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1980》第78章 幫襯

還沒等寧衛民琢磨好,到底該不該把廣告上的地址換地方,如果換又該換到哪兒去。

時間就到了邊家大喜的日子。

這個年頭,由於生活條件所限,還有舊日風俗使然。

京城百姓的紅事兒、白事兒很在外面的飯館兒舉辦。

流水席還是最主要的形式,於是大雜院便經常為舉行婚禮和設宴的場所。

還別看大雜院住戶多,小房林立,院非常擁,似乎辦喜事相當不便。

可實際上卻不是這樣。

因為真到了有某戶人家辦喜事兒的時候,一個院兒里的鄰居們,無不會為這戶人家著想,也都一起跟著著忙和。

沒有人會安心待在一邊看熱鬧的,其盡心儘力的程度,毫不亞於為自己家裏辦事。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年頭沒人三天兩頭的老搬家。

每天進出院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們,心裏打著的譜兒,都是彼此要互相守一輩子的。

今日幫人就是明天幫己啊,那還能不實心實意的幫忙嗎?

甚至平時哪怕積攢下什麼齟齬、矛盾,往往都會藉助這樣的日子付之一笑,無形化解。

這就是當年解決鄰里隔閡的最佳契機。

像1980年10月1日,扇兒衚衕的2號院,邊家辦的這場婚禮就是如此。

作為鄰居,羅家、米家和康德、寧衛民不但都送了禮。

而且是打從國慶節前頭幾天,便幫著邊家張羅忙乎起來了。

大家是各展其能啊。

比如說羅家,剛得的大孫子可還沒出月科呢。

這年頭產假又,按規定最多才給產婦十五天。

這一家子為了這大孫子和大兒媳婦的子骨兒忙得不亦樂乎。

可考慮到邊家親戚,邊大媽的為難

羅家大兒媳婦還是痛快應承下來,替邊家當這個「娶親太太」。

區里糕點廠上班的羅師傅更是帶著大兒子一起手,借用廠里的烘爐,烤制出了五十斤「龍喜餅」。

作為賀禮送給邊家。

這可給邊家全家喜壞了,因為既添了喜興,也實用啊。

作為回禮饋贈親友再合適不過了。

邊大爺了禮直說,「哎喲,真是辛苦您嘍。這可是市面上已經找不著的東西了,沒想到孩子能有這個福氣。有您這『正明齋』的手藝給著,那不但面、提氣、喜興,也是京城獨一份啊。承您的盛,我替倆孩子多謝您了。」

羅師傅則哈哈一笑,「您別跟我客氣啊。不說咱們這麼多年了,應當應份。就按老話說,貨賣識家。這年頭,也就您還看得上我點手藝啦。您茲要滿意,我做著著就高興。說實話,老不做這東西了,也是難得過回癮哪。」

米家也一樣,米嬸兒不但幫著邊大媽給邊建軍兩口子了四鋪四蓋。

還利用副食店上班的優勢,幫著邊家用最實惠的價錢張羅了一系列的鴨魚米面糖油。

就給弄了半扇子來,暫時這些東西還都能存在副食店的冰庫里,那才真是省了大事兒呢。

而寧衛民也做了一個小小的犧牲,把自家的小廚房騰了出來。

他和康德這兩天就不火了,這房就專門給邊家專門存放瓜果蔬菜各類雜了。

開席那天,這小房也可當做專門沏茶倒水的茶房攤兒來用。

至於至關重要的廚師,則是康德出面請的老朋友,

在門框衚衕的「瑞賓樓」幹了多半輩子的劉師傅。

這位劉師傅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不但已經退休,而且派頭可真不小。

結婚前一天,劉師傅帶著倆徒弟來做準備工作,老京城人管這「落定」。

他那倆徒弟都是三四十歲的人了,一個挑著兩個木箱子,另一個背著個大包袱。

老頭兒前面大搖大擺走了,倆徒弟老實頭一樣,亦步亦趨後頭跟著。

到了這兒,打開這些東西再一看。

箱子裏面不但裝著做飯用的鍋,還有碗、盤、勺等餐,全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傢伙。

