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過，天氣一日日寒涼起來，尸骨化腐生之后，新生的軀需要更多的養料支撐，原本五日一次的取，短到了三日一次。

這只要是活人都可，并非局限于某一人，泱泱大國重擔在一人上，頻繁取不免會影響康健，增加負擔，君屹大可要別人來，可他不愿。

取的過程并不繁瑣，只需將昆山特意鍛制的金針探心脈，便可將所需導出。

可金針質地，刺后難免會變形，造的傷口不可估量，過程往往極為痛苦，遠非常人所能承，加上隔兩日便取，新傷蓋舊傷，傷口難以愈合，幾次險些潰爛。

蠱也依舊折磨著君屹，離宮之前，司為他找到了最后一味解藥，他一直未曾服下，甘愿承折磨。

他知道留下解藥并非是出自于，只是想和他劃清界限，以防他以此為借口纏著，也許在看來，他是個相當卑鄙難纏的一個人。

被心的人提防厭惡的覺太難了。

蠱發作，偏生那日取了，兩廂撞在一起，痛苦激增，他在冰冷的地上，滿冷汗，險些撐不過去。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總會本能想起從前待自己最好、能保護自己的人，關于這點，他從前是不信的，他見了那麼多在瀕死之際哭爹喊娘的人，心中極為不齒，他堅信無論何時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可當死亡險些降臨到他頭上時，他看到了。

從遠跑來，那樣擔心，蹲在他面前，關切問他，“殿下，是不是很疼？”

他不可置信，喚他‘殿下’，他不記得他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了。

他疼，很疼。

他流出弱的淚水，出手，想要握住的手，想要像以往一樣把他擁在懷里，拼命示弱，可每每將要到，抓到的只是虛空。

已經不在了啊，不在很久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應他的只有殿外的風聲，不像許久之前的那個深冬，他邊有陪伴。

