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木鱉有大毒,看聞北薊的形，他用的量極大，所以才發作的這樣快。

楊儀回頭吩咐：“快去準備甘草,防風，鉤藤……”

還未說完，手卻給握住了。

楊儀轉,見聞北薊怯生生地攥著的手，似乎怕如上次般甩開。

而跟上回不同的是，這次年的手,有點兒發僵。

楊儀沒有。

“不用……”艱難地說了這聲,聞北薊著楊儀：“我自己加的藥，我清楚的。”

楊儀瞪著聞北薊：“你為什麼……”

聞北薊直直地著。

他嗅到楊儀的香氣里,有一點微微的辛酸,這是為了他而生的,是因為的心、悲傷跟憐惜而生的氣味,雖然不像是香暖般人心，卻正好填了他心里的那點欠缺。

聞北薊笑了：“原來姐姐、也并不只是討厭我。”

他說了這句,從聞北宸懷中滾了出去。

聞北薊蜷著子伏在床上,呼呼地了數聲,他在竭力忍最后的不適。

聞北宸想把他扶起來,又轉頭看楊儀：“去啊,去拿藥來救他！”他絕的催促。

楊儀后退。

從楊佑維旁經過,到了外間,扶著門框,低頭急。

中悶得很，像是塞著什麼，鼓的人難。

向來擅長救人,也不懼面對死人，但是卻沒辦法面對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死去。

俞星臣默默地看著，對靈樞指了指。

靈樞退出來，“儀姑娘，到前廳歇會兒吧。”

才說了一句，靈樞眼神一變。

他看見原本立在廊下的顧瑞河正匆匆往外走去，與此同時一個巡檢司的差人飛奔而，見他在這里，忙道：“巡檢司顧提舉到了！”

靈樞忙拋下楊儀，進稟告俞星臣。

很快，俞星臣從走了出來，向前而去。

幾乎是俞星臣才出院子，迎面就見到顧瑞河陪著顧朝宗走來。

顧瑞河在左，孟殘風在右，顧瑞河邊走邊向著顧朝宗低語，自然是說此的事。

俞星臣緩緩止步：“顧提舉。”

孟殘風道：“俞巡檢，顧大人特來看看審問結果如何，可水落石出了？”

俞星臣回道：“雖差不多，但還未曾正式完結。”

孟殘風便看向顧朝宗，只見顧朝宗輕輕哼了聲：“俞巡檢，主犯不是招認了嗎？他死了沒有？我倒要親眼看看。”

他說著邁步向前走，俞星臣抬手一擋：“顧提舉，犯人已是不治，何必再麻煩。等案完結，自會給顧大人一個代。”

顧朝宗道：“他殺了我兒，我親眼看他死，有什麼不妥嗎？再說就算你們升堂審問，我也可以在座旁聽，如今你們把一個犯人當作寶貝似的養在這里，又請太醫給調治，我倒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犯人！”

俞星臣道：“顧提舉，我可以恤大人喪子之痛，可犯人是有疾不能問案，才要先行將他救醒，若是醒不來，又怎知道事真相。”

顧朝宗言又止，只道：“總之我要親眼所見，誰知道……有人是不是有徇私之舉呢……”

俞星臣臉一冷，孟殘風向著他使了個眼。

這瞬間，顧朝宗已經大步向走去，過院子上臺階，直沖室。

此刻聞北薊已經是彌留之際了，聞北宸哭的死去活來。

顧朝宗上前，看著聞北薊慘白僵瘦的臉，他是武出，自然知道人死是什麼樣子，見如此，才冷哼了聲：“便宜這小子了。”

聞北宸正自摧心折肝，猛然聽了這句，他抬頭看向顧朝宗。

顧朝宗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聞大公子，不必哭了，聞府出此不孝之子，也是聞府的大不幸，所做的事駭人聽聞，有什麼可哭的，我說他死了，倒是去了個禍害，該普天同慶，對你聞府也是好事！”

“你說什麼！”聞北宸猛然站起，指著顧朝宗。

顧朝宗道：“我說的有錯麼？宦之子，殘花魁，又殺了我兒，我只恨他死的痛快，若還活著，勢必要給他個千刀萬剮！你聞府自然也是聲名掃地！”

聞北宸雖然悲痛含淚，話卻并不含糊：“你顧家又是什麼好東西！顧瑞湖私底下做的齷齪還麼？只要細查查，他手中的人命何至三兩條！就算世人都指著我聞家唾罵，也還不到你顧家！”

