為南/北大街、南/北二街等，一直到最外圍的八街止。

而每條大街上，則再據天干地支編號, 如此一來, 南北貫穿、東西通達, 十分清晰明白。

那綠襖和剩下的紅一聽便紛紛皺眉。

“忒遠了些！”

“就是，況且才過了年，誰吃那油膩膩的。”

“姐姐們！”途徑鋪子時，便有幾個相的伙計站在門調笑，“姐姐們還愁甚麼，只要幾位開尊口，多的是人出謀劃策哩！”

又有隔壁書肆、糧行等的管事起哄，十分殷勤模樣。

“放你娘的屁！”那綠襖子小娘子冷笑著啐了口，叉腰罵道，“在這里滿胡沁，再里沒遮沒攬的，老娘便去報了，看到時候是誰沒臉！”

同來的兩個郎也毫不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將這群人罵得灰頭土臉。

等們走了，眾人才土撥鼠似的重新鉆出來，著遠去的背影咋舌。

“這也忒潑辣了些。”

“端的烈貨……我可降服不住。”

眾人聞言，頓時看著大言不慚那人哄笑起來。

“還降服？你倒是想得！別看這些小娘兒們弱弱的，一雙手便是寶貝！那邊錦云繡坊曉得吧？聽說縣里幾位大財主便時常從那里訂裳穿！一個月說也有五七兩銀子進賬。

還有那繡工格外好的，一兩年專注一副屏，轉手賣個幾百兩也不是稀罕事！”

那新來的一聽，不住咋舌。

“乖乖，這哪里是小娘子，竟是活財神了！”

眾人一聽，俱都笑了。

“可不就是活財神？”

要不然大家怎麼都熱臉冷屁，天天被罵也不肯放棄。

說句不好聽的，若誰娶了這麼一位娘子，下半輩子算是有靠嘍！

卻說那三位小娘子門路罵完了人，才走到街邊，忽聽前面人群中傳來清脆聲：

“師家鹵，頂呱呱，吃了又吃還想它！”

三人面面相覷，這是什麼？

聽著咋有點上頭？！

正疑間，那聲越來越近，竟從人堆兒里鉆出來一個穿著紅底橙掐牙上的小孩兒來，頭上戴著同頭巾。

這兩個拼在一著實顯眼，哪怕如今尚未出正月，路人裳都很喜慶，也毫沒有被淹沒。

裳前和后背都印著墨字樣，若識字的就能看出是“師家好味”四個字，打頭一個“師”字略略變，又勾了個圈兒，像字又像畫。

那小孩兒約莫七、八歲年紀，一雙眼睛咕嚕嚕直轉，顯得很是機靈。

他的目在行人上一一劃過，忽然跳到一對兒夫妻跟前笑道：“師家鹵，頂呱呱，吃了又吃還想它！今兒師家好味菜館開業，就在前頭二街丙字午號，賣的都是外頭沒有的新鮮吃食，鹵、鹵鹵鴨、梅等等，還有水晶、酸菜餃兒、三鮮水煎包，好吃得很吶！頭天開張，都可以試吃，不要錢的，兩位不去瞧瞧麼？”

那夫妻倆正是出來吃飯的，可在縣上生活許多年，哪家鋪子什麼滋味兒，兩人都爛于心，很是犯愁。

如今聽了這話，倒來了幾分興致。

“好小子，你是替人家跑兒的？”

再沒見過隔著整條街拉客的。

“別的倒罷了，”他媳婦笑道，“那梅名兒雅致，也不知是個什麼味兒。”

“這也不難！”誰知那小子竟立刻打開上掛的盒子，一異香立刻噴涌而出，“兩位嘗嘗就知道了。”

夫妻倆好奇地低頭一看，只見里面分數個小格子，板板正正擺著許多紅棕油亮的塊，旁邊還擱著細竹簽子。

那小子用竹簽了兩塊拇指肚大小的遞過來，“這就是梅，里頭加了蜂烤出來的，用料又講究，味兒又好，本錢大著呢！一般人我都不舍得與他們嘗！”

說到最后，他反倒先饞起來，口中津四溢。

這話都是小掌柜教他們的，連著背了幾天，如今全都倒背如流。

小掌柜說了，是人就喜歡聽好話，你越說得他們與眾不同，他們就越愿意心甘愿地掏銀子。

果不其然，夫妻倆先看這孩子干凈清爽，口齒清楚便有三分好，如今又見那吃食好看，香氣濃烈，還是單獨簽子的，一點兒不臟，又多三分。

再一聽這個，不自覺便有些飄飄然起來。

“一般人不舍得與他們嘗”，卻偏偏讓我們嘗，啥意思？

我們不是一般人唄！

夫妻倆心滿意足，果然取了來吃。

豬梅本就極，這份烤制的火候拿得恰到好，一嚼就能覺到沛的滲出來。

烤遠比一般燉來的勁道，那甜味與咸味配合得極好，沒有誰過誰，反倒是覺得缺了哪一樣都不。

“那鹵味又是什麼？”

人嘗了梅，突然覺得胃口被打開，里香噴噴水漬漬，竟現在就想去店里瞧瞧了。

“鹵味那可多啦！”

見火候差不多，那小子呱唧呱唧如數家珍報起菜名，“鹵方、鹵鹵鴨，都是各個部位分開的，貴客想吃哪兒都！還有那鹵藕片、腐竹、木耳、豆干、油豆腐……”

他的聲音又脆又脆，不等說完，不那對夫妻，周圍好些路過的行人都聽得了神，忍不住吞著口水問道：

“那腐竹又是什麼？聽這名兒怪怪的。”

