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長歌》第26章 何長老

那人也在瞧他。

旁邊好幾個瞧上去不年輕的修行者正向這人行禮,稱呼著:長春總執。

林默想起周滿昆的傳道恩師道號即‘長春子’,可不就是丹樓總執,趕拱手作禮,口稱:“前輩。”

長春子瞇著眼上下打量了好一陣,問道:“閣下就是今日來晉丹品的林默?”

林默道:“正是。”

剛回答完,人群中發出一陣低沉的驚呼。

長春子瞪了一眼,板起臉道:“你還不快進去,莫非還想讓何長老他老人家等你不!”

林默趕跟在長春子屁后頭,快步離開了廣場,直到進高高的門檻,方才長出一口大氣,扭頭往廣場方向去,十來個修正眼瞧著他。

羨慕、嫉妒、狂熱、慕……各種眼神織,很難讓人消

長春子敏銳發現了這點,冷冷道:“不如,你再出去一趟,給外面那些人道個別?”

“呃。”林默正道:“都不認識,道什麼別,晚輩是來晉品,不是來與人拉。”

長春子輕哼一聲,徑直便往樓上走。

林默跟上,聽到后傳來各種各樣的議論,有大喊著喜歡你的;有小聲祝他煉丹失敗的;也有激地嚷著要與人結道的;更有惡毒詛咒著煉丹炸爐的……

丹閣一眼看上去比藥樓大堂寬敞而明亮,偌的廳堂中靠墻排列了幾張高柜,長長的烏木柜臺一塵不染,上面打磨的蠟著四面闊窗照進來的線,可鑒人。

七八位知事雙手疊在小腹上,微微躬低頭,恭迎著兩人的到來。

林默心里很明白,他們的恭敬針對誰,哪怕他已經是四品藥師,尚不足以讓丹樓知事們如此惺惺作態。

走上圓弧形攀緣向上的樓梯,二樓是一條環形架空廊連通著十幾個房間,手扶欄桿可俯視一樓大堂。

何長老便坐在其中一間休息茶室

長春子進屋前小聲簡要地說了下何長老況,很簡單,姓名何松聲,將近三百歲,神魂腐朽,近十幾年,不是在閉關,就是準備閉關,脾氣因此變得古怪之極,韓必立是他收下的最后一個弟子,只怕也是關門弟子。

也是提醒林默稍微注意言辭。

何長老只隨隨便便穿了件素白常服,容貌并不顯老,四十來歲,乍一看比長春子還年歲還輕,細瞧能看出,眼白微黃,瞳孔中神黯淡,頭發略微枯黃。

案上有茶,他卻著一只小葫蘆,偶爾往里灌上一口。

屋子里彌漫著醉人的酒香。

林默拱手,做了個深揖:“見過何長老。”

長春子挨著何長老邊坐定,招手示意他坐在左手圈椅上,緩緩道:“今日考核丹品,林默可準備停當?”

林默屁剛挨著坐板,馬上又起道:“停當。”

長春子眼睛瞧向何長老,低聲道:“何老來出題。”

何松聲這才收了小葫蘆,端起茶碗,淺啜一口,有氣無力道:“初階而已,名字多,用小,翻來翻去恁厚一本冊子,都懶得翻。”

長春子賠笑道:“隨便點一個就。”

何松聲支棱起眼,“隨便?”

長春子笑不改,“隨便。”

何松聲眼睛一睜,像突然來了神,道:“那就來個延壽丹。”

長春子臉上的笑容仿佛凝固,漸漸變得尷尬,嘿嘿干笑著,里嘟噥:“那是中階丹。”

何松聲翻了個白眼,一臉不高興,冷冷道:“長春小子,明知老夫記不好,你讓老夫出糗不是,當年老夫當上長老那會,你師父還穿開呢!你這都沒長全的小子,莫非要老夫把說出來的話咽回去。”

語氣不可謂不重,說出來的話不可謂不字字誅心。

林默本沒搞明白,大氣都不敢出。

長春子哭笑不得,無奈道:“丹樓規矩,林默只考初階初品,若一上來就是中階,別說到時出問題,若真煉出來了,這品階又該如何界定。”

何松聲繼續喝茶,好像沒聽到長春子的話。

林默一頭霧水。

長春子也端起茶盞喝茶,等了半晌,最后熬不過,說道:“何老,你給個痛快話,若煉了,算幾品,若不,又該不該重核初階?”

何松聲眼皮微抬,輕聲道:“了,我老何親自找余祖簽字認可六品,不用你長春小子出面,若出事掛了,算他倒霉,反正老何這條命不久矣,賠他一命又如何?”

話都說這份上了,長春子無奈,瞧向林默,問道:“林默,可知其中風險?”

