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理屈詞窮，宋主任一下變了康德恰纔的模樣。

他沉著臉，皺著眉，閉著，隻言片語都說不來了。

連那老師傅也是目瞪口呆，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最慘的是，他們就連拖延片刻，仔細思量一下也做不到。

因為康德本就不給他們留細琢磨的工夫。

這老爺子，儘管上充著大度，替對方開。

可實質卻是在兌人，步步。

「哎，算啦。咱們其實犯不上為這點事兒較勁兒，越較勁越丟人不是？」

「我知道，或許是送咱們店裡好東西是太多了。您眼高，不大稀罕我這兩件，能理解。」

「您真不想要了，現在直接言語一句，沒關係。您要是覺著開不了口，搖搖頭就好，我也斷不會難為您。」

「頂多了，今兒東西我拿回去，繼續跟家扔著去。既然都扔這麼些年了，再扔些日子怕也沒什麼……」

寧衛民在邊兒上看著這個樂呵啊。

心說了，老爺子，您這真是以幾之長攻彼之短啊！

誰搡誰啊？

這倒打一耙，您玩兒的太溜兒了！

誰打小鼓啊？

這反咬一口，您都練得出神化了！

您可真是「特沒譜」的活祖宗啊！

裡說著別人，自己把壞招兒都使盡了，就沒您這麼欺負人的！

不過樂歸樂，寧衛民也不是純粹看笑話，反倒是個合格的「托兒」。

一見老爺子連擒故縱都用上了，又恰到好來幫忙了。

「大爺，大爺。他們不要正好啊。您不是跟我說過嘛，賣主兒有賣主兒的行路，關鍵是看買主兒識不識貨。他們既然沒這福氣，看來這東西還應該是咱們家的，這不算咱反悔。」

「您還甭說，我忽然發現，這些玩意好像越擱越值錢，比銀行利息高多了。得虧您當初沒賣，要不咱就虧大發了。您說真要在家裡再擱個十年，這兩件書畫是不是還得翻跟頭呢？」

「東西是得修，可您還別為錢不湊手發愁。我有了個主意，您聽聽行不行？不是修復這幅畫最便宜嗎？那咱就先修這一樣兒。等修好了一樣，把這畫出手，再拿賣畫的錢修這幅字。」

「這樣再怎麼著，咱也能保住一樣啊。修復這段時間，咱們還能想想辦法湊錢，最好是一樣也不賣……」

什麼左右兩難啊，什麼進退失據啊。

宋主任現在有了至深的會！

要繼續報價吧，他覺得價格肯定就得超標了。

店裡他經手收來的書畫，還沒開過這麼高的價兒。

他會覺得很難跟店裡代。

可要到此為止收手，丟不丟臉面暫且不說。

兩幅書畫一旦錯過也許就終就再難相見了。

心裡也確實有點不甘心和捨不得。

剛才寧衛民這主意，出得確實要人命啊。

真要是人家決定這麼辦，他今天就全是徹底白費，冤不冤啊

而且假如這兩幅字畫從此無聲無息徹底消失也就罷了。

怕就怕十年八年後，落什麼知名的同行，或是業大家的手裡。

一但再傳出容寶齋兩度失之臂的。

恐怕是會讓他自己和容寶齋都落個小氣或是不識貨的名聲，為業笑談啊。

而就在宋主任腦子裡紛紛轉悠著，始終拿不定個主意的時候。

康德又窺出了他的心思。

那是一聲喟然長嘆，又給了重重一擊。

「宋主任，您別這副表行嗎？好像我們非要以次充好，盡著價兒的要，要佔你們便宜一樣。您信不信，我要真找個私人，肯定比給店裡劃算得多。」

「其實之所以我不願意給私人，願意給你們。就是因為你們是行家，懂字畫，也字畫。我是覺得你們既然開口相求，把東西給你們放心。」

「哎，可惜好些事兒是強求不得。再怎麼樣，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幾千塊丟了。所以買賣不無所謂，東西我也不勉強您要。可這事兒，咱們最後一定得說清楚了。」

「您能不能給我句公道話？憑我這東西，即便要個萬八千的，不為過吧？哪怕這個價錢，你們店裡收了，咱也不能說是買賣，咱得說是勻。是不是這個理兒？」

此言一出，宋主任再承不住了。

康德這話，那著實厲害啊。

首先，私人的價錢肯定不止店裡能給的數字，這是事實。

真要出給私人，兩萬三萬都正常。

巧了，四萬八萬的也不能說多。

只是但是這種人現在很難找，有點不合法罷了。

但最關鍵的，還是這個「勻」字，老爺子用得心啊。

凡是行里人可都懂得這個字兒的份量。

「勻」能當「買」或「賣」講，卻又不是單純的買賣。

這個字里的容更加富，那是帶著理和人味的一個詞兒。

指的是猶言分讓，代表了一方求另一方割。

既包含著求購者的尊敬和謝，也有求購者對自己冒失要求的愧。

倘若對方不同意割，可謂早在意料之中，求購者不能說對方的不是。

如蒙相讓，那求購者就得千恩萬謝，必要從回報啊。

所以既然是宋主任懇求康德出讓在先。

而且他還是一個勁的勸說，恰纔很有點死乞白賴的意思。

那麼在這個前提下，也就定了這件事的是非與對錯。

康德是完全佔據道德和理的高點。

宋主任卻是怎麼說，怎麼都沒理啦。

他的，真是稀里糊塗就作繭自縛了，愧的還不如索挨上兩耳呢。

「老先生，老爺子，您別這麼說啊，我這還沒說不要呢？」

「要不，您等等，您再坐一會兒。容我去打個電話去？」

「您別急，我也不劃價了，等我回來，我一定給您一個確切的最終價格好不好？」

見宋主任臉煞白，如此作態，康德和寧衛民是徹底吃了定心丸了。

倆人都看出來了，宋主任恐怕要去請示領導。

那等再回來，價兒必定會奔上走走啊。

這還有什麼不樂意的？踏實等著唄。

說實話，就他們尋過的價兒，到頭的也就五千八。

其實剛才的六千五就已經超了。

再多要出來的，全是靠演技賺的。

於是老爺子坦坦然，一揮手。

「您請便，我等您。」

「好好，快，給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轉匆匆離去。

而這句，基本上已經算是定錘之音了。

因為到時候，康德絕不會再矯了，那肯定一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