顧朝宗睜大雙眼，顯然是沒想到聞北宸竟敢這麼跟自己說話：“你說什麼？”他是個暴躁脾氣，一言不合就要上前。

顧瑞河急忙攔住他：“父親！”

“放開我！我今日要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顧朝宗被兒子拽住，竟無法彈。

聞北宸凜然不懼：“你只管來，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手！”

先前，聞北宸在監察院任正七品監察史，最近人事調，已經下了外調之令。

京外放，多是升一級，而聞北宸去往豫州任知府衙門僉事，卻是正五品的。

若論起品級來，已經跟顧朝宗是平起平坐的。再說，就算仍是七品，那也依舊是個吏，顧朝宗若是敢毆打他，那結果自然不會好看。

顧朝宗被顧瑞河攔著，慢慢地也醒悟過來，他收了手：“行，我不你。只是你從此且小心著點。”

聞北宸冷笑道：“這是要挾？我當然知道顧家勢力極大，俞巡檢，孟隊正，你們都聽見了，顧提舉威脅我呢！他日我或者有什麼意外，必是此人所為！兩位可為我見證。”

他是侍郎之子，從小耳聞目染，出場，又是在監察院里，若論起思維敏捷反應快速，又豈是顧朝宗能比的。

顧瑞河輕聲對顧朝宗道：“父親，休要跟他口頭爭鋒。反正聞北薊的罪名是逃不的，何必在這里論一時之氣？何況祖父曾代過……”

顧朝宗聽到最后，鎮定下來。

他著聞北宸一笑：“大公子好厲害的，我是人，說不過你，反而給你抓了把柄……只可惜啊，倘若聞家的二公子也能有你一半兒的明敏捷，那聞家就不至于……只怕正是大公子太過伶俐聰明了，才把聞北薊得這樣……下作不堪吧！”

他故意嘲笑地看了看榻上的聞北薊，又看看聞北宸憤怒的臉，轉往外去了。

聞北宸直到他出去，轉看向聞北薊，淚才又落了下來：“北薊！”他撲在聞北薊上，心中一萬個悔恨痛苦。

為什麼自己曾經想過讓弟弟去死，雖然不曾說出來，雖然那個念頭才冒出就給了回去，但為什麼他會有那麼畜生不如的念頭。

如今當真萬劫不復了。

那邊顧朝宗出了門，顧瑞河跟在旁。

孟殘風向著俞星臣挑了挑眉，先前他不肯讓俞星臣攔著，就是知道顧朝宗必上聞北宸，也必討不了好。

何必只他們巡檢司擋在中間，不如直接讓顧家跟聞家對上。

顧朝宗走了兩步，又想起一件事，頓時嚷道：“對了，還有那個霜尺的賤人！又怎麼樣！”

此時楊儀已經去了偏廳，俞星臣垂眸：“那個霜尺，尚且不能定罪。”

“你說什麼？”顧朝宗詫異：“不是認罪了麼？”

“的供述有問題，”俞星臣回答：“方才在聞公子的供述中，霜尺是被他威脅，被迫行事，而且當時孫衙曹公子的供詞，是顧衙主同進房，也算不得脅迫……到底有什麼罪以及怎麼論定，還要再議，至如今重傷不起，須得等醒了……”

“俞巡檢！”顧朝宗不由打斷了他，有點不耐煩地說道：“那不過是個爛了的婊/子！先前自己也說過，擺明是跟聞北薊一條藤合謀的，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俞星臣道：“沒有別的意思，我方才也說過了，此案還未完全了結。請顧大人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顧朝宗顯然聽不得這話。

不料他還沒有發作，顧瑞河道：“父親！”

當著人的面，顧瑞河拉著顧朝宗轉走開幾步，低語道：“父親不必跟俞巡檢他們沖突，他也無非是奉命行事罷了，按部就班了些，父親別急，那霜尺的事……給兒子置就是了。”

“你？”顧朝宗看向他，終于點頭道：“好，那就你來辦，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不能輕饒那賤人，更加別輕易那賤人死了……給你弟弟報仇！”他沒有說的很詳細，但兇殘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顧瑞河垂眸：“知道了，父親只管放心。”

孟殘風做足表面功夫，親自陪著顧朝宗往外走，不料還未到大門，就見門外又來了一行人！

一看到來人，孟殘風立刻把顧提舉拋到九霄云外，自己趕迎著行禮：“聞侍郎，您怎麼來了！”

聞侍郎被一個門客攙扶著，腳步都有些蹣跚，見了孟殘風：“這位是……”

孟殘風道：“下姓孟，乃是馮老將軍邊副手。”