延壽丹他從未接過,心中難免忐忑,但有過兩次中階上的極品功經驗,倒也不怵,沉著,道:“若煉此丹,晚輩可否選擇丹閣中那座仙階丹爐?”

長春子一怔。

閣中仙階丹爐就一座,通常高階丹師才允許使用,且本極高,一般中階丹藥本使不上。

何松聲此時突然道:“使仙階丹爐可以,不過若煉出上品以下,可就算你失敗,你可敢賭上一把?”

林默道:“若煉出上品以上又當如何?”

何松聲道:“老何就拼了這張老臉,給你去余祖那兒討個五品。”

林默頓時豪氣干云,握拳輕輕一揮,斬釘截鐵道:“那就這麼定了。”

長春子再次怔住。

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卻又說不出口。

仙階丹爐安置在丹閣第八層,也就是頂樓下一層,這層不如下面幾次寬闊,房間只有一個,里面就是幾張藥案,加上一只朱紅一人來高的爐子。

爐子上淺相間雕琢著麻麻的奇怪花紋。

林默按照長春子提供的丹方藥,修改了幾樣輔助藥材,增添了五行炭等助火之,一切所需,在他們上樓前已事先放進丹室。

煉丹核品與藥師不同,略等于開卷考,丹閣提供的是基礎丹方,每個丹師手法、習慣、運用的真元不同,丹方也會有所調整,故煉丹期間,也不會有人同一室監看,這是丹師之間一種保默契,晉品考核同樣不例外。

因此林默也換了一,不攜帶一切件,包括自的佩劍,這也是防晉品者押題,事先找人煉好丹藥過來。

長春子指著丹爐道:“此爐名:朱砂天鼎爐,藥王峰初代祖師,你若將之損毀,用不著本執找你,宗主就會將你大卸八塊丟去喂鷹。”

林默記得,宗主似乎有一只巨大的金雕坐騎,不知當日仙鶴嶺遇上那只會使八龍明劍的鶴又是哪位長老寵

不會是何長老吧!

長春子倒退著出了門,順手關上,將門從外面封死,說道:“你有十八個時辰,里面的藥材足夠你煉出十粒丹藥,分做兩次還是一次,隨你,反正提醒你一聲,十八個時辰后,若無一粒上品延壽丹丹,就算這次晉品失敗,本閣將追討你七百靈晶的本損失。”

林默正想反駁,想了想又忍了下來。

來到丹爐前,開始研究起丹爐來,約莫花了半個時辰,又去藥材前。

所有需要材料全部裝在一只碩大的藥盒中。

五百年靈芝,五百年首烏,金砂,融靈草,仙殼……

他將所有藥材按照延壽丹藥,全部分解華或晶或分別裝藥案上玉壺春小藥瓶。

然后將五行炭以真元點燃,按照五行配比,加熱爐膛,到了一定的火力,投前幾種,以冰炭調整爐溫高低。

他這種煉丹方式,介于制藥煉丹之間,爐溫不宜太高,炸爐這種事很難發生,更不會搞得滿屋煙瘴,釋放出的雜質將自個毒暈。

初階丹師經常會遇到這種問題,因此大多丹師煉丹時會配一個燒火子,兩人配合,避免上述尷尬發生。

……

第一次萃取失敗。

時間過去了六個時辰,離著考核結束最多兩次機會。

林默反倒不慌,坐下來閉目養神,腦子飛速運轉,回顧每個細節,重新核視每個步驟。

又是兩個時辰過去。

他開始第二次升高爐溫嘗試,若這一次再失敗,基本就可以放棄考核了。

因此這一次他全神貫注。

每個細節,每個作,每一縷真元,每一分爐溫都控制得無比確。

……

長春子眼皮發沉,當長老的面不好意思困上一覺,試探著問:“何老不如找個地方休息片刻?”

何松濤眼睛一睜:“不行,寶貴,哪能隨意揮霍,我得找點事做,去給我拿取駐丹材料來,再找個上等丹房,我得給自個煉上一爐駐丹。”

長春子暗道,堂堂一長老跑我這兒打秋風來了,駐丹材料可不便宜。

“給老夫記賬。”

你老人家的賬誰好意思去要。

“……”

長春子早有挨宰的覺悟,大手一揮,以玉簡傳書手下取材料。

怎麼這些老家伙一個個都為老不尊。

罵也不敢罵出聲,還得恭恭敬敬送去樓上高階煉丹室。

……

林默將爐中殘渣徹底清理,重新點燃五行炭,等火焰由白轉藍,將一大團晶瑩如冰的華投,冰團氣化霧,被丹爐上符紋陣法困于其中。

丹爐外殼微微發紅,隨著黑膏狀黏稠,爐溫驟降,他加強真元輸出,讓五行炭燃燒更加熾盛,爐溫不至下降過速,導致藥無法充分融合,靈識一瞬不瞬觀察著爐變化,一顆顆汗珠從額頭上冒出,匯集在眉間,順著鼻梁往下流淌。