那孩子便笑道：“我們掌柜的說了，心不如行，左右就在前頭不遠，諸位貴客不如隨我去瞧瞧，買不買沒關系，只去瞧一瞧，看一看，嘗一嘗，左右也不要錢，吃不了虧，上不了當！”

當一個還算討喜的人不斷在你耳邊重復某個建議，人往往會陷混沌，不自覺跟著他的思維跑：

是啊，人家都說了麼，買不買沒關系，嘗嘗也不要錢！

要不，就去嘗嘗？

然后等眾人回過神來，就愕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那家新開的菜館門口了。

三位繡娘也是如此。

三人面面相覷。

我是誰，我在哪兒？

我們為什麼也跟著過來了？

不過，這來都來了……

店門口掛著“師家好味”的招牌，里頭三個大小人忙活著，手腳很麻利。

們上也穿著如方才那年一般的裳，前后背印著的字樣與招牌上的如出一轍。

“貴客三位，里面請！”

正練地煮水晶的郭苗一抬頭，就見三位小娘子稍顯遲疑地杵在門口，于是馬上熱招呼起來。

小掌柜說了，多喊一嗓子不丟人。

有時候你不喊，客人可能就猶猶豫豫溜走了；可若喊一嗓子，沒準兒生意就登門了！

果然，三位繡娘一聽，原本那點猶豫登時煙消云散，不自覺邁雙走了進來。

店里塞著十張四人小桌，俱都拭得干干凈凈，們才一坐下，就有另一個穿制服的小丫頭迎上來問道：“貴客想吃什麼？”

綠襖圓臉繡娘張口便道：“方才聽說你們有那個什麼水晶，好吃麼？”

師雁行就笑，“自然是好吃的，酸辣爽口，十分解膩。只要五文錢一碗。”

同桌穿藍的繡娘略略皺眉，“人家圓子湯也才這個價呢。”

師雁行仍是笑的，“果然是純的麼？”

對方就不言語了。

這個價格是參考了羹丸子湯定下來的。

那個雖說是丸，但里面究竟有多？大家都心知肚明。

況且除了摻水高湯外也沒什麼技含量和高本。

這土豆雖然也是咳咳，燉土豆子剩下的，但制作麻煩，口獨特，關鍵量大能管飽！

最最要的是，只此一家！

就連那陸家酒樓都沒有的。

“我們家的湯底是豬骨和架明明白白熬出來的高湯，還加了有二十多味香料特別調配的鹵，湯底就值這個價了。”

師雁行趁熱打鐵道：“水晶到底值不值，幾位嘗了就知道了。不如先要個小份的，若果然不好吃，我一文錢都不收的。”

三人見年紀小，本就有些不忍，如今又這樣自信滿滿，便也跟著放下心來。

綠襖繡娘最好吃，見狀拍板道：“既如此，我就要水晶。還有那個鹵味，也一樣的來些嘗嘗。啊，還有那個梅和脯，也都來一點。”

同伴拽了拽的角，“別吃不完。”

綠襖繡娘不以為意，“吃不完帶著走嘛！”

反正家離這邊近，大不了先回家放下，晚上繼續吃。

同伴：“……”

行吧。

看們的打扮和神，也不像沒錢的，師雁行便推薦道：“我們家的東西樣樣都是外頭沒有的，今兒頭回開張，好些來的人都如幾位一般，什麼都想嘗嘗的。既如此，不如試試鹵味拼盤，各葷素都有……”

不多時，三人桌上就擺了個老大的鹵味拼盤：

實在是品種忒多了些，每樣略挑兩塊就擺滿了。

額外還多了三個水煎包。

那綠襖繡娘詫異道：“上錯了吧？我們沒點這個呢。”

師雁行沖們眨眨眼，“送的，開業福利，今天進店用餐的都有。”

三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臉上的喜意。

白送的誰不喜歡啊！

被偏的覺棒呆了！

“我先嘗一個！”綠襖繡娘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夾了自己面前的那一只。

剛出鍋，還冒著熱氣，扁平的底部是金黃的面鍋，過薄薄的面皮約可見里面綠的黃的餡兒。

熱乎乎的香氣竄鼻腔，不住吞了下口水。

胡吹幾下，小心翼翼用齒尖咬開一道小口子，洶涌的熱氣伴著濃香瘋狂了出來。

這誰忍得住？！

趕吃吧！

那水煎包是混了蘑菇、蛋和干菜的三鮮餡兒，嬰兒拳頭大小，皮兒甚薄，鮮可口，不能當正餐，簡直都可以做點心了。

綠襖繡娘被灌了滿口水，得眉都跳起舞來。

兩個同伴見了，哪里還需要問？也紛紛舉起筷子來吃。

“水晶兩份，酸菜蛋餃一份，”郭苗來上菜，“菜齊了，三位慢用。”

三人商議一回，決定分開點，然后相互換下，這樣就能花同樣的錢吃到不同的味。

由此可見，你可以沒有男人，但絕不能沒有飯搭子！

綠襖繡娘率先吃完水煎包，意猶未盡地呼出幾口熱氣，“真鮮啊！覺一點兒不比包子差呢。”

又去看那水晶。

熱騰騰紅艷艷的湯里伏著一汪明面條？果然像極了水晶，襯著白瓷碗煞是麗。

也不知到底是什麼湯底，竟十分香濃，便先舀了一勺來喝。

口微燙，完地將高湯的鮮激發出來，湯里還加了足量的香醋和辣子，只這麼一口，全部腸胃都被打開了！

值嗎？

這可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