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毫的過去，榻上的人也不是毫無反應，

上的熱癥一點點的散了，起初還以為終是有所好轉，但很快，就覺得不對勁起來，

熱癥散了，帶著該有的溫也一并散了，

一時間，整個人好似死過一般，通發寒，溫涼得嚇人，臉上也沒了一點人，白青一片。

白不懂醫理，但這幅樣子，從前見過，

當初投做奴婢之前，病重的父親便是這樣，臥榻幾日，臉越發難看，伴著溫散盡，人，便也沒氣兒了。

都知道的事，孟廷希卻像魔怔了般，直說是冷了，不斷地往房里添置碳火和燙水，

仲夏原就燥熱難忍，不消多時，房里邊已熱得不像話，他卻尤嫌不夠，給添上厚厚的褥子后，又連續塞了幾個湯婆子，

整個人也逐漸變得敏，不許下人說一句有關死的話，就連無意送來白紗幔的下人，也被他怒斥是肆意詛咒，給了三十杖，

在一片慘聲夾雜著揮舞的鬧聲中，他微微地抱起那幾近涼的，眼里盡是慌和不安。

“喵~”

也許是看懂了主子的無助，原本窩在桌角下摳著地毯的貓忽然回過來，眼睛圓咕咕的看了他一會，然后撲通一下跳上床榻，

卻也不作何，上了床榻后，就尤為乖順的揣著小手手仰頭看著他。

“歲歲……”

看到它，孟廷希眼里頓時一爍，好似目里的生機再次復燃：“你幫我，你看，睡著了，你幫我醒，好不好？”

歲歲似懂非懂的看著他，看了會后，喵嗚一聲，又忽然跳了下去。

“歲歲……”

茸茸的貓尾自榻上一掃而過，不曾留下半分痕跡。

“所以，你也覺得沒救了是嗎？”

外頭杖責的聲音尤在，在那片凄厲求饒聲中，歲歲步履輕盈地回到貓媽媽的邊，和它并排蹲著，眼神無辜的盯著他。

“不會的，不會的……阿不會的……”孟廷希僵地收回目，渾渾噩噩的抱著，抱。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天逐漸暗了，世界也逐漸靜了，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孟廷希緩緩回神，

隨步轉，竟是回到了那刻在骨子里，卻再不愿提及的地方，

一陣不安涌上心頭，他下意識的想要逃離，下一刻，卻被那無憂無慮的嬉鬧聲吸引，

那里是一對小孩，在一片海棠花海下嬉鬧追逐著，好不快活，

他站在不遠的地方靜靜的看著他們，一時間，竟看得有些發癡，

“仲文。”后突然多出一個聲音，回過頭，是阿，

笑瞇瞇的看著他，杏眼彎彎，猶如月牙，

但在他想要走近的時候，又忽然轉離他而去，走著走著，進一偏院，又回頭看向他，

雖尤是笑眼盈盈，但眼角卻莫名多了幾分意，

兩扇門逐漸合上，能看見的視線越發狹小，

漸漸地，伴隨哐當一聲，門鎖一落，那張臉徹底不見，

“不要！”

孟廷希恍然驚醒。

原來是夢。

自回來以后，他便沒休息過片刻，加之房里難忍的熱氣，他也很快起了不適之癥，竟就這樣昏睡了過去。

但也正是這麼一陣昏睡，他好似突然想起些什麼，

下了榻后，他沒再一心撲在如何用藥之上，而是徑自扎進了書房，

借著明滅漾漾燭火，他思量片刻，然后在紅紙上鄭重落筆：合婚庚帖。

最后一筆轉圜而，他在正文部分繼續寫道：天神在上，立此書為證，兩姓聯姻，良緣永結。

窗下燭火漾漾，隨著他一筆一筆落下的印記，融化的白蠟一劃而下。

時間一點點的過，待“孟廷希”三字筆，他把庚帖收好，然后接過無憂備下的五彩經幡，緩緩暈開朱砂。

像是天神應，當天夜里就變了天氣，

“我自來不信神佛，不信天地靈氣。”他在門前取下腰牌，下鞋，然后虔誠萬千的雙膝下跪，深深叩首，“如今，但求佛祖顯靈，以我壽命，換周全！”

猩風驟起，幾陣震人心魄的電閃雷鳴后，外頭開始下起大雨，伴隨著滾滾寒，廊邊雕欄嗚咽作響，

他一步一步走出宅院，一次一次叩首：“但求佛祖顯靈，以我壽命，換周全！”

狂風暴雨如期而至，深山之下，孟廷希就那樣抱著懷里的包裹，迎著雨一步步往前，三步一叩首：“佛祖在上，信徒孟廷希，愿折壽二十年，換吾妻林氏，余生安泰！”

“轟隆隆！！！”

