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閆韓侯府的樓船上下來, 走的魂不守舍。

樓船一方角檐的影里立著兩人，七宿眼瞧著郁家姑娘直愣愣的差點撞上一棵大柳樹，忍不住‘哎唷’了聲。

得了韓祎一個回頭, 神淡淡。

七宿捂著，指著那道：“您可沒看見, 郁姑娘差點一頭栽到柳樹上。”

韓祎循著他指的方向去, 那三人已經走遠, 煙霞的衫混在人群中，由姯舒跟前的領著, 從頭至尾，頭也沒回一下。

許久, 他收回目, 依照從前的一貫自覺, 心里升起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但很快他否決掉。

怎麼可能呢？怎會子如此大膽。

他兀自笑了下，轉進了隔間。

回了鄭家的地頭, 才算是真正的熱鬧，這大抵是尋常府邸與那些勛爵世家的區別。不大的地頭, 已經擺上了張桌兒，就著本家的幾個人湊齊牌搭子, 鄭老太太高興的合不攏。

鄭家三姐妹瞧見被送回來, 遠遠就著眼。

等那小前腳走, 后腳鄭锳瑤就湊上來。

“如何？閆韓侯府家的黍米粽是咸粽還是甜粽？可有嘗個味道？”

郁桃興致缺缺的看一眼，“都有吧。”

鄭锳瑤納悶兒，“我聽說閆韓家是隨高帝自北向南遷至京都, 那粽子應當是喜好甜口的, 怎麼會做咸口的呢？”

郁桃想也沒想隨口道：“可能是下頭小輩吃, 一樣做了一點吧。”

“有道理。”鄭锳瑤比出一大拇指，“不愧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登了閆韓侯府家船的人，你且等著吧，現下祖母忙著對牌，晚間閑下來，定是要清清楚楚找你細問一番。”

“問就問吧......”

也沒什麼好說的，外祖母想聽的這里一句沒有，不能說的倒是堆了滿肚子，無可說。

這樣的時候，郁桃就格外想念張錦菱，若是在平城便好了。

至能立刻揪著畫像找到郁苒，說清楚上面到底是誰。

了把荷包，剛才七宿到翹楚手中，便已經看過，畫仍是完完整整的，上頭的褶皺卻別平了不......

在眼著遠江面，鄭锳瑤三次在面門上擺手，郁桃卻眼都不眨一下時，終于被瞧出了不對勁。

“怎麼了？回來跟變了個人似的，閆韓家的人欺負你了？”

風過眼睛，郁桃眨了一下眼，愣愣的轉過頭去，看著鄭锳瑤。

“你說......”

鄭锳瑤回：“？”

郁桃抿了抿，“將才我在船上聽下頭人閑話，講了一件事兒。”

“什麼事兒？”

郁桃強調：“這是下頭人閑話，多半是杜撰當不得真，你且聽聽不要到說。”

鄭锳瑤‘喲’了聲，“閑話便是閑話，誰會當真？難不你看畫本子里頭那些個人寫的玩意兒，還能是真的不？”

郁桃皺了下眉，勉勉強強開口：“也不是什麼新鮮的，就是聽見那兩個丫鬟說，從前有個世家小姐有一青梅竹馬，為這竹馬做了一幅畫，不過小孩子的運筆稚，等到大了連都瞧不出來這幅畫上到底畫的是誰。”

“不過有一日，見了一人，憑借直覺發現此人必是打小的竹馬，雖然不大記得那竹馬名誰，卻還記得姓氏，因此在不懈努力之下，兩人又相了。”

“但是......后來發現，自己認錯了人，而這位假竹馬瞧見了那幅畫，與畫上的名字，似是有所察覺。”

鄭锳瑤：“所以呢？”

“沒有了，我也只是聽到此。”

“唉，當真是無趣的。”

鄭锳瑤靠在椅背上，搖搖頭：“還不如咱們府上的下人有意思，能聽來別府的家老爺太太的風流軼事，不過就是認錯人，又不是那些個人半夜幽會，進錯了門。”

郁桃角了：“算了，確實比不得你聽到的厲害。”

鄭锳瑤講到興頭上，扯過的袖子，賊兮兮道：“你知道那老爺進錯了門，屋里是誰嗎？”

郁桃無言的看著。

“是那老爺的夫人，哈哈哈哈哈哈，夜不點燈兩人且不知彼此是誰，天亮一睜眼，嚇得差點摔下床去。”

“你說的，像是當時你蹲在那床下一樣。”

“那可不。”鄭锳瑤翹著腳：“所以說罷，深宅大院中的私賬，你那算不得什麼，越是門第顯赫越是見怪不怪，你也用不著為著這個驚奇害怕，不定。”

郁桃袖下握的手松下些許，指尖汗津津一片，心下雖然和這一片茫茫江面近似，但那口氣好歹是過來了。

回府已經是日沉西山的時候，寶馬香車列巷離去。離奇的是鄭家臺子外多了不人，不眼生的輕男在柳堤上徘徊。

不過，這些熱鬧都與郁桃無關。

搭著翹楚的手旁若無人的登上馬車，直到簾子被掀起，鄭锳瑤怒氣沖沖的鉆進來。

“王天蘭那張大子，到閑話鄭家有個姑娘一副狐模樣，說你生的貌異常，比前朝禍國妖姬更甚三分，惹得那些不正經的浪子來咱們這兒蹲捎。”

