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

天上飄著鵝大雪,時值夜，街邊亮起一盞盞昏黃的燈。

燈融暖，雪純白,被映照出若有若無的團團暈,回旋在茫茫夜里。

廚房出裊裊的白煙與香氣,伴隨著食材翻炒沸煮的噼啪雜音。

秦夢蝶、沈嬋和季風臨是主廚，白霜行幫忙把一部分蔬菜洗凈,完事時，到口袋里的手機振幾下。

有人給發來了信息。

走到客廳劃開屏幕,映眼前的，是個七人聊天群。曾經一起參加過000號白夜的七人聊天群。

【陳濤：新年快樂！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紅紅火火心想事！】

然后是鐘靜怡：【新年快樂。】

賀鈺是認真得過了頭的子,迅速回復：【準確來說,距離年還有十幾分鐘。】

陸觀:【。】

隨其后，響起一條群提示。【用戶‘陸觀’發來一個搶手氣紅包。】

【哇!陸哥!謝謝陸哥!】

陳濤連發好幾個賣萌表包：【陸哥你就是今晚最亮的那顆星,最熱的那團火,最酷的那個仔！】

畢竟有過生死之,從000號白夜離開以后，七人仍有聯系。

憑借在000號白夜里的表現,他們的生活都算蒸蒸日上。

不久前，趁大家都有假期，幾人還在一座中部城市小聚了幾天，吃吃喝喝四閑逛,比第一次見面時的氣氛輕松許多。

漸漸地，聊天話題從拜年變了年夜飯。

家里的大部分菜肴已經備齊,白霜行隨手一拍,立馬引來陳濤的驚呼。

【陳濤：哇塞！螞蟻上樹、花開富貴、烤豬肋排、還有…佛跳墻？！這什麼大富人家！】

【白霜行：有一大家子等著吃飯，菜當然要準備多一點。】

此時此刻,這間屋子里容納了近十道影，每一個都翹首以盼，等待今晚的盛年夜飯。

群里熱熱鬧鬧，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上彈出另一條信息。

來自宋晨。

【宋晨：你的禮很棒，非常喜歡，謝謝啦。新年快樂！】

從【惡鬼將映】離開時，白霜行帶走了宋家的魂魄，并讓與孫宋晨在現實世界相見。

打那以后，宋家便一直棲息在宋晨家中，充當類似守護靈的份。

長時間離【神鬼之家】，對的存在或多或會有影響。

白霜行始終記得這件事，等白夜商城全部解鎖后，找到了一個安魂固魄的香薰。

當時沒有猶豫，直接將它買下，送給了宋晨。

【宋晨：用上香薰后，的不再慢慢明了。家里人都很激你…你什麼時候有空？給你送個小禮。】

【白霜行：今天除夕，和一起過嗎？】

【宋晨：嗯！還有爸爸媽媽。上次我們一起年，是十年前的事了。】

沒掩飾自己的喜悅，發來一張旋轉兔子的表包。

白霜行抿輕笑，發去一句【太好了】和【新年快樂】。

沒過多久，手機又嗡嗡震。

這次跳出消息的，是另一個討論群。

【陳妙佳：哇哇哇新年快樂！同學們吃年夜飯了嗎！】

【李知奕：正在。】

【周澤銳：七天后的同學聚會，記得都要來啊！今年有特殊嘉賓。】

陳妙佳發了六七朵聊天框小禮花。

【陳妙佳：見秦老師這麼重要的事，不會有人臨時掉鏈子吧。】

秦夢蝶雖然沒能把他們帶到畢業，但毋庸置疑，是一位深尊敬的老師。

升上大學之后，班里的學生分散在全國各地、很難聚齊，現在終于回家過年，有了久違的機會。

大家都知道秦老師將要出面，紛紛同意了同學聚會的提議，有幾個搬家去遠的，也都買了機票車票回來。

群里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忽地，蹦出個長條提示框：

【用戶‘秦夢蝶’發來一個搶手氣紅包。】

【陳妙佳：秦老師！！！】

【周澤銳：謝謝老師！】

【周澤銳：我去，這金額，老師好大方！謝謝老師！！！】

廚房里的季風臨和秦夢蝶一樣忙里閑，緩緩發出一個問號。

【季風臨：？】

【季風臨：我只有0.01元。】

【蘇瑾：哈哈哈哈哈因為是拼手氣紅包啊，你運氣太差了吧！】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群聊在不停蹦出消息。

【薛明玥：新年快樂。有空一起約個飯？】

【梁玉：是一家我倆特別喜歡的餐廳哦，絕對江安之寶。】

【周越：我沒問題。】

【沈嬋：當然可以！什麼時候？】

【白霜行：能提前，是什麼樣的餐廳嗎？】

這是曾經住在江安市第三神病院里的病人們。

時間過去這麼久，他們的病日益有所好轉。

薛明玥和梁玉的事業一帆風順，周越管理著那家科普和驗質的博館，參觀人數越來越多。

當初置于白夜，筆仙和一個小孩有過。

一個月前趁孩學校放假，白霜行帶著筆仙同見了一面，一人一筆談心好幾個鐘頭。

得知孩子的病已然痊愈大半，筆仙長久以來的心結得以消散。

心理疾病治療起來十分困難，要想徹底康復，絕非輕易而舉。

所幸，一切在變好。

站在暖洋洋的燈下，白霜行起眼皮。

客廳里的電視正在播放一年一度的聯歡晚會，雜技、歌舞、相聲小品逐一登臺，臺上影變幻不定，臺下的觀眾們聚會神。

——這些“聚會神的觀眾”里，自然包括守在電視機前的那幾位。

“春節聯歡晚會。”

