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慈寧宮出手, 朝野再無人指摘這門婚事，反而稱贊寧晏母親穆氏善良堅貞，再回想當初寧家換親一事, 越發覺得這是長公主顯了靈。

燕翎帶著寧晏上了馬車，并未回燕府, 而是去了長公主府, 這一夜夫婦二人打算在這里過夜。

此刻國公府門前還不知聚了多人, 燕翎一個都不想見，寧晏也不想。

夫妻倆默契地進了長公主府，來到汀蘭苑，先用了膳, 寧晏去沐浴，燕翎則在東間的書房忙著看邸報。原先在燕府，書房與寢室在不同的院落, 寧晏鮮過去，如今就在一, 寧晏沐浴換了一月白的衫，就來到書房陪他。

些許是糧荒的事越發急, 燕翎眉頭鎖, 幾乎無暇注意寧晏，寧晏坐了一會兒, 便在他桌案后的書架翻書，夫妻倆相越來越自然，以前寧晏他的東西總該要問一句，如今也犯不著事事討他主意, 若當真了不該的, 他提醒一句, 以后注意著便是，也不必為這點小事生分。

寧晏沿著書架的標簽尋自己興趣的書籍，瑩亮的月潑進來一片輕紗，朦朧的霧里一只紫檀錦盒十分顯眼，盒子的鎖鑰并未合，微微出一，現出一截溫潤的玉，想起太后所說，打開盒子，里面正是上回燕翎去燕山祭拜長公主所攜帶的玉佩。

當時瞧著便覺有些悉，這塊玉與母親留下玉佩極為相似，像是同一塊玉料所制，這會兒拿在手里，手可及的溫潤落在掌心，心里也跟著踏實了。

比起燕翎的雷霆手段，更喜歡太后潤無聲的法子，就好像給這門婚事上一道合合理的標識，沒有搶別人的婚事，沒有沾寧家的。

燕翎就站在后不遠，看著角彎彎，將玉佩放錦盒里，隨著盒子卡上，臉上恢復從容。

當初有多傲慢，此刻心里就有多煎熬。

他扯開領口一顆扣，讓呼吸更為順暢一些，在后開口，

“對不起....”

新婚夜不該冷落，王婧等人惡語中傷未嘗沒有他的功勞，燕翎心里懊悔到無以復加。

寧晏背靠著書架，玲瓏曲線起伏，腰不堪一握，笑了笑，搖著頭，

“都過去了。”糾結一些無可挽回的坎，沒有任何意義。

夫妻相攜一輩子，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坎，計較多了最終難過的都是自己。

燕翎深邃的瞳仁里慢慢聚起一抹，整個人麻木而僵地立著，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人最難的不是面對犯下的錯，尋不到可彌補的法子。

而是對方一臉云淡風輕，連個懺悔的機會都不給他。

上了床，寧晏見燕翎悶悶不樂，便手刮了刮他鼻梁，

“別難過了，若真難過，那你以后對我好些。”

燕翎捉住的小手，直勾勾看著，“你想要什麼？”

寧晏眨眼，雙眸骨碌碌轉溜，“比如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話落，已笑出聲來。

燕翎臉一黑，抬手去撓，寧晏怕，早已滾一團，燕翎哪里肯放過，一手鉗住細腰，一手去撓腋下，跟個泥鰍似的在他懷里滾來滾去，銀鈴般的笑聲破窗而出，隨著水面的漣漪傳至藕花深。

這大約就是床頭吵架床尾和。

兩人停歇下來，又出了一汗，寧晏笑不可支，趴在引枕著氣，燕翎靠在床幃靜靜看著，暈黃的宮燈暈開一團芒，面頰的水珠載著芒漾，眼看過來，嫵天，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這麼俏皮。

去浴室沖了澡回來，床上已煥然一新。

燕翎將摟在懷里，與說起淳安與戚無忌的事，這回換寧晏大吃一驚，“公主是什麼反應？”

燕翎失笑，“還能什麼反應，被嚇懵了，平日張牙舞爪的人一下子老老實實的。”

寧晏想象了一下淳安公主在戚無忌面前老老實實的樣子，笑得岔氣，“然后呢？”

燕翎實在是對別人談說沒有任何興趣，寧晏聽，他才肯耐心說，

“戚無忌給五日時間考慮，淳安答應了。”

寧晏笑得合不攏來，“這五日，公主大約要失眠了....”