“你聽聽禍國妖姬是個什麼名號？平白無故的這樣說你，那些俗氣的士子手里最收藏幾幅前朝子的畫像，能是什麼好東西？”

郁桃茫然的抬起頭，好半天才明白說的是什麼，手搭起簾子往外一看，果真一群鶯鶯燕燕圍繞在馬車旁，眼睛時不時往里瞧。

這會兒暮下沉，縹緲的云間霞萬丈，天地籠罩在一片橘中。

了簾子，眸子一半藏著懵懂，干凈的像山巔之雪似的，雪芙曳枝，點朱紅，剪水輕睞，讓外頭人紛紛倒吸一口氣。

“還真不是虛傳，鄭家將門虎，何時添了這麼一位天仙似的人。”

柳樹下一人打著扇子癡癡道：“若是準允，明日我便讓娘親上門去。”

另一人道：“且論個先后，人是我帶著你們來瞧的，我自然得占個頭名兒。”

當前，令智昏。一般人忘了謠傳里‘狐子’‘禍國妖姬’幾個字，反而越傳越玄乎其實，了‘鄭家出了位天仙似的人兒’。

閆韓侯府的馬車停在末首，往年的擁堵不過小片刻，今年反而各人擁，都往一去。七宿使人前去探看一番，得了最后的緣由，反而沉默了。

抬手叩了叩側壁，小心翼翼的掀起簾子拈著要的回稟：“世子，前頭應當是因為鄭家......才這般擁堵。”

韓祎從書中抬起頭，漫不經心道：“鄭家怎麼了？”

七宿撓了撓頭，“許是方才請郁姑娘上船，給人瞧見，現下都在傳鄭家出了位天仙，都涌過去看哩。”

韓祎掖住書頁的手頓住。

七宿打量著他的臉，小心措辭，“不過，奴才打探過，起頭傳的并不大好聽......說什麼郁姑娘容貌傾城，盛似前朝那位‘蘇貴妃’，這聽著不大像是什麼好話，奴才使了幾個人把風頭掉了向，您看看......”

一陣漫長的無聲里，七宿差點以為自己那番做法會錯了意，正要磕頭告罪，卻見韓祎合上書，手從匣子中取出一，面無表道。

“請五城兵馬司來，將此閑雜人等清停。”

七宿捧著件兒，燙手山芋似的不敢出聲兒，轉頭出去，再這霞漫地的天，和主子那般小碗里扎猛子的做法，心里一陣兒喜一陣兒愁。

郁桃簾子的舉，著實把鄭锳瑤嚇了一大跳。

猛地撲過去，把簾子按下，捋的連點兒隙都沒有，才轉過頭一臉嚴肅道：“如今你了京中風云人，言行必得小心仔細，京都孟浪之人和平相比過之不及，雖說世風開放，但姑娘家往往便是因為不切實的謠傳壞了名聲。”

郁桃還沒回過神，“我可什麼都未做呢......平日里都不大出門。”

“確實不關你的事。”鄭锳瑤按著的肩，嘆口氣：“不過你知道華言風語，相誑誤，外頭人總是信其有，不信其無。”

郁桃嗯了聲，盯著隨風掀起的簾子出神，卻抑制不住心中某種心悸蔓延生長。

約莫半柱香，馬車微微晃，外邊的擁塞排解。

翹楚頭探出去片刻又回來，忍不住咋舌：“這樣大的陣仗，連佩刀的兵馬都來了。”

拾已從外頭進來，補了一句：“他們說那是五城兵馬司的人。”

“京都就是不一般，過個節而已，還要調兵遣將這樣大干戈。”

郁桃聽在耳中，手上沒忍住，將簾子掀開一小角，悄悄出去。衙役列陣，打眼得很，縱使劍在鞘中，已經足夠使得道上的人雀無聲。

但最打眼的卻不是這些。

往陣頭去，一匹鎏金高頭大馬上，男人一褚的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神漠然。

一旁五城兵馬司副指揮模樣的人正俯首躬，稟報著什麼。

許是看的太久，男人有所察覺的轉過頭，郁桃慌忙落下簾子，差點一手掀翻小桌幾上的茶杯。

翹楚穩住茶杯，詫異道：“姑娘怎麼了？”

郁桃搖搖頭，捂著口吁氣。

應當是沒看見吧，那麼小一條，又隔得那麼遠。

遠五城兵馬司副指揮沈毅正躬稟報著，眼瞧著話說完，卻怎麼都等不到上頭人的回復，悄悄瞄眼去看，才發現韓世子著別，一副出神的樣子。

“世子......”

韓祎轉過頭，淡淡一瞥。

“下去吧。”

“是。”

沈毅有苦說不出，卻也只能領命而去，這般大干戈出兵這一遭，該如何登冊啊......

他正腹誹著，卻聽頭頂突開尊口。

“冊子便寫，沛河柳堤道旁，覽客盛行之時，上者貫魚，下者聚蟻，路隘人稠，人流對沖，車馬推者數百，一失腳則仆踏為糜，每歲所傷者亦不減百人，謹年所防，遂出兵。”

沈毅眼睛一亮，深知這番話的要，月頭奏報不定得上頭賞識，立刻欣喜的拱手道：“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