包袱里則是刀,就更講究了。

一把切菜刀,一把羊臉子刀,一把小刀。

羊臉子是斜的,剔使的。

小刀就是切菜什麼,切佐料使的。

此外還有一個鐵勺子,一個笊籬,把兒都長,還都是棗木把兒的。

棗木把兒啊,經燒,扛火,而且因為歲月的浸染,已經油亮油亮的,紅的就像燒著的火。

就這些家什,一看就著專業。

隨後,就由這兩個徒弟開始在院裏砌爐灶、備菜等。

一位年輕的師傅砌灶非常麻利,不一會便在院中砌兩座爐灶。

備菜的師傅也非常利索,開始了準備工作,切,剁餡兒。

然後倆人一個收拾魚和鴨,另一個就起架油鍋,炸丸子。

什麼樣的丸子過油到七,什麼樣的丸子過油到五,到六,有的三就得起灶,過油的都不一樣。

偏偏整個過程里,這位劉師傅任何活兒他都不沾手,只是和康德一起坐在邊家喝茶煙。

然後跟主家兒一起看看廚房裏的東西,合計做什麼樣的席面兒。

連看都沒去看院兒里忙得一腦門子汗的倆徒弟。

等走的時候,邊家老兩口還是恭恭敬敬給劉師傅送了出來。

跟著轉又一個勁兒的跟康德作揖道謝。

就這景兒,看得院裏這些年輕人一個個直犯謎癥。

誰都不知道這老頭子有多大的能耐,值得邊家老兩口這麼點頭哈腰的。

就連寧衛民和邊建功,他們倆湊一起時,也都小聲議論呢。

「至於的嘛,瑞賓樓的廚師?再牛,他也不就一做褡褳火燒的嘛,怎麼看著都趕上皇上的廚子了?」

「是啊,這位這到底是有多大本事,才能有這個做派啊?我就不信,他能把肘子做出龍味兒來?那倆徒弟還真這麼伺候他。這都什麼年代了?封建意識怎麼還這麼強啊……」

冷不防羅師傅聽見了,一人兒賞了一個腦瓢兒,跟著就兌他們倆。

「你們倆懂個屁,也忒不知道好歹了。甭說其他,先瞅瞅外頭的行市,現在回來的知青們可都扎堆兒結婚呢,本來廚師就不好請啦。像這麼再行的好廚師就更能難找。人家劉師傅可都退休啦,要不是看你們康大爺面上,人家才不出山呢。」

「再者說了,這褡褳火燒怎麼了?別瞧不起,那是一般的吃食嗎?那是口子廚獨有的吃食。滿京城你找去,只有瑞賓樓一家會這手,為什麼?就因為這瑞賓樓是打破了千百年口子廚不開菜館的規矩,開飯館子的獨一家。」

「什麼是口子廚?又不知道了吧?告訴你們倆,那是咱京城只跑大棚做宴席,專門忙和紅白喜事的廚師。自打解放以後,城裏講究移風易俗,紅白事簡辦,就沒有口子廚的容了。所以如今也就這瑞賓樓一脈,才挑得起這紅白喜事的真正大梁來。也就是這劉師傅,才知道席面怎麼編排。」

邊建功還有點不服氣。

「羅師傅您這話我就不明白啦。啊,合著其他飯館兒的廚師不是廚師。還非得這一脈才行。那他們怎麼不幹脆去人民大會堂做國宴啊?我就不信,他們真覺悟那麼高,不上朝堂,非心甘願為人民服務?」

「嘿,你小子,誠心抬杠啊?」

羅師傅一齜牙,開始教訓。

「你還甭說,其他飯館里的廚子或許是有做菜水平比這位劉師傅高的,這我承認。可辦民間宴席可和國宴不一樣啊。辦得了國宴的真辦不了這婚宴。為什麼啊?差錢上了。」

「國家宴席水平高啊,資都是專供的,什麼時候聽說過缺材料的。但劉師傅的本事就在這兒了。我過去就領教過一次口子廚的本事,十二道菜,這十二道菜什麼都沒有,除了豬就是白菜,一道菜是一個味兒。這國宴的廚子行嗎?」

「最關鍵的,也是口子廚最得人心的地方。那就是重信義,能替主顧著想、周全,從不虧人。不但他們做出的菜善用材料,總比原定盛實惠,絕不會工減料。對於經濟不寬裕的人家,還能按事先講好的價錢酌而定,想辦法周全主顧臉面,完看似不可能的任務。」

「像口子廚接活兒在商談的時候,必須當面講妥席面樣式,到底有魚蝦海參一檔,還是鴨魚一檔,又或是米、獅子頭、紅燜肘子之類。尤其必須說明是為得吃、好看,還是省錢,以決定做法。」

「常見的席面有「八大碗一海」、「八大碗兩海」、「八大海一鍋子」、「花九件」、「四到底」之類。但再儉也就是以炒菜為主了,總得有道丸子吧。」

「可要上連這個錢也出不起的人又該怎麼辦呢?打個比方來說,一桌十人,每個人只有館子裏吃盤炒餅的或是碗牛麵的錢。還能辦包席嗎?這種況下往往主家自己都臉紅,不好意思出口。

「我還告訴你們,只要人頭夠多,你說出個錢數來。口子廚就應,而且還能把這樣的席面辦得漂漂亮亮。要麼是四大盤炒菜、兩碗燴菜,一大盆湯、米飯、饅頭和花捲。要麼就是四大盤炒菜,一碗丁炸醬、一碗蛋打鹵,過水兒麵條管夠。」

「說白了,人家口子廚掙得錢,全憑手藝,從不浪費原材料上省。辦事原則永遠都是『誰也甭虧了誰,您好我好大家好』,好藉此拉住回頭客。就為此,京城普通人家辦紅白事兒絕不找館子,而專找口子。換飯館的廚子,你們說行啊……」

就這一席話,把寧衛民和邊建功全說沒聲了。

尤其是邊建功,一琢磨,剛才自己的話,還真是有點得便宜賣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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