燕翎聞言心神一，俯首輕輕吻著發梢，“我也要失眠了....”

“為什麼？”寧晏背靠著他，明眸轉過來。

燕翎眸若點漆，深深凝半晌，拱了拱的脖頸，呼吸潑灑，低喃道，“我問你的事呢，你想好了沒？”

寧晏頓時渾窘熱，想起前不久燕翎那句話，

從他懷里滾開，往薄衾里一鉆，滾到里側去，片刻，模糊不清的嗓音傳來，“咱們已經是夫妻，我的心若不給你，我還能去外頭找個外室不，倒是你，將來可別給我整幾門妾室回來。”

這是想科打諢把事繞過去。

白花花的月在床榻當中化開一道，二人各坐一端。

“我不會。”燕翎淡聲道。

寧晏不信，不是不愿意相信燕翎，而是這種事口說無憑。

就如自己，也沒辦法保證始終如一。

燕翎聽到“外室”二字，不知怎麼想起了蕭元朗，說白了這一回他也是替蕭元朗背了鍋。

旁人都以為是他招惹了人，惹得對方記恨寧晏，罪魁禍首實則是蕭元朗。

這麼一想，心里也氣不過，越過那束，將連同薄衾一道摟懷里，“你不要回避，我問你，若現在咱們未婚，你會選我做你夫君嗎？”

明知道答案，非不死心要問上一問。

寧晏蒙在被褥里，看不清他的神，隔著薄薄的布料，清晰辨認他的呼吸，有些沉，也有些張。

不會蠢到說真話，便哄著道，

“我自然是嫁你的。”

只要有的選，一定不會選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

燕翎又何嘗不明白，心口一，淺淺地笑出來，“好....”

這場婚約不是寧晏高攀了，而是他用來套住的枷鎖。

他怕寧晏又悶出一汗，將給挖出來，薄衾落，出熾艷的眉目，只見甜甜一笑，“夫君，別惱了，咱們睡吧。”

以往燕翎只聽一句“夫君”，必定乖乖俯首。

如今他一聽夫君二字，腦門發炸，這個夫君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別人。

“換個稱呼...”他幫著開面頰的碎發，著肩頭帶著躺下。

“換什麼？”寧晏倚著他肩頭，配合地問。

燕翎想了想，很無恥道，“比如‘翎哥哥’？”

寧晏猛地咳了一下，起了一皮疙瘩，從他懷里滾開，扔他一記枕頭，徹底不搭理他了。

燕翎哈哈大笑。

大約凌晨卯時初，燕翎醒來準備去上朝，聽到廊廡外傳來細碎的說話聲，不一會他梳洗出來，周嬤嬤與他稟道，

“爺，國公府傳來消息，說是昨夜三夫人提前發作，怕是要生了。”

燕翎想起王執被帶去都察院審，王氏大約是了刺激，若非那一日王嫻從中挑撥，王婧興許也不會腦門發熱一心貶低寧晏，說白了王氏也不是善茬。

“別吵著夫人。”只扔下這一句便走了。

事實上，早在上回他看過蕭元朗那道折子，私下便安排彭川去查王執，公廨銀一直是衙門的一項弊端，朝廷員帶頭搜刮民脂民膏，絕不可取，他早前便提議閣要整頓此事，那王執為刑部尚書，帶頭犯法，首當其沖。

他本以為通過蕭元朗提點了王執，王執必定及時收手，沒想這位刑部尚書把他的關照當做耳邊風。那些公廨銀真正用在公務上的，中飽私囊的多。長此以往，必將助長公款私用貪贓枉法的歪風。將王執拿下，其他各部必定風而靡。

夏日悶躁，寧晏沒多久便醒來，周嬤嬤伺候用了早膳，才把國公府的事告訴，寧晏頓時心急，趕忙回到國公府，倒不是關心王氏，家里有大事，為掌家的媳婦不在，很不妥帖，大晉的風俗，府上生了孩子，得給親戚與鄰里送喜餅與煮好的紅蛋，王氏比預產期提前了半個月，一點準備也沒有。

