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裕隆趕到的時候，軍營里已是混戰一片。

尸橫遍地，腥肆涌，艾葉草藥猶如狼煙滾滾，糧草戰馬一片狼藉，

這幾天連夜研制方子的郎中軍醫倒了三兩個，就連素來深眾將士尊重的孟廷希也不能幸免，胳膊被砍了兩刀，下到脖子是紅彤彤的跡，墨藍袖口下尤在滴滴答答淌著，

而他邊的嚴昊穹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虎口的刀傷赫然，肩頭亦是皮開綻的傷口，

最為駭人的，是染病將士所在的那營帳，火盈盈，升騰四起的凄厲慘聲幾響徹云霄。

當夜里，相當狂囂的眾人就了“軍法置”。

上到當眾斬頭，下到軍杖刑，

凡是涉及的人員，不論份地位高低，不論從前戰績，人人領罰，無一包庇。

————

孟廷希上的傷瞧著可怕，但好在傷得不算深，加之他擔心嚴昊穹的傷勢，給自己簡單包扎了下，就去了他的營帳。

雖說早已看到嚴昊穹半跡，知他傷得不輕，可真正到了給他上藥的時候，才知下手那人究竟是有多狠，

正肩上的刀口足足三寸之長，前后直接貫穿，

上面皮已完全綻開，白骨顯而易見，

而虎口上傷口離他的手筋只差毫分，倘若再偏差那麼一點點，或許他此生再也不能提刀論劍。

或者說，

如果在那一瞬間，不是嚴昊穹眼疾手快接了這道白刃，現在躺在地下的，就不單單是那幾個軍醫了，

孟廷希看著，不免覺得后脊發涼，再看向他時，眼里也多了幾分沉重，

嚴昊穹可不了他這樣，有些不耐的嘖了聲，他轉過慘白到幾乎不見人的臉，“也不全是為了誰，你要死了，軍中這麼多傷員可就沒人管了。”

說完，他忍著痛下服，然后指了指桌案上的針線，道：“老子好得很，別墨跡了，趕給我一下。”

給嚴昊穹包扎好了后，當天晚上孟廷希就失眠了。

他滿腦子里一片混，總是不控制的躥出一些畫面來，

有那些鮮活將士是如何發病如何潰爛而亡的，

他們是被如何區分管制，如何被一次次試藥的，

軍醫們是如何徹夜研制，卻一次次被告知失敗，而最終引起眾怒的，

而更多的，是今夜那幾個殺紅了眼的狂徒，高高舉起刀劍罵他庸醫，追著喊著要取他命的，

是了，

在這個不安的局勢下，他沒有命喪沙場，沒有染上時疫，卻險些死在這場荒唐的戰之中，

一場因為醫者不作為，或是說能力不足而引發的戰。

深夜里，他翻了個，

他上的傷已止住了，可房里尤是沁著幾腥氣息，借著悶熱無風的熱，這氣味并不好聞，

他抬手撐起窗戶，好讓空氣有些流通。

此時的外面已經恢復了平靜，巡邏、站崗無一空缺，好似完全看不出才歷經一場的樣子。

然而，在這邊看似恢復的夜下，孟廷希并未覺到平靜與莊肅，反是忍不住去想，

戚家軍上下，各個皆是歷經層層選拔，由各旗號心培養出來的人，

一個個皆是不畏戰爭，不懼生死的人，

如今卻也會被這時疫迫如此，

那麼，軍營尚且如此，外頭又該是何種境地。

思及至此，他心里忽然慌了下，

愣了會后，突然起去翻開屜拿了些什麼，就徑自出了營帳。

不多一會，剛收拾干凈的藥膳房再次收到一張藥方，

因說這幾日孟良工據古書研制出一劑猛藥，但顧忌這方子與將士前幾日用過的完全不同，加之他從未涉及過這類的病，則丟人命的事，他不敢輕易拿出來，

如今呈上，也是實在無法了。

送藥方的人解釋了它的來歷，末了還不忘告訴眾人，“孟良工為人謹慎，核算了數次也不敢試用，如今拿上來，也不是為了邀功請賞，只求王爺點個頭允他出去，以便他把這方子送去給更有經驗的老郎中商議一番，說是要得了前輩應肯，用起來才算安心。”

只是這人把人世故玩得，好聽的話說了十，后頭的事卻是瞞了大半：大抵是出于信任，也或許是考慮到外頭已然淪陷，很難再找到好的郎中，戚裕隆接過這方子大抵掃了眼，就直接問他可有把握，

得了“四”的答復，略略沉半許后，戚裕隆允了試藥。

不過孟廷希在軍營的口碑還算不錯，將士也是給足了他臉面，原本被來試藥的時候，還頗有幾分怨氣，但得知這藥是孟良工研制后，眾人頓時放下戒備，端起藥碗就仰頭喝了下去，

然而，如此信任，當天晚上就險些盡數瓦解，

湯藥剛一下肚，試藥的將士瞬間臉一變，像是一口氣兒沒順上來，額頭青筋倏爾鼓起，眼白頓時生出網狀，鼻孔張得老大，卻又發不出半聲，

他們一個一個宛如惡鬼附，兩手僵地鎖住自己嚨，倒在地下又又滾，

轉眼間，那些正撲騰不停的兄弟又是形一頓，一張口，竟是嘔出一大口黑。

這狀況，倒把孟廷希嚇得不輕，

他知道這藥甚是兇猛，所以對照古書配藥的時候，每一步每個配比他都不敢差錯分毫，

未免差錯，人試藥的時候，他還特地挑了染病不深、年輕壯的將士，

回想著前兩夜翻閱過的古書，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來差錯，更不知道這些將士是因何會起如此之大的反應。

腦子頓時一片轟然，孟廷希戰戰兢兢的上前了一個剛吐完的將士的脈搏，

——每分跳頓挫有力，竟是恢復正常了！

再過去半柱香時間，這些將士一個接著一個清醒過來，

雖說不見大好，但他們低熱已是退了，連同上潰爛不斷的紅斑也散了大半，

顯然是這藥起了作用。

當天夜里，經改良后，治療時疫的藥方正式問世。

后面幾天，軍營眾人以眼可見的速度好轉，

再而便是北疆城的民眾百姓，

眼看時疫一天天退去，軍營也終于迎來解。

解封那日，孟廷希早早就收好了東西。

瞧著天還早，他無憂去備了快馬，說是要去趟南街。

這麼些天不著家，家里那位也不知急了什麼樣，

不過素來，借著桂花栗糕的，大抵也能得話。

想到吃下兩塊糕點就會笑瞇瞇的小模樣，孟廷希心里不由一暖，腳下的步伐也輕快了幾分。

然而，

這分暖意不過彈指間，在踏出軍營的那一刻，就被抨擊得個稀碎。

“、不慎染了時疫，藥方于毫無用…”

孟廷希聞聲顯然一頓。

“快不行了，爺快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