他了皇帝，奪回了屬于他的一切，從此至高無上萬民敬仰，可最讓他舒心的，卻是與同在翊王府那段時日，清苦，貧寒，不畏前路。

他可以大小事依賴，那時他還擁有的。

是他親手毀了一切。

不僅是日常對那新生軀的維養，日后長生蠱的煉制也需要哺以氣，集齊百人，待蠱蟲壯大，輔以招魂陣，如此便可回來。

君屹一力承擔了所有，這便意味著司蘇醒的時日會延后許久，可他寧愿多等等，也不愿按照昆山的提議，用他人的，哪怕那些人甘愿獻犧牲。

是個很善良的人，若知道的歸來犧牲了那麼多人，必定會覺得罪惡，不會茍且生，便是被他強活了下來，也必定終日活在自責中。

他如何能讓承這樣的苦楚？

他害死了，理應贖罪，便是付出死的代價，他也要救。

除此之外，他也有私心，他想要完完整整屬于他一人，不愿里有旁人的氣息，誰都不行。

霜降已至，朝初升之時，草木上結了厚厚一層霜花，冬日將要到來。

時至今日，君屹‘死而復生’的計劃一直進行得很順利，司的況一日比一日好，除卻尚未恢復呼吸與溫，其余便和常人無異，面紅潤，發指甲也需時常修剪。

昆山說他需要準備下一階段所需的藥材，長生蠱也尚且沒有下落，君屹不得不同意將進程暫時擱置，近來取量驟增，他也需要時間緩一緩，籌謀準備與西境開戰的相關事宜。

搜尋長生蠱太慢了，他想要覆了西境政權，如此方可放開手腳肆意尋找。

休養籌備的這段時間，君屹難得迎來了平靜的日子。

初雪飄揚，宮宇素裹銀裝，華的宮燈在風雪間搖曳。

立政殿里地龍燒得火熱，殿猶如春日一般溫暖。

會見完朝臣回來，君屹站在殿門口抖落外袍上的雪片，之后快步進殿，將護在袖里的雪菱花凈瓶，朱紅的花兒含苞待放，葉子翠綠潤，是曾經最喜歡的花。

早前在翊王府，總喜歡采這花回來，好看是其一，其次，花謝之后花瓣可以餡，拌上糖，烙的薄餅滋味甚佳。

在翊王府，守歲迎接新年到來的他們曾以此為點心，清苦日子里為數不多的甜，那時他尚不知這是北安的民間小食，指指點點，將一切視為理所應當。

每當想起這些，君屹到心臟被揪著擰著的滋味，上蒼其實早就給了他許多暗示，是他眼盲心盲，看不清真相。

將雪菱花擺司喜歡的樣子，君屹走進室，著手開始給司更換裳，他甜言語小聲哄起床，將的沉默視作沒睡醒的不滿，伏低做小道歉討好。

他小心將抱到梳妝鏡前，著鏡子里的‘睡’，俯在耳側同商量，“今日給你梳個百合髻如何？”

說罷，等待片刻，他溫笑起來，在側臉輕吻了下，“不出聲便當你同意了。”

梳齒在發間游走穿梭，順黑亮，的每一縷發、每一寸都因他而生，這讓他心生一難以言說的愉悅滿足。

君屹一下下梳弄著，手法練，不一會發髻便初了形狀。

君屹對自己今日的表現很是滿意，能生巧這話一點沒錯。

仍記得和親前夕，他也曾侍候穿束發，那時他笨手笨腳總會弄疼，捧著的長發束手無策。

對比今時今刻，他覺得或許可以夸夸他。

他期待地看著，忍不住出聲提醒，“阿寶，你看這發髻我挽的可還行？”

周遭寂寂無聲，他自是等不到回答，他早已習慣了自問自答，顧自翻篇，而后忍不住繞到前，傾吻了吻的角。

等醒來后，他日日為描眉挽發，哄開心，他暢想著他們的將來，每到這時，他總會忘記他做了多惡事，忘了有個詞做報應不爽。

他繼續著挽發的作，絮絮叨叨和講近來朝中又發生了什麼有意思的事，誰家又娶了小妾，誰家兒子又闖了禍……添油加醋，像個碎的婆子，一向惜字如金的他變了曾經最不喜的模樣。

他曾聽過和阿碧的對話，對這些離奇曲折的世家辛很興趣。

他說這些不只是為了討好，如若不說話，滿室死寂，無抒發的思念會將他瘋。

除非真的醒來了，兩人重修舊好，否則他永遠也無法安心下來。

挽完發髻，接著簪上簪子，這百合髻便算是梳好了。

君屹從寶奩里挑細選出一支青玉簪，通翠綠，雕工，千金難求，極襯今日的裝扮。

他練拿起簪子走到后，可就在他為簪上那刻，一直好好坐著的，子突然歪向一邊，頭顱失去支撐無力低垂，青玉簪子跌落在地，碎兩截。

君屹一下愣住，瞬間逆流，殿外風雪頃刻間好似都吹到了他上，從頭涼到腳。

自欺欺人的假象倏忽坍塌，他微微發抖，臉驟然變得蒼白。

面對他的討好，總有不配合的時候，以此提醒他早不在了，縱使有和一樣的容貌，他守著的也只是一與無關的尸。

恨他。

“沒關系，你不喜歡這簪子，咱們便換一支，你看這薔薇花的如何？莫要生我的氣，我再為你挑選其他的！”

君屹顧不上拭淚水，連忙將扶正，偽裝一切都不曾發生的樣子，他強歡笑，手忙腳翻找。

“再等等，再給我一點時間，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

君屹哀求著，自我安，可春去冬又來，兩年過去了，司仍舊沒能蘇醒。

這兩年，他們一直沒能尋到長生蠱，長生蠱傳聞出自山老祖之手，玄妙至極，有活死人白骨之效，饒是昆山再怎麼通蠱、也做到了將白骨復歸原貌，研究了半生他也沒能完全參其中奧。

計劃就這樣陷了停滯不前的僵局，若要破局，他們必須去往山。

山地西境，位于群山環抱之間，極難尋找，可這和君屹的想要司回來的決心相比，都算不了什麼。

后來，西境歸為南陵的屬國，君屹親自踏上了山之巔，在舉國境大肆尋找，重金懸賞，可他依舊沒能找到長生蠱的蹤跡。

所謂的長生蠱，像是一開始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