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啟程時, 郁桃留意驛站門前刻著地名兒的花崗巖巨石，再往偏東的方向去，約莫一個晚上, 便可到京都。

對此，的心有點復雜。

要告別這一伙人, 特別是其中的某一位, 總有一種冥冥之中難以相見的覺。

雖然能像平城那些法子, 但是在京都的地界上，郁桃也不敢太過放肆。

雖然郁府在平城是個實打實世家大族, 郁歲游在朝拜工部侍郎中，但比之韓祎、李敬然和蘇柯遷這些人出門第, 顯然名頭兒不夠看。

就像是筑樓一樣, 除了頂尖尖是皇城門, 那麼天子腳下便是這些真正的百年勛貴世家, 人家的娃一落地便被欽點了皇子公主的玩伴，若是進去, 也不過是給自己找難看。

除開偶然與韓祎兩回相遇，多半是郁苒所刺激的蓄意接近。其實按照往昔自己的子, 也斷斷不會使這樣的法子與閆韓侯府世子結識。

郁桃深諳其理。

但對著韓祎這塊骨頭，嗅到點香, 還是有些舍不得放手。

借來的那本書是前所未有的晦難懂, 讀起來磕磕絆絆, 里頭除卻紡錘織造的木梭織與搭建在池塘上的筒車是真的瞧過之外，其他的那些大多數連聽也未曾聽說過。

于是乎，等馬車稍在半路停下來, 就一副刻苦勤的模樣, 打個小燈籠, 小跑著奔到韓祎的馬車外，蹲蘑菇似的扎在那頭，隔著簾子一問一答。

“世子哥哥，還有這里，二十三卷第十行，這里講著‘堰坡障流，饒于車下，激使轉，挽水筒。’稱作筒車，既然能用于澆作，那我搭個小小的能放在水池中嗎？”

里頭忽的不吱聲，瞧著大家都在馬車中睡，探頭張一番，悄咪咪手掀了簾子一角。

車燃著一盞罩燈，男人靠在迎枕上，暖將他的面容照亮，長睫低垂，已然是睡著的模樣。

他靜靜斜靠在那，不論是側臉倒映的影，還是下筆利落流暢的下顎線條，都是一副值得用千金貴的木雕裝裱收藏。

看一眼，有些挪不開眼睛，干脆抱膝坐在簾子下，一手撐著下，愣愣的瞅著男人的臉發呆。

這種時候，天空星點彌漫月彎如鉤，曠野晚風拂面，近前，人總不了有點兒歲月靜好，花前月下的虛無暢想。

耳邊的蟲鳴聲飛的無限遠，郁桃的視線不知道飄到了何，但腦中已經模模糊糊構造出了將來兩人府邸的擺設，又如何看郁苒面前在俯首帖耳，如果是按照從前那個夢顯靈，孩子生得早那名字又該如何取呢？

想著想著，又冷不丁回憶起上一次和郁歲游的相見，忍不住嘆了口氣。

抬眼再看男人，只有微微平緩的呼吸聲，掖在上的薄衾有一半掉落在地上。

其實這一帶白日如何熱，晚上便有多涼。

郁桃緩緩往前挪了兩步，手撿起墊上那一半衾被，小心翼翼的給他搭上，蓋完還仔細的掖了下，免得一翻又落下來。

做完這些，放下手。

然而手搭回膝蓋上，廣袖遮擋住韓祎面容的那部分重新出現在視線里。

風挨上燭火，線搖曳剎那，郁桃眨了眨恍惚的眼睛，一下瞧清楚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男人，正靜靜的看著。

郁桃像只小鵪鶉張著，眼睛呆呆地看著韓祎，一時灌腦中的想法卻是。

啊，不是吧。

他該不會以為自己是想占他便宜吧。

瞧著韓祎一手揭開薄衾坐起，眼睫快速的眨了十來下。

難得到他剛睡醒時的模樣，目慵懶，襟翻，修長的脖頸有一條淡淡的、發輒的紅痕，從側邊一直蔓延到頸前的結，臉上的神松懈了平日冷淡的線條。

“誒...欸？”一熱意從腳心直往頭上躥，郁桃打著結，“你怎麼突然醒了。”

問他怎麼突然醒來，不如說他原本就未睡。

從鬼鬼祟祟鉆進來的時候開始。

韓祎尚不明白，自己閉著眼陪做這一場戲，是為了什麼。

那些小心思與小作，驚慌磕絆的模樣，所有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但目仍是留在這兒了。

