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粹宮

已是冬日,臘梅開放，鐘粹宮外院種了幾束梅花，卻都不如長信宮倚梅苑那開得熱烈艷。

惠修容喜梅，當初寵時皇上曾安排務府每年都往鐘粹宮栽梅,而今沒了恩寵,梅花依舊送著,卻再沒那麼期許惹眼。

“外面風大，主子回殿歇息吧。”穗音捧著外氅披到惠修容肩頭。

惠修容剪了一束梅枝握在手中,“事辦的怎麼樣了？”

穗音低聲附耳，“奴婢按照主子吩咐,已經穩妥了。”

梅枝僅生了花苞，尚未完全綻放,惠修容將花苞撥開，指尖沾染了花瓣的水。

“伶玉得罪了皇后,得罪了安修儀，現在能幫得上,中用的只有陳昭儀了。日后的路不好走,本宮也不想把所有希都寄予一人上。”

穗音頗為主子心疼，分明當初主子也那般寵過，誰能料想,短短幾年后宮新人不斷,時到今日，皇上再也沒踏進過鐘粹宮。

“皇上心里是記掛著主子的。”

聽此,惠修容冷冷笑了下，“皇上待本宮怎樣本宮心里清楚，本宮也不想昏昏度日，人活著貴在清醒,清醒了才知自己想要什麼，才能狠的下心為自己想要的放手一搏。”

“以后本宮不想再聽到這些話。”

穗音自知說錯，慌忙告罪，“主子息怒，日后奴婢不會再說了。”

……

長信宮，語櫻堂

應人坐在廊檐下拉著地上新落的一層雪，小臉皺的，看著悶悶不樂。

“玉秀，自從宸姐姐搬去別宮，就沒人再陪我玩了。”

“皇上為何要宸姐姐搬離長信宮？”

玉秀蹲下，了應人上披風絨氅，“建章宮沒多路要走，主子想去隨時都可以去找宸貴人。”

緩了下聲，繼續，“不過主子如今侍了寢，與宸貴人再不能同當初那般心了。”

“為什麼？”應人不解。

玉秀眼中話中有別意，“宸貴人雖好，可也是皇上寵妃，寵妃與寵妃之間一向都是明爭暗斗的關系。”

“不可能。”應人使勁搖了搖頭，“宸姐姐不會這樣對我的，我信，玉秀你不要再說了。”

“主子……”玉秀眉心蹙起，“奴婢知主子不聽這些勾心斗角的事，可主子如今侍過寢，已經長大了，難道主子想一輩子都跟孩子似的嗎！”

“玉秀你怎麼了？”應人覺出不對，的玉秀從來都不會這樣迫，“你怎麼會說這些話？”

玉秀察覺自己一時激，緩了緩心神，又是一副溫的模樣，眼中憂慮恰到好，“主子侍寢后奴婢就不曾睡好過，奴婢怕主子在宮中遭人暗算，奴婢一介婢，地位卑賤，怕護不住主子。”

“可主子不強大起來，只會任人，連帶著應府也會罪。”

玉秀忽然跪下，“奴婢求主子為自己想想，為應府想想。”

應人斂下眼，從不知玉秀會考慮這麼多的，想的只有明日吃什麼果子，阿爹阿娘可好，從沒想過后宮爭寵之事。雖是皇上嬪妃，可從未擺正過自己的位置。怕疼，不想寵，那夜疼得快不過氣去，加之皇上的冷臉更讓害怕，可總不能躲一輩子……

“我該怎麼做？”應人抿問出聲。

玉秀仰起臉，眼中堅定，“誕下皇嗣。”

“誕下皇嗣，可護應府一切。”

倏的，應人從榻上轉醒，又做了那個夢，那日玉秀同說過的話一字一語了耳，像無盡的夢魘纏繞著。

誕下皇嗣……要有一個皇上的孩子。

應人抓被角，驀地，淚水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

前夜伶玉宿在乾坤宮，從回宮后，皇上便沒再召過別的嬪妃侍寢，本是高興的事，可伶玉總覺得近日的皇上有些奇怪，對的態度忽冷忽熱，尤其夜間讓難以消。

凝枝揭開帷幔，從匣中拿出藥膏，紅著臉為主子涂抹。

伶玉月匈月匍青紫得看不出原來的白皙，也怪，稍一下就會落下印子。

“主子可是覺得疼了，可要奴婢輕些？”凝枝看著眼前的一片痕跡實在不敢下手，以前主子侍寢不是沒有過弄出痕跡的況，只是哪一回都沒近些日子的嚴重，若不是守夜時聽見里面的靜，都懷疑主子了待。

伶玉側躺著，烏黑的發鬢捋到前，低著眼無打采地回了聲，“無妨。”

