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1980》第52章 奇珍

別說,康德預計得還真沒錯兒。

那倆捲軸果然不是一般的玩意。

一幅沈周的《行書詩卷》,一幅石濤的《金魚》,都是珍品。

只是可惜,年代太久遠了點,又或是保管不善。

兩件書畫都有所殘破,質地也有點「傷了」。

不但書畫質地脆,最外面一層,有的地方也有點「起霜兒了」。

老爺子展開就看了半個小時,便無比心疼的又給收了,生怕再有損害。

不過這兩幅字畫儘管寶貴,可要說這一天所獲中最有價值的東西,它們還得排後頭呢。

寧衛民是絕對沒想到,真正的魁首,居然是三件瓷里,最不起眼的一隻白瓷碗。

這隻碗看上去白得發污,並沒出多細緻和珍貴來。

既沒有那青花梅瓶的古典,也趕不上另一隻明代龍泉青瓷盤的

唯有的特別之,只是碗中有看不太清的凹凸花紋,還有同樣不顯眼的「樞府」二字。

而這兩個銘文也是印在碗壁口邊沿下的,「樞」和「府」位置遙遙相對,一南一北。

要不是康德給指出來,寧衛民都能看過去。

難怪那賣貨的,從一開始就沒當回事。

其實寧衛民也一樣,以他此時的眼,當真覺著這個碗,作為蓋腌菜罈子口兒的皿是再合適沒有了,怎麼都看不出個好來。

但恰恰就是這隻碗,卻符合了康德曾說過的「斂」二字。

連寧衛民自己都不能不承認。

當康德把這碗放在一堆瓷中間,這東西是越看越端莊,越看越穩當。

明明沒什麼,卻有能過一切的深沉氣質。

自然而然會為觀者的視覺中心,惹人矚目。

一開始,他還認為這種是碗的純導致。

因為其他的帶花紋帶,五中就這隻碗是白,自然顯得突出。

沒想到老爺子又把家裏一堆日用的杯盤碗筷找了出來。

各式各樣的白的家什都去放碗旁邊,卻還是給人這樣的覺。

這無疑就證明了寧衛民的想法是大錯特錯。

唯一的解釋,只能說這碗特別耐看了。

也是到了這一步,康德才給寧衛民講明白了有關這隻碗,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目觀此碗,特點為小底足,厚胎,素釉失青白。

就聯想到了明代曹昭《格古要論》「古饒」條中,有「元朝燒小足印花者,有樞府字者高」這一句。

再加之他找到了凹下去的花紋和銘文。

從而推定,此碗應是元世祖忽必烈在景德鎮設浮梁瓷局,為「樞院」所制的定燒

老爺子還告訴寧衛民,說元代的樞府瓷,雖然比宋代的土定晚了二百來年。

但無論從質量,還是從歷史價值上看,樞府瓷都遠遠超過了土定,這二者是無法相比的。

因為「樞府」本是唐朝的一級行政機構。

宋以後改樞府為樞院,為中央最高軍事機關。

而元既然以武力為重,自然「樞府」權位就更高。

再考慮到元代不過百年歷史,其間燒制數量極為有限,有銘文者就更寥寥無幾。『

類似的碗,後代雖有燒制,但樣式已改,釉也不潤了。

那毫無疑問,這有數兒的元代「樞府瓷」,便了絕品。

況且這隻碗,其紋理還不是尋常的纏枝蓮,

而是雲龍紋。

這就更說明它是樞府中位顯赫之人的專用,是絕品中的絕品。

其價值不但不比那上繳國家的青銅爵差。

如果從以稀為貴的角度來說,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真能頂上今兒所有弄回來的一切了。

總算弄清了小碗的來龍去脈,寧衛民心裏如同六月的藍天。

清亮、徹,甚至有種大夢初醒的覺。

再看向這隻碗時,他的目已經變得十分凝重,從中到了歷史的複雜

甚至還別說他了,就連康德自己都不釋手啊。

用老爺子的話說,多藏家,一輩子都未必能到這樣的奇珍。

這東西又不比青銅犯忌諱。

只要懂的主兒,誰得著都不可能再撒手了。

他還給寧衛民立了個規矩,說從此寧衛民只許看,不許

瞧瞧,這都到什麼地步了?