此時他顧不得汗,數塊晶瑩剔晶投,隨即投翠綠

最后他將瓶中剩下的半瓶末全部傾倒進爐中懸胎鼎……

隨著末投,青煙中,他聞到了一奇異的芳香。

這是他以前在藥房時,山分發到外門要求置的下品延壽丹上,從未聞到過的氣味。

“好香,了麼。”

青煙盡數被丹爐陣法吸收。

五行火漸漸熄滅,爐溫正緩慢降低,燒紅的丹爐逐漸恢復原本朱紅。

他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

有一點可以確定,何長老和長春子沒來敲門,說明時辰未到。

爐溫恢復正常,他沒去揭蓋。

煉丹如賭,再有經驗的丹師也無法保證每爐丹都能功,何況這是第一次煉延壽丹,也是第一次有外來力的況下煉丹。

沉默良久,林默起著爐鼎,稍后,走向了大門。

篤篤篤。

門外寂靜,敲門聲傳得很遠。

半盞茶后,門外響起腳步聲,有人問:“林師弟可要棄權?”

林默怔了怔。

丹房無窗,看不見外面景

“煉完了,請何長老、長春前輩驗丹。”

“這麼快。”門外那人嘟噥著,聽到他腳步聲漸離。

直到何松聲和長春子進門,林默也沒去揭爐子。

何松聲一進門就聳著鼻子,喃喃道:“怎麼沒藥丹香味。”

長春子皺了皺眉:“也沒有焦煳味,似乎不是廢丹。”

他看著丹爐,問道:“提前了四個時辰?”

通常別人晉品,很有提前的。

林默道:“沒太注意時間,煉完了就煉完了,莫非還得傻等著。”

何松聲來到丹爐前,手掌放在丹爐上:“丹品幾何?”

林默搖頭。

何松聲角揚起笑,贊道:“定力不錯,這也能忍,可別用在媳婦上。”

林默不作聲,裝沒聽懂何長老惡俗玩笑。

長春子沉聲道:“請長老開爐驗丹。”

何松聲緩緩掀開爐蓋,剛開了一條,手一,一下懸停。

“廢丹!”

長春子面焦急,急匆匆問道。

何松聲放聲大笑起來,手一松爐蓋落回。

“小子,這爐丹,這爐丹,我收了,價格嘛!兩顆中品造化丹。”

中品造化丹。

中階丹,藥王峰部價也值六千靈晶,比上品造化生基丸一劑還貴,而延壽丹上品通常也就一千上下,就算一爐滿打滿算十顆,那也只價值相差無幾,但需求程度大不一樣,前者供不應求,黑市一萬到一萬五很難手,而后者只值那個價,需求決定價格。

長春子滿懷狐疑,不解地盯著何長老。

老家伙莫非壽元將近,一爐上品延壽丹他又不是煉不出來。

不對,完全不對。

林默微笑。

先前的擔心一掃而空,他知道了,而且品質超乎想象,緩緩道:“晚輩拿造化丹用不大,若前輩喜歡,這爐丹送您便是,用不著換。”

一爐丹換一個天大的人,這種買賣他認為更值。

何松聲角都快咧到耳,爽朗笑出了聲,一把揭開爐蓋:“極品延壽丹四枚,極品啊!極品啊……”

長春子一下石化當場。

他再大膽,也沒想到林默會在一場幾乎不可能完的晉品初試中煉出極品丹;再大膽,再有富的想象力,也沒法預想到這個結果。

極品丹,丹師一輩子夢寐以求的結果。

林默自己都愣住了。

何松聲連聲道:“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他盯住了林默:“剛才說的話可算數?”

長春子腹誹道:打我的秋風也還罷了,連新人晚輩都不放不過,你這長輩當得……也太喪心病狂了點。

林默想反悔,敢嗎?著頭皮道:“自然算。”

何松聲卻搖搖頭道:“不行,不能白占便宜,這樣……丹藥,你不喜歡,那老夫就用一卷丹方心得與你換。”

不由分說,手上已多了一卷玉冊,強行塞進林默手中。

丹方心得,一位四品丹師一生經驗凝聚,其價值豈能用金錢衡量。

林默怔住,不知該如何辦才好。

他很清楚,有這麼一卷心得丹方在手,對未來丹師之道會有極大幫助,但他的目標遠非于此,他是想借丹道提升,逐步接近高高在上的余祖,得到劍宗丹道最高奧:‘煉為鼎,以當爐。’

