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我的意思，我們大家都是這個意思。”楊董事手一攤，看著他說，“城遇，我們雖然都是你的伯父叔父，但公私分明一直都是我們陸氏集團的教條，這次這件事因你而起，你引咎辭職，理所應當。”

有人當了出頭鳥，后面的人也跟著無所畏懼，剛才不敢說話的王董事就說：“是啊，只要你不再是陸氏的董事長，從今以后你所作所為都和陸氏沒有關系，大眾自然不會再揪著陸氏不放。”

有人之以理：“那麼多條人命，肯定要有人負責，如果事還沒鬧大，我們還能隨便推一個人出去頂罪，但是現在……唉，只能是你啊城遇。”

還有人曉之以：“城遇，陸氏對你們陸家也是意義非凡，你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它垮掉吧？”

陸城遇靜靜聽完這你一言我一語，角泛開輕諷，輕悠悠地反問：“如果，我不呢？”

……

警署探視室。

男人的步伐停在哪里，背脊僵地微微彎曲。

南風就看著他說：“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母親。”

蕭晨從牙里出字：“騙人！”

騙人！

如果陸恒止真的記得他母親，真的他母親，怎麼會在懷蕭穎的時候，整整十個月沒來看過？怎麼會讓那麼絕地自殺？怎麼會不肯將葬進陸家墓園？

騙人！

陸恒止本不他母親！不！他自始至終都是把他母親當玩，興趣的時候就留在邊，不興趣了就丟到一邊，就是這樣！

南風沒有和他爭辯，眼睛里出幾分彩，反而問：“你的名字是他起的吧？你知道‘蕭晨’是什麼意思嗎？”

蕭晨嗤笑：“還能有什麼意思？隨手取的賤名而已！”

“不是。”南風一口否決，“‘蕭晨’這個名字恰恰就藏著他對你母親的思念。”

蕭晨帶著譏嘲轉過頭，好像是想看還想怎麼編下去。

“我沒有騙你。”南風抿抿，開口念了一首詩——這首詩不出名，在此之前甚至沒有聽過，但是只需要聽一次，就能懂詩里的意思，也能懂陸恒止為蕭晨取這個名字的原因。

“蕭晨騎馬出皇都，聞說埋冤在路隅。

別我已為泉下土，思君猶似掌中珠。

四弦品柱聲初絕，三尺孤墳草已枯。

蘭質蕙心何所在，焉知過者是狂夫。”

蕭晨的臉白了一度。

南風知道他也懂了，這首詩太直白，直白到不需要深思慮，定定地重復：“‘別我已為泉下土，思君猶似掌中珠’，這就是你名字的含義，他始終思念著你的母親，這麼多年，不曾忘記。”

別我已為泉下土，思君猶如掌中珠……思君……

蕭晨突然低笑起來。

他笑得肩膀不停聳-，斷斷續續的笑聲在封閉的探視室飄，約還有回聲。

南風臉上不聲，默默低頭看了眼手表——陸氏的董事會已經進行一個半小時了，也不知道陸城遇現在怎麼樣，能撐得住嗎……

蕭晨眼角都笑出眼淚，好半響才停下來，他將緩緩靠在背后的墻上：“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乖乖去承擔罪名？”

南風當然知道他不會，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一張紙放在了鐵欄桿邊的桌子上，道：“我托人幫你做了保釋，你可以在警察的監督下離開警局三個小時，如果你想知道我有沒有騙你，就去這個地方看一看。”

蕭晨瞇起眼睛，目掃過那張紙條：“這是什麼地方？”

南風放下紙條就走：“你去看了，自然會知道。”