“孟大人。”聞侍郎點點頭。

“不敢不敢。”孟殘風急忙道：“侍郎可是為了……請這邊走。”

孟殘風當然知道聞侍郎是做什麼來的，一邊引著他向，一邊犯了難，這可怎麼辦，聞侍郎只怕還不知道聞北薊的事……這要是見了……

此時顧朝宗幾人對面看著，冷然不語。

聞侍郎見顧朝宗的眸，微微一怔，卻不聲。

就當沒見著一樣，繼續向去了。

孟殘風一邊作陪，一邊趕忙指使親信去請俞星臣。

吏部的大人向來是矜貴的，平日孟殘風要見聞侍郎都見不著，可偏在這個時候面。

然而在聞侍郎喪子之時給他留下個印象，顯然是孟殘風極不愿意的。

幸虧還沒到，那邊俞星臣已經迎了過來，孟殘風趕腳底抹油。

楊儀在偏廳之中才吃了兩顆藥，喝了半杯茶。

起初聽顧朝宗在外吵嚷，顧朝宗前腳剛走，又聽見一隊腳步聲。

小甘出去看了看，回來報說：“是那個聞侍郎來了！”

這里才跟楊儀說了，就聽見一聲慘。然后有人道：“不好……聞大人，聞大人！”夾雜著聞北宸的聲：“父親！”

俞星臣喝道：“楊太醫，快給看看！”

楊儀跟小甘來到外頭，見那邊屋門口糟糟地，原來是聞侍郎看到聞北薊的尸，才了一聲，就昏死過去了。

幸虧聞侍郎只是悲驚過度，急火攻心。

楊佑維給他服了寧神順氣的保命丹，又用針灸之，不多時，聞侍郎總算重又醒來。

這一番悲痛，又且不同。

幸而聞北宸先前大哭過一陣，見了父親，反而鎮定下來，又知道若悲傷過度也自對聞侍郎不好，于是只盡力安。

又說：“弟弟去時，還只惦記著父親，說自己未曾盡孝……父親今日若為弟弟悲以自傷，他怕是走也走的不安心。”

聞北宸自然不敢把種種詳細實告訴聞侍郎，只怕侍郎越發不會接。

聞侍郎大哭一陣，悲傷無可泄，卻也知道此不是久居之所，便強忍淚起：“帶你弟弟回去。”

俞星臣聽了忙道：“大人且慢。”

聞侍郎抬眸：“事不是已經完了嗎？”

俞星臣著他通紅的眸子，略微遲疑，終于還是說道：“令郎臨死之前曾有代……他……的尸首，須被驗看過才能回府里。”

“驗看……尸……”聞侍郎說不出那個詞，卻反應過來：“你是說要驗尸？北薊死在這里，我不追究也就罷了，你們還要驗什麼？”

“并非我們想驗，”俞星臣看向聞北宸：“這是小公子臨終愿。”

聞北宸言又止。

“愿？為何北薊會有這樣奇怪的愿？你們又要怎麼驗看？”聞侍郎震驚。

俞星臣道：“小公子說，他的腦顱有礙。”

“腦顱，”聞侍郎呆了呆：“你們莫非、莫非要開他的顱？俞巡檢，你豈有此理！”

跟顧朝宗一來就咄咄人不同，這是聞侍郎第一次高聲。

俞星臣不語。

聞侍郎回頭看看聞北薊：“我絕不能答應，更絕不容許有人北薊的……更別提是開什麼、腦顱。”

俞星臣看聞北宸。

聞北宸知道自己這會兒該勸勸父親，但，莫說是聞侍郎，連他現在也是不忍做這樣決定。

就在這時候，有個清和微沉的聲音道：“小公子知道自己生了病，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治好這種病……聞侍郎不想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嗎？”

聞侍郎抬頭，見是個十分清秀的年，很慢地走到門口。

有那麼一瞬間，聞侍郎仿佛看見了聞北薊站在跟前，但定睛細看……不，生得比北薊秀好些，但那弱不勝天生不足的氣息，如出一轍。

聞侍郎遲疑著問道：“你是何人。”

“我楊儀。”楊儀垂眸，輕聲回答。

聞侍郎正于悲驚之中，一時竟然想不起哪里聽說過這個名字。

“父親，”聞北宸在旁提醒道：“就是……太醫楊家的儀姑娘，也是當初給弟弟施針的、濟翁先生的外孫。”

“濟翁先生的……是你？！”聞侍郎的臉終于變了，他上下把楊儀打量了一遍，“你就是……楊儀。”

楊儀微微俯：“失禮了。”