確實無妨，凝枝的力度于現在的而言不過貓撓一般。

伶玉把帝王近日的反常當作了還在氣應人的事，便沒再管，帝王看似喜怒無常，實則只要順著擼，就不會有太大的差錯。

到晌午，伶玉方懶懶地從榻上起來，鑒于上回見高洹，謹慎地穿齊整了外出了寢殿。因是夜里太累，白日也沒甚心思描妝，云發輕挽，雪如玉，一雙眉眼淺帶倦意，朱似點，自是傾城佳人。

乾坤殿無人，伶玉習慣地擺正了案上的奏折，又將冷掉的茶水倒了，沒了事，轉將要走，殿門忽然打開，殿外進來一人。

男子披黑甲，腰挎長刀，行走間虎步如風。

伶玉不想會在這見到他，抿了下，微微服了下，“衛副統領。”

衛宴亦是一怔，很快恢復如常。殿上子一席流蘇緋襦，柳腰纖細，烏發如云，仿似山間雨霧。他雙含，待看清那人眼底的黛青意時，眼神瞬間暗上許多。

“臣參見貴人主子。”衛宴拱手，沒再上前一步，多看一眼，“城外有信要給皇上。”

伶玉點頭回應，“有勞衛副統領。”

伶玉讓到一旁，衛宴躬將信放到案上，轉離開時忽頓住一步，“貴人若有用的著臣的地方，去務府尋小莊子，臣必當竭盡全力。”

說完，男人就出了正殿，脊背拔如松，腰間挎刀尚未出鞘，卻似鋒利無比的兇，刀柄的猛虎圖騰閃耀著古老的銀。

伶玉愈發覺得怪異，確信以前與衛宴從未見過，可他待自己又為何能做到這般？

乾坤宮一事仿似一個小曲，伶玉沒放在心上，后宮里能解決所有事的只有皇上，能求的人也只有皇上。更何況衛宴行徑實在可疑，并不值得完全信任。

時隔一月份的月事到了，當夜金華殿早早熄了燈。

伶玉月事是那時前被皇上迫著喝些個苦湯藥才調理好，雖不至于一點都不難，可較以前也好上許多。

清楚這夜皇上不會來。

當夜，皇上宿在乾坤宮，并未召人侍寢。

直到第四日，應人跑了一遭前，于是那一晚語櫻堂便了掌燈。

后宮對此神各異，誰不知應人那個膽小的最是依賴宸貴人，而今宸貴人來了月事不能侍寢，應人就趁這時候挖了墻角，宮里人不得這一對兒姐妹離心，互相撕破臉。

那日應人說過要誕下皇嗣，伶玉就不驚訝會去求寵。只不過，近日想通了些事，能接近應人，讓應人言聽計從的唯有邊那個丫頭玉秀。可玉秀是跟隨應人從應府出來，對應人的關切也不似作假，怎會攛掇應人做這些事。

伶玉愈發看不那個玉秀的宮。

……

應人侍過一回寢，第二回還是有些張。

李玄翊掀著眼皮子看跟前哆哆嗦嗦的子有些不耐，這夜他不該過來。

“皇上，嬪妾解不開玉帶……”應人有點委屈，暗悔不該自己接了這樁差事。

李玄翊想起一年前也是有個子，委屈地看著他，說不會。

“來人。”李玄翊沒了耐，直接傳人進來更。

稍許，他換上中回來，應人已躺下了，只出一張臉。

李玄翊坐到榻邊，隨意扯了下云被，掌下到一片。

他稍頓，眸子瞇了瞇，將要拿出手時又被榻里的子抓住。

應人心口跳的厲害，按照玉秀的話做，整個人猶如煮的蝦米，滾燙得不行。

“誰教你的？”

應人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呆愣了下。

李玄翊出手，眼中無半分谷欠之，“你想保你應府，想在宮中立足，朕可答應給你一個皇嗣，不過朕也要你保證一事。”

應人眼低低垂下，恥得要哭出來，“只要皇上保應府無虞，嬪妾愿意做任何事。”

“朕要你有了皇嗣后不可生二心，與宸貴人為敵。”帝王涼薄無，一字一語。

“嬪妾怎會去害宸姐姐！嬪妾就是謀害皇上也不會去害宸姐姐！”應人驚詫。

李玄翊被這句話說得眉頭突跳，也不知那子為何每次都護著跟一樣笨的人，找個幫手也找不到妥帖的，真是笨。

應人似是怕帝王不信，擁被坐起，手舉過頭頂對天發誓，“宸姐姐真心以待嬪妾，嬪妾若對宸姐姐有二心，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主子，今夜應人侍寢……”燕霜剪了燭芯，有些話憋在了肚子里。