他慢條斯理的理著襟，將翻的襟口一點點捋直。

郁桃不由自主的被那雙指節修長的手所吸引，指尖上下翻在緞紋間，結微微聳。

的心也一并被撓的發，視線騰在半空飄忽不定。

直到領口被打理的紋不，郁桃才意猶未盡的收起目，。

砸吧下扭開頭，余間隙中，卻突然瞟見韓祎居高臨下的閑坐姿態，目垂睨，邊慢悠悠噙起幾分微不可查的笑意。

郁桃臉上那點薄紅一瞬從耳尖漲到發，像只飽的薄皮柿子似的，一就破。

子往后傾著，羽睫著，殷紅的啟開又合上，慌的像是山間里到農戶門下果子而被逮住的松鼠。

但很快，這只小松鼠聳了聳小巧的鼻頭，昂起攜著可疑紅暈的細頸，用打著抖偏偏還理直氣壯的語氣道：“你笑什麼？你以為我是在看你嗎？我是在看你脖子上那條紅印子！”

他指尖勾了下頸項，不以為意。

“你別不信啊。”

郁桃越說越真，還半蹲起來，湊近了點兒，手指往那虛指：“就是這里，從耳朵后邊到下底下了，可長的一道。”

撐開食指與拇指丈量，舉到他面前，“這麼長，你要不要讓七宿給你涂點兒藥？看著好像是被發劃傷了。”

“發？”韓祎看著，薄微微上挑，“那你看的還細？”

郁桃舉在他面前手指頓了頓，半響弱弱的放下來，小聲嘀咕：“看下怎麼了？反正不會一塊，不過就是脖子之上而已，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說的誰沒見過呢？”

要不是擔心他著涼，剛才大可直接扭頭就走。

說的小聲，但因著離得太近，韓祎仍舊聽了個大概。

他瞧著面前的小姑娘，目漸淡。

捉不的腦瓜子里到底都裝著些什麼驚世駭俗的話，時不時便要冒出古怪的一句。

他突然騰起一種想要知道，那些循規蹈矩之外的一切，是在他面前還是在所有人面前。

郁桃被男人盯著，就像是從前悉的，但又有些不一樣的審視與打量。

燭火從他的側面傾照，影又暗又沉。于而言，所有的神歸咎在一，便是‘骨悚然’四個字。

狗男人喜怒無常。

郁桃了發涼的手腕，試圖挽救自己的小命，“那什麼...其實......”

被打斷，韓祎黑眸凝著。

“郁桃。”

“啊？”抬頭，眼神茫然。

“《利工注》別讀了。”他慢條斯理的開了口，語氣沉沉，“姑娘家整日把看不看掛在上，半點矜持也沒有，想是小時候就沒學好。”

郁桃聽他說完，出個不服氣的表，滿臉寫著‘不是吧，現在還有老古董看《德》吧？’。

韓祎掀了下眼皮，似是一眼看。

“你讀《德》已經沒用了。”

郁桃要笑不笑的彎了彎，“那該讀什麼？難道是世子哥哥親自撰寫的書嗎？”

仰著頭，燭火的暖落在皎白的小臉上，連上頭的絨都清晰可見。眉眼漾漾，殷艷目間的嗔視無一不含。

這樣秾麗的其實與單純二字并不搭，但上那點時不時冒出來稚氣，意外中和了這份艷。

韓祎垂睫，隨手翻著手邊暗箱。

沒多久，在郁桃一臉‘期待’中，他拿出了一本掌大的書，擺在面前 —— 一指厚的樣子，舊的紙頁，封皮連書名都未寫。

郁桃打眼看的第一下，差點以為是自己讓翹楚在外頭買的書。

但韓祎像是會看書的人嗎？

明顯不是。

郁桃甚至覺得以他的，和出家人差不了多。

以韓祎對的了解，輕易便看出面前的人滿臉胡思想。他面無緒的將書頁反至第一頁，指著上面的字。

“《三字經》，拿回去抄吧。”

郁桃飄遠的神思還未歸元，胡‘嗯嗯’應了，老半天忽的反應過來。

“《三字經》？”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五歲孩尚且都會背下來，你讓我抄這個？”

“怎麼？”韓祎了一眼，淡淡道：“你會背了？”

郁桃微笑著，“世子哥哥，您說呢？”

韓祎輕笑了下，合上書，“第十句。”

郁桃皺著眉，斷然拒絕這稚的詞句從的里出來。

“那行。”韓祎道：“京中閑著也是閑著，多抄兩回。”

士可殺不可辱。

郁桃憤然起，正要反駁。

只聽男人慢悠悠接上了后半句：“......抄完讓人送到閆韓侯府，免得有人懶。”

的作猛然頓住，耳朵牢牢抓住閆韓侯府幾個字。

那不是......

白白得了登門的機會？

于是，在前后思忖衡量之下，將這本書帶回了馬車。

說來《三字經》也不算長，但是能用這個法子多換幾次相的機會呢？

而且，郁桃看了眼忙前忙后的拾已與翹楚，笑了下。

“《三字經》第十句是什麼？”

“啊？”翹楚抬起頭，抓著頭回憶，“......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

霎時，郁桃的笑容凝固在角。

果然那天騎馬的怦然心只是錯覺，狗男人仍舊是狗男人，從未改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