寧晏坐在議事廳，安排人去市集采購喜餅，又坐在一旁看著那些有經驗的嬸嬸嫂子們制紅蛋，先把蛋煮好腌制，又用褚料給染紅，再一個個包起來。

王家昨夜出了大事，王老太太帶著長媳午時才趕到燕府，在垂花廳見到了寧晏，心翻涌，王家有五房，王嫻之父王太師是長房，王執是王太師的同胞弟弟，王太師故去多年，王執便是王家的頂梁柱，現在頂梁柱岌岌可危，王老太太心不言而喻。

錯在王家，老太太無話可說，先上前與寧晏道了一聲罪，又特意備了賠罪禮給，

“夫人權當給我這老婦一個面子，莫要與那些蠢丫頭計較。”老太太還不知自己兒拱火堂妹的事，只當是王婧嫉妒寧晏口出惡言。

寧晏也懶得與細說，面如常道，“老太太客氣了，三弟妹還在等著您，您快些過去吧。”

王嫻是頭胎，孩子一時半會還下不來，有了王老太太助陣，徐氏力減，總算得空打理府中諸事，“下月初，玥兒要出嫁，老三媳婦在這個節骨眼發作，這麼多事一樁疊著一樁，可是要累死我才作罷。”

邵嬤嬤在一旁攙著回容山堂，笑道，“這好事多磨。”

徐氏冷笑一聲，“早知那王婧是如此輕佻之人，那日便不該讓過府，王家出了事，老三一家又能有什麼好臉面？”

邵嬤嬤往議事廳的方向看了一眼，面晦，“哎，昨夜那麼多人等了一宿，世子也沒個臉。”

徐氏卻搖頭，“他新上任本就要做一些實績來，原先看著姻親的面子，王家也能免去一劫，誰知道他們蠢到往槍口上撞，這事怨不得他。”提著擺上了容山堂的臺階，見燕玥眼杵在廊蕪下，徐氏臉一青，發作道，

“這兩日的事你也親眼目睹，若還蠢到與你長嫂作對，你以后也回娘家來，省得連累我被你氣死。”

燕玥也曉得這幾日母親心力瘁，一會兒忙的婚事，一會兒心王嫻，除夕那位報喜的姨娘也快要生了，母親沒一日不發愁，眼下被斥責，是半字不辯，溫聲不吞跟在后，期期艾艾道，“娘，您看有什麼事是我幫得上忙的？”

徐氏想起兒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立在門檻悲從中來，看也不看，“回你的閨房去，乖乖準備新婚敬茶的賀禮，便是幫了我的大忙。”

燕玥眼淚在眼眶打轉，卻不敢落下來，慢騰騰轉，待要離開，卻聽得徐氏忽然轉過來，扶著門框語氣急促吩咐，

“去議事廳，去給你大嫂幫忙，瞧瞧人家怎麼管家，吩咐你做什麼，你不許說一個不字，否則你就回閨房去，我這你也別來了。”

徐氏這是狠下心，必須著兒好長房。

燕玥對上母親嚴厲的眼神，將淚水吞回去，哽咽著點頭。

寧晏剛從議事廳出來，打算回明熙堂歇一會兒，便見燕玥著手帕在門前的廊蕪下踟躕，撞上出來，燕玥沒了退的余地，只得鼓起勇氣上前，懦聲道，“母親遣我過來，看看有沒有可幫襯之？”

寧晏心想來的正好，指了指廳堂角落里擺著的幾籃蛋，“那就麻煩大姑娘按照各家各房人丁，把這些喜蛋與喜餅分派好，回頭等你嫂嫂生了，再一家一家送過去報喜。”

燕玥也沒拒絕，手絞著帕子，錯開的視線，嗯了一聲。

待踏進里頭，卻見寧晏優哉游哉出門去了，懵了一瞬，指著寧晏的背影問管事道，

“怎麼走了？今日府上這麼多事，有功夫逍遙？”

