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要一個時辰的路程，孟廷希只用了半數不到的時間就到了家門口。

他翻下馬，想著報信那小廝的話，他心里只覺荒唐，

不過幾天不著家，又開始故技重施，帶著下人胡鬧了，

這府里的人也是慣會看人眼的，知他子好，就越發沒了規矩，不過幾天就把他說過的話忘得一干二凈，竟這樣由著胡鬧，

只是伎倆雖多，卻從不難識破，

如今全城都已大好，又甚出門，怎還能染上時疫，

再說，那藥方人人用得，上至八十老翁，下至牙牙學語的孩無說不可，如何單就于毫無用了，

果真是傻的，便是想哄他早些回來，也不知道找合理些的借口。

孟廷希前腳進院子，就聞見了撲面而來的燒艾的氣味，而府里來來往往的下人臉上都蒙了厚厚的面巾，

見主子回來，丫頭小廝們不似從前那樣各自忙各自的事，而是一個個慌慌張張的來給他送帕子和菖艾葉，

孟廷希沒搭理他們，繞過他們就直接往后院而去。

果真還是略有長進，如今胡鬧起來，這戲都做得越發齊全了，

待會見了，定要罰，

罰不許出門，罰抄書，

四書五經，孟子左傳，素不愿翻看的，今兒非要通通搬出來，非要罰到求饒不可。

孟廷希這樣想著，心里卻是難以自控的翻江倒海，腳下的步子也越發焦灼，

繞過半彎錦鯉池，再穿兩道暗青隔廊便是后院的月亮門了，

越往里走，人影越，燒艾的氣味卻是越發濃重，

走完暗青隔廊，周的層層白煙更是人窒息，借著熱暗涌的夏風，彌漫了宅院大半。

孟廷希疾步走下石階，行走間握了握袖口，好蹭去掌心里的汗，

正在這時，

“！你醒醒！…你醒醒啊！”

恍然駐步，正上房門的手忽的用力。

很顯然，他那遠遠不足安自己的遐想不過剛冒出個尖兒，就被現實擊個碎。

“…前兩天還是好的，也不曾出門，但不知怎的…

分明也用了藥，不間斷的燒著艾葉…”

孟廷希闖進房里時，林已是昏死狀態，

對于白解釋的話，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

忙得過去探了探榻上那人的氣息，掰開眼皮看了瞳孔后，他開始給切脈，

確認了脈象，他又看手臂和領口外的皮，

榻上人兒脈象紊，低熱，所見之爛瘡片，

顯然是和前幾日所見的時疫完全一致！

只覺腦子里轟的一下，孟廷希當即頭暈了瞬，連呼吸都不控制的了幾分。

好在這方子出自他手，也算略有幾分把握，他掐了掐掌心，然后極努力的穩住緒，“去…，去找人，軍營、藥鋪、街市，凡是見過時疫的郎中，通通請來！”

見過時疫的人不在數，但懂得醫治的人卻是不多，再加之這時疫傳染極快，大多人原就避之不及，知道林用了那藥毫無用，眾人更是怕的，肯來的，也就三五個，在看過林的病后，又陸陸續續走了幾個，最終留下的，就只剩兩位老郎中了，

但這種形，還能有兩位能與之并肩，孟廷希已是激涕零，

幾人商討了此事，因說考慮到如今子極弱，許多藥定是無法承，于是，猶如山高的古書再次送上他的書桌。

深夜里，白輕手輕腳的放下幾杯濃茶后，依孟廷希的要求在燈芯里加了兩滴薄荷油，

滋滋幾聲，辣眼又嗆鼻的味道迎面而來，白不瞇了瞇眼睛，眼角也不由滲出些眼淚來，

但想起主子昏睡不醒的可憐模樣，又看主君，以及兩位年過半百的郎中先生皆是忙忙碌碌翻著書，不由生出幾分愧疚之心，原有的乏意也頓時散了大半，

自問，這些年以來主子主君待素來都是不錯的，如今人人都怕這時疫，人人都想方設法的躲著不敢來，倘若再退，真的不知道主子可要如何才能熬得過去，

吸了吸鼻子，沁涼的薄荷味自鼻腔竄，很是涼爽，

算著清醒了個大概，把歲歲母子給早已困乏難忍，靠在門邊直釣魚的無憂，他抱著貓去歇會，然后自己去閣又給主子換了塊冰帕子。

而孟廷希這邊，經過兩天一夜的戰，總算再次得出一劑最是溫和的新藥方，

然而，此次林的病并不似他想的那般，

兩碗湯藥下去，不但沒有一點好轉，反是越發失控，

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忽而有了反應，卻是一陣神志不清的猛咳，五臟六腑仿佛都要被咳出來，

咳得急了，剛灌下的藥一口悶悶嘔在枕下，尚未排出的瘀嗆在間，咳嗽間，帶出的粘粘在鼻尖臉上，剎那間，原是藥味的室頓時又彌漫出甜膩十足的腥氣，

“快、快備銀針！”

佝僂駝背的老郎中見狀直呼不好，

不消多時，小小的腦袋布滿了銀針，

雖勉強安靜下來，但時疫生長的速度顯然不止于此，

接而來的，持續低熱忽而演變高燒，整個人滾燙得可怕，小臉兒泛著極不自然的紅云，額間滲著細的汗，領口外的紅斑也顯然重了幾寸。

又是一個黃昏，

“你要什麼，有為夫在，我聽著…”恍惚間見好似復了幾分神志，孟廷希忙躬下，小耳幾上畔。

但就這樣，他也幾乎不到的氣息，在那好一陣，等了好一會，方聽緩緩開口：“…疼、好疼…”

每個字，每分呼吸仿若游，幾氣絕。

在再次昏死過去的時候，孟廷希甚至覺得心跳都停了瞬，

看過領口下的爛瘡，再給系袋時，他的手都不住的打。

“阿，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救你，你告訴我，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救你…”

暗暗燭火下，他握著的手抵在額間，無力寫滿他發間。

面對這樣迅猛的攻勢，幾人顯然神措。

雖說前幾日見過的時疫也是這樣，爛瘡以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蔓延，卻也遠不如這般可怖，

兩位老郎中無奈的搖搖頭，說了句無能為力，終是收了藥匣，

無憂和白見狀忙去攔他們，哭著求著跪下給他們磕頭，

但事已至此，焉是“求”便能解決的。

自此，后宅又只剩孟廷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