鐵欄桿外又空無一人，蕭晨在欄桿的這邊站著，一不。

南風念的那句詩一直在他腦海里重復，他想停下來不去想都不行，仿佛他也被人施了催眠一樣。

一直到警察來問他要不要出去？不出去就回看守所。他才慢慢直背脊，走到欄桿邊，拿起了那張紙條。

去。

為什麼不去？

他就是要去看看，他們還想編造出什麼謊言！

蕭晨的況不允許被保釋的，但是南風打通了一些關系，讓他能在四個警察的陪同下，暫時離開看守所。

按照紙條上的地址，蕭晨和四個警察來到了近郊，看到了一座木屋。

驀地，他愣在了原地。

……這座木屋的樣子……

他曾經見過——在他母親的畫冊里。

蕭晨的母親唯一的好就是畫畫，一本本畫冊是留給他的唯一。

他每天晚上都要翻看一遍，畫冊里畫了很多張木屋的照片，他閉著眼睛都能勾勒出廓，所以非常肯定，這座木屋和母親畫冊里的木屋，一模一樣。

蕭晨怔怔地走進去，門沒有鎖，一推就開。

屋的裝飾很普通，沒有奢華的擺設，卻有一個家應該有的樣子，比如床鋪，桌子，廚房，柴米油鹽，地上還有一個小木馬，木馬旁邊是玩手槍……

嚨突然像梗住了什麼東西，蕭晨難以下咽。

這間木屋好像是一個一家三口的避風港，家里有勇敢的爸爸，有溫的媽媽，和調皮的男孩兒。

這間木屋不是臨時建造，很多痕跡看得出來，這已經有些年頭了，角落里甚至被老鼠鉆出一個，起碼是二三十年前的東西了。

蕭晨不敢再看下去，怕自己產生更多的聯想，逃一樣地跑出了木屋，卻因為慌不擇路跑錯了門，從木屋的后門出來，后院被一個籬笆圍起來，一邊是開荒好的蔬菜地，一邊種了一棵枇杷樹，樹下是一座墳。

一座墳……

蕭晨眼神很好，隔著四五米的距離，他在墓碑上看到了他母親的名字，也看到了母親名字旁邊寫著——未亡人：陸恒止。

這是他母親的墓，他找了很多年的……

他一直以為母親的骨灰早就被扔掉了……

那一刻風聲停止，蕭晨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往前走一步。

“這就是他親手為你母親建造的房子，也是他們夢想中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家。他把你母親葬在這里，才是真的讓回家。”

一道聲從枇杷樹后傳出來，蕭晨恍惚了一下，還以為是他母親的聲音，抬起頭一看，才發現是南風。

南風也在看這個院子，看這顆枇杷樹和樹下的墳，想起了一句詩——‘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這座木屋，這顆枇杷樹，是一個男人對一個人所有的，卻也是對另一個人無盡的殘忍。

南風低頭一嘆，走近蕭晨，將手里的本子舉起來：“你有沒有看過你母親的日記本？”

蕭晨眼睛一下睜大，突然暴起撲上去搶：“給我！”

南風沒有躲，讓他搶過去。

日記本已經幾十年了，里面有些字跡看不太清楚，但是他認得出來，這就是他母親的字跡，和他母親留給的畫冊里的字一模一樣。

南風靜靜地說：“我想你應該沒看過，日記本在你母親去世前就給了陸老先生，他一直鎖在柜子里保存，昨天晚上我去了一趟老宅，把這本日記本拿了過來。”

蕭晨快速翻開本子，將里面一行行字看進眼里，這些他悉到骨子里的字跡，卻寫出了一個他陌生到極致的母親。

日記里寫得很清楚，陸家決定和楊家聯姻時，陸恒止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母親蕭月，但是蕭月不肯分手，甚至說出‘只要能留在你邊，哪怕無名無分我也愿意’這種話，后來還拿懷孕威脅陸恒止，如果分手就自殺……

蕭晨的手微微抖，他搖著頭，不敢相信。

不是，他母親不是這樣的，他母親是被陸恒止騙了才當他的婦……

南風一語打破他的自欺欺人，冷著語氣說：“你母親是自愿，對來說只要能和陸老先生在一起，可以什麼份都不要，所以執意要留下你，執意要自甘墮落當陸老先生見不得的人，哪怕忍流言蜚語，哪怕當時陸老先生已經另娶他人，也非要他不可！你母親的所作所為，落到那樣的下場，我說一句自作孽都不過分！”

那句‘不要份’不是大度，而是過分！

蕭晨倏地抬起頭，困似的嘶吼：“你住口！”

南風沒有停：“當然，陸老先生也有錯，他很錯。”

“他錯在了你母親卻又不是特別，他可以為你母親親手打造小屋，卻不能為了你母親反抗家里的聯姻安排；他錯在結婚后還答應和你母親藕斷連，錯在留下了你母親卻又沒有好好對待，導致你母親抑郁無法自拔最終自殺；他錯在同時辜負了兩個人，連累了兩個脈至親的親兄弟自相殘殺。”

陸恒止蕭月，但不是深。

他的，次于利益，所以他沒有拒絕家里的聯姻安排。

但是他又蕭月，所以沒有拒絕蕭月的主靠近。

這個男人，魚和熊掌都想兼得。

南風一句話定奪了這段來源于上輩人的恩怨仇：“陸老先生固然有錯，但你母親也不無辜，也是咎由自取！”

蕭晨不想再聽下去，他丟開日記本撲上去掐住南風的脖子：“閉！我讓你閉！不要說了！”

南風被掐得呼吸困難，微微皺眉。在旁的四個警察立即將蕭晨拉開，將他按在地上，他發出嘶吼，每一聲里都包含著不甘和痛苦。

在他的吼聲里，另一道淡淡的聲進來，音調里沒有任何波瀾，清清淡淡，卻雍容華貴：“我和你母親見過兩次面。”

蕭晨紅著眼睛，他的側臉著土地，勉強抬起頭，就見一個打扮端莊大方的人從木屋里走了出來。

——是陸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