一旁負責管外事的丁婆子道，“夫人今日還算待得久的，平日里來了兩刻鐘便回去歇著，夫人說了，不問過程，只問結果，咱們各人的差事都分派好了，按部就班完就可，能自個兒心的就自個兒心，等閑小事別去煩夫人。”

燕玥心想這樣就可以了嗎，那等到了程王府，也學寧晏這麼干。

寧晏用過午膳，雷打不睡了一覺，大約是下午申時初刻，聽說三房報喜，王氏產下一名嬰，寧晏聽了，心生羨慕，不論王氏這個人，孩子的到來總是令人欣喜的。

王氏至今都沒來明熙堂請過安，寧晏也不打算給王氏面子，并未去產房探，只吩咐人送了一份賀儀過去。

王老太太坐在產房，聽得下人稟報，面疑，看向王嫻旁的嬤嬤，這是王家帶來的陪嫁嬤嬤，也是王老太太心腹，

“那世子夫人這般不給面子，連面都不？”

嬤嬤苦笑道，“怪不得人家，自世子夫人嫁過來，咱們小主子從未去明熙堂請過安，人家到底是長嫂，怎會放下架子過來？”

王老太太臉一沉，看著床榻上已睡過去的小兒，嚴肅道，“簡直是糊涂之至，待醒來，我必須教訓。”

寧晏在議事廳核對完報喜的賀儀，回了明熙堂，卻見一俏麗子負手立在院中，正仰眸著藍空發嘆，

寧晏大喜過，“殿下，您怎麼來了？”連忙迎了過去。

淳安公主瞥見，沒有往日的喜，反而一臉焦愁，拉著搖搖頭，“還不是戚無忌那個混賬，害得我一宿沒睡，我心煩氣悶，來尋你說話。”

寧晏細心打量，見眼下有片黑青，抿輕笑，“那殿下想的如何了？”

淳安公主愁一收，嚴肅道，“我想清楚了，我不能答應他。”

寧晏一聽愣住，“為什麼？”

淳安公主見滿臉憾，惱道，“我當然不能答應，你想想，我以后得應付戚無雙那個蠢貨，還得喊娘婆母，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那戚夫人不知被我罵過多回，我哪有臉去嫁兒子，不干不干。”淳安擺擺手。

寧晏笑笑，“言之有理。”

“不過，拋開戚無雙與戚夫人，你覺得戚無忌這個人怎麼樣？”在寧晏看來，關鍵不在戚無雙母，淳安是公主，大可帶著戚無忌住去公主府。

沒有人敢在公主面前擺婆婆架子，相反，還得當祖宗一樣供著。夫妻二人最重要的是心意相通，如果淳安不喜歡戚無忌，那無話可說。

淳安聞言，臉變得意味深長，沒有立即作答。

寧晏便知有戲，“好了，先隨我進去歇著，日頭還大著，你也不嫌曬黑了自己。”

拉著淳安正要進去。

門口邁進來一道影，正是燕翎。

“你怎麼來了？”

他好不容易提前回來想陪著寧晏用晚膳，結果就撞上淳安公主，他懷疑他跟淳安八字不合。

淳安看他也格外不順眼，昨日無非燕翎，也不會捅破戚無忌那個馬蜂窩，冷笑道，“我怎麼就不能來了，我今晚還要住這呢。”

換做以前，燕翎必定惱火，他今日只是不咸不淡扔了一句，“是嗎？那我現在去請戚無忌過府.....”

淳安頓時大驚失，如臨大敵，“別，別去，我吃個晚膳就走....”

燕翎默默勾了勾，回過眸來，視線落在寧晏上，“那我去書房用晚膳。”

夫妻二人盈盈對了一眼，寧晏嗯了一聲。

淳安對著他背影狠狠扔幾記眼刀子，回來，眼著寧晏，

“晏晏，你能不能出息一些，像燕翎拿我這般，拿燕翎。”

寧晏鼓起腮囊，攤攤手，也很犯難，“我有什麼本事拿他？”

淳安恨鐵不鋼，拽起拳，“你學啊，向崔玉家的崔夫人學習夫之，那崔夫人指東，崔玉可不往往西。”

寧晏目慢騰騰轉溜半圈，幻想了下指東燕翎不敢往西的畫面，打了個激靈，

“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