“你想說什麼？”伶玉倚著引枕，手中拿著一卷書，是打發時間的話本子。

“若有一日應人與主子站在對立面，奴婢想依主子的脾，對上應人必會心。”燕霜頓了下，繼續道，“主子如今在宮里樹敵太多，奴婢是怕有一日因著一事惹怒了皇上，主子退無可退，在這宮中可該如何是好？”

伶玉沉片刻，默默地合上話本子，“我也不知，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燕霜跟著嘆了口氣，這世上好人總是愁苦，因為背負了太多，主子在后宮留一份善心，也不知是好是壞。

翌日應人歡歡喜喜地過來將侍寢的事說了，伶玉訝異皇上會這些話。

“你不必聽皇上的，想做什麼就去做，有我護你。”伶玉的頭，應人吃著栗子糕嘿嘿笑了一聲。

“你當時是怎麼回的皇上？”伶玉問。

應人沒多加思索就說了，“我當時想怎會害宸姐姐，就跟皇上說我就算謀害皇上也不會害宸姐姐。”

伶玉角了，連穩重的燕霜也忍不住想笑，這話只有應人敢說出口。

“宸姐姐放心，等有了皇嗣，我來保護宸姐姐。”

這小丫頭怕是不知皇嗣意味著什麼，還這般的孩子心。

應人在殿里吃糕點，伶玉將玉秀到了外面。

“玉秀姑娘跟著歲歲多年了吧。”伶玉剝了一瓣橘，看似和順，卻得玉秀抬不起頭。

玉秀不知同樣是宮出，宸貴人怎會有這般變化，片刻，俯跪到地上，“奴婢自時就跟著人主子。”

“你與歲歲的宜本宮相信，只不過世事變遷，又怎知人不會生出二心。”

玉秀手一抖，咽了咽唾道:“奴婢只認人和貴人兩個主子，不敢妄生他念。”

伶玉指尖輕敲著案板，徐徐開口，“你要記住，你是應府出來的人，你的家命全系于應人上。宮中吃里外的婢，從來沒有能活著出來的。”

玉秀心頭砰跳，額頭到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

……

福如海又好生承了一場圣怒。

這封信就像一個燙手山芋，他呈也不是，不呈也不是。是皇上親自吩咐他查的宸貴人，他原本安自己，皇上不過是想知道宸貴人的起居，明心寺是否有人欺辱了宸貴人，卻不料，是他最不想要的結果，宸貴人上還藏著這樣欺君殺頭的。

福如海脊背的涼汗染了里，他跪在地上快抖了篩子，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怕說一句，皇上就以他會氣為由將脖子上這個疙瘩砍了。

“的世，十七年的所有，朕都要知道。”

帝王終于開口，臉沉如水，卻人看不出緒。

福如海如蒙大赦，應下吩咐，直接連滾帶爬地出了門。

殿無人，炭火噼啪作響，倏的，案上的所有公文筆墨皆被拂到了地上，砰的聲響帶著然圣怒，嚇得剛出門的福如海又是一激靈，下臺階時一屁坐了下來，又忙不迭起瑟瑟發抖地跑下去。

宸貴人真是活祖宗，這要是擱在別的嬪妃敢這般戲弄皇上，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

伶玉月事還有兩日才過，心想著這夜皇上會召哪個嬪妃侍寢，不想就聽說了金華殿掌燈的消息。

眼皮子一跳，直覺此事沒那麼簡單。

“主子，圣駕到了。”

還沒至夜，燕霜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伶玉描妝的手一頓，詫異道:“這麼快？”

“主子快出去接駕吧！”也沒顧得挽發，燕霜為裹了件絨氅出了門。

將出寢殿門，帝王已闊步了。

伶玉斂下眼，屈膝福，“嬪妾參見……”

“都給朕出去！”男人面容冷肅，寒氣人，沉著的黑目如一汪深潭，氤氳著無盡的怒氣。

伶玉愣了下，上前一步要拉住男人的手，“皇上這是怎的了……？”

“別朕！”李玄翊猛地拂開袖，伶玉猝不及防險些要摔過去，幸而燕霜先一步扶住了的腰。

李玄翊袖中的手了下，又不著痕跡地收了回來。

伶玉手心攥，瓣抿住，對服侍的宮人道:“都出去。”

燕霜幾人怕主子出事，但份低微又不上話，猶豫片刻，躬退出了寢殿。

燭火掩映，殿中只剩下兩人。

李玄翊沉著眼，平靜地開口，“朕問你，你可有事瞞著朕。”

伶玉心頭一震，面上卻掩飾極好，看不出半分異樣，“皇上指何事？”

到這時還想騙他！他就是這般蠢麼，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

李玄翊下頜繃，黑沉的眼盯住面前的子，“與定國公世子高洹的舊往，你可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