偏廳。

一點從敞開的廳門□□進來，許是有云遮蔽的緣故，這點也仿佛帶些許冷。

小甘送了茶過來，又悄悄退下。

聞侍郎坐在太師椅上，楊儀卻站在旁邊。

他看了看桌上的茶，目還有些呆滯：“讓北薊練八段錦的是你，也是因為見著了你，他才又開始看那些醫書的。”

楊儀并不知道這些事。

聞侍郎掃了一眼，道：“當年，我跟他的母親跪在秋襲齋前，苦苦哀求，濟翁先生發了慈悲心，終于答應施針。但是他也告訴過我們，胎行針，千變萬化，縱然一切順利，能救回孩子，也難保他一世安康……”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嘆息。

楊儀忽然問：“侍郎后悔了嗎？”

“后悔？”

“侍郎可后悔做出這樣選擇了？”

聞侍郎目涌，看了楊儀半晌，他閉上雙眼，淚從眼角沁出。

“可知你這個問題，我曾經問過、問過……”他抖著，說不下去。

楊儀愕然：“侍郎問過人？”

“嗯，”聞侍郎道：“我曾經問過、北薊的母親，就在、病危的時候。”

楊儀雙眼微睜。

聞侍郎吁了口氣：“你以為我沒有想過？我也曾經想過，假如聞家沒有北薊會怎麼樣，也許，他的母親就不會那麼早早地亡故了，我們一家三口……興許比先前還好，所以在病危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了這個。”

聞侍郎的繼室也并未說錯，他的原配夫人，便是在懷孕以及生產的時候被累垮了，此后一直都病懨懨地，強撐了五六年終于油盡燈枯。

聞侍郎看著夫人病膏肓的憔悴模樣，心中后悔，才忍不住問了這句。

此時看著楊儀，聞侍郎道：“你可知道是怎麼回答的。”

楊儀的微微一，卻仍是搖頭。

聞侍郎道：“說……有了北薊，是這輩子最高興的事，陪伴北薊的日子，是生平最為快活的……”聞侍郎想到當初天倫之樂的好，不由笑了，淚珠卻滾滾地：“說假如當初沒有救下北薊，才會一生悔恨。”

聞侍郎抬手，遮住了淚流不止的眼睛。

楊儀后悔問了這個問題。

聽不得這些。

楊儀本是站著的，此刻步步后退，扶著椅子，坐了下來。

聞夫人的心思，竟如之心，一般無二。

不管聞北薊做出了什麼，為世人所厭惡。

但從一個母親的角度而言，聞夫人從不后悔拼了半條命得來的孩子。

至死，為自己的選擇懷欣。

那種心境，就如同當年有孕的楊儀。

都是會豁出一切想要保住們的平生至寶。

廳雀無聲。

廳門口人影一晃，是聞北宸不放心，過來看看，但見里頭的形，又不敢貿然。

聞侍郎瞧見了兒子徘徊的影。

又過了半晌，聞侍郎開口道：“既然……你是濟翁先生的外孫，既然北薊臨終有言，或許，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當初在求濟翁救聞北薊的時候，濟翁就曾經警告過他們，他未必就能功，也許……在以后的某天，聞北薊會舊疾復發，到那時興許會無法自控，發生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到底給他說中了。

而當初保住了聞北薊的是濟翁，如今聞北薊故，讓濟翁的外孫來給他開顱，重新……“修整”一次。

想想，這冥冥中似有天數使然。

聞侍郎松了口，門口的靈樞去告訴俞星臣。

俞星臣略覺安心，他自有打算。

他吩咐了靈樞幾句話。

楊儀卻只覺著心如止水。

聞北薊的尸被送到了京畿司的驗房。

楊儀看著聞北薊的臉，宛然的眉目，垂著手站著，沒有任何作。

這是頭一次，沒有辦法手，一下都難。

之前理的那些尸，多數都是陌生人，但是聞北薊……從最初相見、以為他跟自己一樣的模糊好跟憐惜，到最后知道他就是犯下那些案罪魁禍首的驚疑跟厭棄，以及他臨終之時卻又那樣……

心底對于聞北薊的看法，復雜的如同五味，承認他的罪無可赦，可又忍不住在心里有一份惜憫。

尤其是開顱……不想毀了聞北薊這張臉。

甚至沒辦法想象該怎麼手。

不知過了多久，驗房外有人進來。

是靈樞，領著秦仵作。

秦仵作向笑笑：“儀姑娘……俞巡檢我回來幫個忙。”

靈樞道：“儀姑娘，開顱的事就讓秦仵作手吧。”

楊儀閉上雙眼，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