明神看得新奇：“雖然皮子的語言類節目不怎麼好笑，不過現場氣氛給足了，好熱鬧。”

修羅微微蹙著眉，一言不發。

他自生活在由厲鬼和堆砌而的煉獄里，不懂風花雪月，被邊這群家伙帶去游樂園就已經很不自在，如今喜氣洋洋的節日氛圍里，別扭得不知道怎麼彈。

修羅刀被他放在旁的靠墊上，099能毫不費力地觀看電視直播。

它與修羅是完完全全相反的兩個面，自始至終興致高漲，時刻發出嘆：

“前輩快看，那個姐姐跳得好漂亮，整個人像要飛起來一樣。”

“這首歌很好聽，而且適合你的嗓子。過幾天我們不是要去KTV嗎？前輩不如把這首學一學，到時候一鳴驚人——上回去唱歌，你在角落坐了六個小時。”

“啊！那個姐姐也好漂亮！”

筆仙愜意躺在九頭蛇的尾上，在它們邊，還坐著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和三名白發蒼蒼的鬼魂。

男人是季軒，三位老者，則是曾救下白霜行命的“家人”。

“像這樣坐在房屋里，和一大家子觀看晚會……還是頭一回驗。”

九頭蛇語調噙笑。

它出了全部的九個腦袋，齊齊盯著不遠的電視機，眼睛漆黑圓潤，笑起來一眨一眨，居然有幾分呆頭呆腦的可。

今天時機特殊，收到白霜行的邀請后，它特意空來到這里。

活了這麼多年，神明久違會到別樣的新奇。

心愉悅，斷掉一小截的尾悠悠搖晃起來。

“是啊。”

老者中的母親笑道：“就連熱熱鬧鬧聚在一起，也很有過了。”

它們被賦予監守兩界之的重任，長期以來繃神經不敢松懈，快要忘卻全家團圓的。

至于新時代的聯歡晚會，更是第一次見到。

“咦。”

季軒喝了口熱茶，目不經意一瞥，在沙發前的茶幾上，見兩本薄薄的筆記簿：“那是什麼？”

“是小修和綿綿的作業本。”

明神笑笑：“他倆學習都很認真，白天看電視休息的時候，還不忘做幾道題。”

嚯。

季軒神一凜，朝兩個小朋友豎起大拇指。

好面子，可比他讀書時候厲害多了！

綿綿與小修坐在沙發中央，是看電視最好的位置。

新年一到，家里買了堆的小零食，兩個小孩哪見過這種陣勢，這會兒正睜著晶亮亮的眼，小心將它們逐一品嘗。

江綿不再是膽怯畏的小姑娘，雖然仍有些向，但面對小修，儼然了個可靠的姐姐，把他照顧得妥妥當當。

覺察到季軒的作，江綿長睫輕一下，不好意思地揚笑笑；小修耳朵微紅，角揚起小小的弧。

“我來看看，今天做了哪些題。”

筆仙一蹦一跳，用筆尖挑開江綿的作業本。

在平日里，筆仙和秦夢蝶是兩個孩子的家庭教師。

一個是擁有全知能力的厲鬼，一個是正兒八經、獲得過表彰的優秀高中教師，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算獨一無二的頂級配置。

“很好。”

筆仙微笑，不由晃：“綿綿今天又是全對，真聰明。”

很快，它打開另一本。

紙頁翻的聲響窸窸窣窣，鉛筆俯，見到四五個用紅筆畫出的圈。

習題有標準答案，每次寫完，兩個孩子都會自行核對。打勾意味著正確，而紅圈，是錯誤的象征。

整篇下來四五個錯題，數量不多不，與江綿相比……

季軒默默側過視線，看向男孩。

臉好紅，頭也垂著。

他臉皮一向很薄，更何況，知道這是幾道非常簡單的題目。

修羅抿著，局促靜坐幾秒，剝了顆糖，送到小修邊。

風評極差、張揚跋扈的惡神，幾乎從沒像這樣哄過人。

明神眼尾微垂，罕見地沒有出言嘲諷死對頭。

這孩子年紀比江綿小，而且對人類社會的知識毫無基礎，宛如初生嬰兒。什麼加減乘除、語故事，于他而言全是天書。

所以，小修只能從最基本的容開始學起——

譬如“練習識字”、“簡單加減法”和“填寫單位”。

惡神的天唯有殺戮，顯而易見，在腦子這件事上，修羅和他的靈魂碎片沒有太大天賦。

白霜行拿起作業本：“我看看……”