何長老饋贈,是不是就意味著為他的傳人。

他相當糾結,既激于何長老青眼有加,也憂心于未來計劃就此畫上終止符號。

何松聲笑著將四枚延壽丹收起,自言自語道:“這只是老夫等價換罷了,與什麼師承嫡脈沒任何關系,你這般通,遲早一天就是山巔上數人之一,想搶做傳人的大有人在。”

他又拍了拍長春子的肩:“先前打賭,老夫輸了,輸了自然得認,按理說,本來應該給個五品,不過——那也太,太僭越了些,還是先給個六品吧!若有人異議,讓他來找老夫理論便是。”說完轉就走,完全不給長春子解釋的機會。

丹室中就剩下兩人大眼瞪小眼。

林默自信眼睛比長春子大出不,眨著眼:“長春前輩怎麼說?”

長春子嘆著氣著門外。

黑暗依舊,山風勁吹。

“這樣吧!你先回去,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林默不依,揖手躬:“莫非何長老的話不算?”

長春子臉上皺紋更深,愁云滿布:“丹閣從無此先例,你總得讓我明兒去跟山上幾位長老請示一下再說吧!”

林默便不言語,再次揖手作別。

……

冷冷清清,不到煙火氣溫暖。

林默卻異常興,躺靠在仙黃木臥榻上難以眠,何長老贈送的心得丹方就放在膛上,冰涼沁骨的玉卷也澆不滅心頭激似火。

玉卷中所載,的確是何長老多年經驗總結,對每一種手法、火候、材料運用都有極其詳細的論述,這是他之前從那些死板的初階丹道書卷中從未看到的一面,打開了丹道中另一扇大門。

其中提到了林默所用大衍心法配合真元分離粹材料雜質的問題,只是一種思路,何長老本人對真元準控制有限,無法功辦到而已。

也提到了林默最關心的‘煉為鼎,以當爐’之道,同樣何長老有這方面思路,卻限于境界、眼等方面,戛然止步,只有一個初步設想,卻無實施步驟。

“老家伙們有點東西,能為一峰長老的都不簡單啊!還是得接近余老祖,畢竟這條道走的最接近功的只有那位。”

想著想著,他沉沉進夢鄉。

夢中,依稀見到了父親偉岸的背影,卻始終看不清他的臉;見到了溫可親的母親,懷永遠那麼溫暖;見到了嚴肅的季伯和扭過臉閃過的一慈祥;見到了徐渝,還是那麼風姿綽綽,讓人心生暖意……

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林默……林默……”

聲音由遠及近。

林默睜開眼,到眼皮之上,水盈盈。

片刻后,確認不是夢,現實中的確有人在門外高聲呼喊。

周滿昆站在府外,看上去臉上笑容更盛,高大魁梧的微微弓起,盡量把自己蜷起來,手里拿著幾只包裹。

一見面,立馬興道:“恭喜林師,賀喜林師。”

林默怔住,眼睛:“周執事一大早來,何喜之有?”

周滿昆道:“自然是恭喜林師榮升六品丹師。”

“六品!”林默顴骨忍不住升起,心里稍有失落,最終還是六品階,不過已屬中階,“真是六品啊!”

周滿昆笑著道:“石碑都公布出來了,外面也都傳開了,據說何長老力主將你的品級定為五品,不過某些長老不同意,連余老祖都親自發話,暫定六品,說是要給年輕一輩樹立一個榜樣。”

“余老祖。”林默心湖一下沸騰,上山一個月有余,這是他首次聽到自己的名字跟這位老祖聯系在一起。

周滿昆侃侃而談,說的都是今日藥王峰上以林默為中心的議論。

低調了十幾年的他,終于在峰之后,為眾人眼中焦點,同時也意味著某些暗中窺視的人將加快他們行的步伐。

所發生的一切,來得太過突然。

明巽長老的力主,一向不問事世的何長老突然過問,背后仿佛一直有一只手在撥弄命運的珠盤。

背后那個人是季伯的可能最大。

但一切卻超過了林默的承,他不喜歡將置危險。

活著才是達到目的最佳的手段。

周滿昆遞上好幾只包裹:

“這只是南門掌門杜剛送的,幾天前就送來了,剛轉到務堂;這只北門送來的,說謝林師試煉境對北門弟子關照;這——便是在下祝賀林師榮升六品丹師禮,幾只傀儡符,小小意思不敬意;這是給林師弟新配袍。”

“林師弟短短時間換了三套,這樣下去,指不定袖口上的繡金線了。”

林默里說著怎麼好意思,馬上接了過來,興之余,還邀請周滿昆進府喝了杯茶。

茶葉也是人家送來的,藥王峰自產。

周滿昆正道:“林師如今已是本峰第九位六品丹師,豈可住的如此寒酸,此乃周某失職啊!我這就回去,多準備些上好家,準備好再給林師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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