可就這,還不是今天的全部收穫呢。

千萬別忘了時代背景啊,這年頭,那就沒有現代仿品。

即使還是康德口中,剩下那些「爛七八糟」的玩意,「不是東西」的東西。

那也是民國時期為了迎合軍閥附庸風雅的需求,給暴發戶大員充門面的「假大名頭」。

二十年之後,肯定也得值個幾十萬上下了。

所以從值錢保值的思路出發,寧衛民一樣正兒八經的把這些件兒收了起來,就跟存金子差不多。

偏偏他給康德的理由卻是,自己要仔細觀學習,從中尋找錯

張口撒謊,不但掩蓋了自己貪婪,反倒愈加顯得孺子可教也。

老爺子自然被哄得十分開心,高高興興去上班了,讓他自己一人家裏慢慢看。

至於這些東西最後要怎麼理?

這就是當天晚上,師徒倆人坐在一桌子好酒好菜旁,要商量的議題了。

說起來康德帶寧衛民去鬼市的初衷。

原本就是為弄兩件兒值錢的貨,然後快速倒手賣出去,換點資金給寧衛民當學費。

從今往後,老爺子是打算就讓寧衛民每天去鬼市上轉悠去了。

說茲要寧衛民自己覺著看明白了,或者興趣就可以下手買。

買對了當然是好事。

即使買錯了虧了錢,也沒關係。

因為主要目的,還是藉此讓寧衛民開眼,長學問。

在老爺子看來,真本事就得這麼練出來。

說得再多,耳聽為虛。

怎麼也沒有親眼見過,親手過強。

人只有吃過虧了,疼過了,才會把教訓記一輩子。

人也只有對自己興趣的東西,才琢磨。

所以老爺子表示願意放任寧衛民去尋他自己興趣的品類去,好以此領他進門。

哪怕老爺子再陪著去,也不會為寧衛民做現場指點。

但回過頭來,卻肯定會對著東西,告訴寧衛民哪兒錯了,為什麼錯。

對師父的這個主意,寧衛民作為徒弟是相當的。

同時也覺得很有趣兒,很挑戰,還真有點掌,急不可耐的興

這怎麼論,無論前景還是錢景,確實都比他倒騰熱帶魚強多了。

可唯獨就是他一時捨不得那些東西啊。

覺得哪怕不算樞府瓷,可另兩件瓷和書畫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寶貝。

未來的價值至是以千萬計算的,現在賣也忒虧了。

無論怎麼選,他心裏都疼。

好在師父就是師父,康德是個有算的人,直接就告訴他了。

肯定得把書畫賣了,不用選,也沒的商量。

原因就是因為保存書畫是需要有保存條件的,他們的居所現在並不備這樣的基礎。

像那個大戶人家就差點把這兩件東西給糟踐了。

這兩幅字畫,其實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與其他們自己手裏,讓書畫霉了、殘了,還不如賣給國家的好。

這既能讓這兩樣東西得到妥善保管,也順帶實現他們自己的目的了。

這才是對國家對私人都較為合適,相得益彰的法子。

聽了這番話,寧衛民這才明白了師父的心思。

他不能不承認老爺子這話有理,也不能不佩服起老爺子的深韜略來。

到底是真正的行家裏手,做大生意的老前輩,從思路上就比他這小老闆兒高了一籌。

而他自己的貪心和不舍,反倒是真有可能把兩件寶貝耽擱在手裏,徹底變的。

那不賣還能怎麼辦呢?

賣!

有意思的是,也是多虧這一賣啊,他又從中發現了另一片廣闊天地。

非但是不覺著賣虧了,反倒還覺著賣值了。

因為無意間,這又證明了老爺子告誡他那句話了。

人必須得勤快啊!

別看就為了賣畫,多走了幾步路,卻讓他看到了風無限。

(注1:傷了,書畫行話,指書畫質地因蟲蛀、水或外力而損傷,若地子缺損,就「殘了」「缺了」。)

(注2:起霜,書畫行話,指因而發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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