借著雷聲一起，狂風急雨越發放肆，淅淅瀝瀝拍打在他臉上上，暈著淤泥片，浮起跡半，滴滴答答落在地下，扣在額心：

“佛祖在上，信徒孟廷希，愿折壽二十年，換吾妻林氏余生安泰！”

電閃雷鳴織，晃著高山佛像，越發清冷，如同深淵鬼魅，人膽寒。

借著錯而過的閃電，他一次次跪下，一次次深深叩首：“佛祖在上，信徒孟廷希……”

聲音一遍一遍回在山谷之間，雨下了整整一夜，到達山頂，孟廷希已沒了人樣，額頭膝蓋已是跡斑斑，想是前兩天剛愈合的傷口已然崩開，雨水伴著跡和淤泥在他上肩上四暈開，

取出包裹，經幡卻是不染半分。

踉蹌兩步，他極努力的穩住形，然后雙手把經幡奉上，

堪堪跪下后，他抬頭，正眼對上佛像雙眼，

雙手合十，虔誠萬分：“我孟廷希，自來利己，不敢說俯仰天地之間問心無愧，但求我佛慈悲。”

點上香火，他盈盈叩首：“如今，我與林氏結發為夫妻，自此同心同德，甘苦共進。

信徒在此立誓，我愿折二十年壽命，換吾妻余生安泰，若佛祖開眼，請賜我吉兆。”

說完，他將經幡一頭掛在佛像腳下，高高舉起另一頭，往山下直沖而去。

到達山腳，纖繩長度正好，將經幡這頭系在扶桑樹下，一無際的經幡，竟不曾沾染塵土分毫，

夏風一起，飄飄揚揚的經幡下，孟廷希抬頭向山頭佛像，再次叩首。

著他泥濘斑斑的衫以及模糊的雙腳，無憂不免擔心起來，卻也知道此刻的他心意已定，斷不會輕易言棄，了邁前半步的大，著下想要上前攔他的念頭，又將另一包裹呈上前來。

孟廷希接下后，再次將包裹高高舉起，三步一拜，深深扣頭：“佛祖在上…”

如此往返，從深夜到天明，又從清晨到黃昏，天跡再次暗下的時候，山頭已是掛起經幡九條。

借著余暉寥寥，他癱一跪：“佛祖慈悲…請，賜我吉兆…”

晚風輕輕，扶桑樹乃至佛祖腳下經幡漾，只是原就熬了這麼些日夜，昨兒再經此折騰，孟廷希再難抗住，磕下頭還未直起，兩眼一抹黑，就猛地栽了過去。

孟廷希再次醒來時，已是回到家里，

環顧四周，怕是又是一個日夜了吧，房里昏昏暗暗的，沒見著無憂，近伺候他的，反是個姑娘，

孟廷希瞇了瞇干得有些發疼的眼睛，看清這姑娘的那刻，他整個心都怔住了，“你怎麼…”

在這伺候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阿邊的丫頭，白，

若是別的人倒也罷了，這丫頭自來和形影不離，這個時候不守著，倒有閑心跑到這里來，莫不是…

一陣不安再次涌起，

白這時卻是喜極而泣，“醒了，爺且安心，醒了！”

想是誠心天，原本只剩最后兩口氣，甚至眼看著就要一點點僵的人，在昨夜一陣震人心魄的雷聲后，竟忽而吐出口黑來，

醒來后不但能喝下半杯水，還不忘問的爺去哪了，

眾人怕承不住，瞞了經幡一事，只說爺是備藥去了。

而，一場病下來，這倒不控制了，沒等到他來，又昏睡了過去。

孟廷希來到房里時，還睡著，

雖說尤是昏昏沉沉的，人氣倒是復了不，上的紅斑爛瘡也逐漸退了。

孟廷希輕輕過眉梢，然后握起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細細挲，

的手心細細的，在他臉上，帶著幾分的溫度，他心安，他歡喜，

便如從前被調戲那般，震怒之下，他心里更多的是夷愉，

只是他始終過不去良心的譴責，不忍埋在心深的愧疚，才不得一次次將推開，

但在這一刻，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

他要與結發為夫妻，要與甘苦同舟，

他再也不想去在乎所謂的人倫天理，不想去猜測有朝一日諸事敗的后果，

如今，他定要給名分，實至名歸地做了他孟廷希的妻。

闌珊燈火下，他緩緩躬下，在額心落下一吻。

他不知道的是，這場病與他而言是錐心之痛，與，不過猶如夢一場，

在那場夢里，看不清四周，只知道有個四四方方的院子，

院子里，一對嬉鬧追逐的孩，還有個坐在不遠靜靜看著他們的一個人，

可是好奇怪，分明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卻始終看不清那院子正上端掛著的是什麼字樣，更看不清坐在不遠的那個人，究竟長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