今天的作業是填寫計量單位。

目第一行：

【老以每（秒）40（米）的速度行走。】

然后是——

【一支鉛筆長185（厘米）。】

【一名年重50（克）。】

“對不起。”

小修低聲說：“今天第一次學到這個，我……我還不是很懂，做錯很多……以后不會這麼笨。”

他聲音又小又乖，帶著點兒，哪怕是季軒，也聽得心。

沒想到話音方落，忽聽有誰輕咳一聲：“其實，也不算錯得很離譜嘛。”

是白霜行。

拿著習題冊，男孩黑黑的腦袋，瞳仁澄澈，眼尾挑了挑，帶出一笑。

白霜行眸倏轉：“你看，比如這個年重50克——明神和筆仙的重量，應該和這個相差不大。”

修羅驀地頓住，明神心有所，挑了挑眉。

作為神明，本并無確切實，這可大可小可輕可重，全憑開心。

至于筆仙更不用說，鬼魂雖然沒有重量，但它寄居在鉛筆之中，大概有好幾克。

電視里的樂曲綿延不絕，客廳里短暫一靜。

轉瞬，明神噗嗤笑開：“對哦。”

語調輕快，笑意溫和：“不僅是50克，就連50噸，我也能做到。”

筆仙直板：“我也是！”

“對了，還有這個。”

鉛筆在桌面打了個旋兒，怨氣陡然蔓延，與筆融為一。

乍一看去，真像是那支筆無限延展，詭異地到達了一個年人的高度。

出現了！

季軒遏制住鼓掌的沖。

是185厘米長的鉛筆！

沙發上的三位老者笑得縱容，兒緩緩起：“這個也能實現哦。”

最后一個字剛剛落地，便見厲鬼用出全部氣力——

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化作一道虛影沖出門外！

季軒倒吸一口冷氣。

出、出現了！是……

是以每秒40米的速度飛快移的狂暴老！！！

老天。

他何德何能，可以見到這樣的畫面。

白霜行咧笑開，看著男孩安靜的眼睛：“你看，這都是真實存在的事，你寫下來，并不意味著‘笨’。”

歪了歪腦袋，語氣親昵又認真：“不過……這些都是我們的哦。”

小修一愣。

“人類社會，有一套自己的法則。”

白霜行做了個小小的鬼臉：“你已經掌握我們家的啦，接下來，去學習一點點有關他們的容吧。”

季軒眼底笑意漸深。

提起鬼怪，大多數人會想起殺戮、恐懼與鮮。

在這間匯集了神明厲鬼的房子里，每一位神、每一只惡鬼，卻在小心翼翼竭盡所能，維護一個孩子的自尊。

也許，這就是“家庭”？

白霜行安完小修，把兩個孩子的作業本放回書房，出來時，恰好與季風臨撞上。

他剛從廚房離開，冷白皮被熏出薄薄，對上，眉眼一彎：“飯菜做好了。”

他了耳朵，嗓音低一些：“我爸剛剛說，他很喜歡你。”

白霜行笑：“欸？”

“一部分原話是這樣。”

有笑從他眼底淌出來，季風臨模仿季軒的口吻：“‘臭小子，運氣這麼好，遇上這種朋友——可得好好對人家姑娘。’”

白霜行一樂：“你怎麼回他？”

“我說，我一直知道。”

他眨眼，目沉沉落下來，雙眸澄凈黢黑，說出那句未曾在他人面前開口的話：“因為我比他、比其他所有人，更喜歡你。”

……哇。

角止不住上揚，白霜行站在臺邊，略微側過視線，忍不住慨：“……時間過得好快。”

幾個月前，懵懵懂懂進第一場白夜，帶走了江綿。

然后是腥殘酷的教學樓，充滿畸想的病院，綺麗詭譎的無名村莊，古怪的求生熱線，以及最終那場瘋狂的逃亡與逆轉。

上一年的除夕夜，這棟房子里空空，連電視中的歡聲笑語都顯得干和諷刺。

今年……

晃神的剎那，一束煙花自眼前掠過。

如火如燈，好似夢幻，瞬間在空中炸開，綻出奪目暈。

十二點鐘聲響起，手機震不止，聊天群一條條翻滾置頂。

【文楚楚：新年快樂！！！】

【用戶‘徐清川’發來一個搶手氣紅包。】

【學姐：霜霜麼麼！】

……

很不真切。

越來越多的花束凌空而起，宛如星河垂墜，流瀉千里，盡數落眼中。

餐廳里響起秦夢蝶的聲音：“可以來吃啦！”

沈嬋對這次的作品頗為滿意：“絕對超乎想象！”

滿是人間煙火氣。

旁那人頎長的影子無聲俯下，季風臨的吻輕輕落在額間。

“新年快樂。”

他說：“以后，是更多更幸福的事。”

仿佛一片羽拂過心口，漸漸漲出充盈的溫。

白霜行不下角的笑，在新年伊始，漫天垂墜的星海之下，仰頭吻上他邊：“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