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說不上順暢, 但比之來京都時卻快了許多。

睡得渾渾噩噩，不見天日，除去吃便是睡, 翹楚喚都喚不醒，舟車不停頓。第三日晨早, 日頭將半個臉, 郁桃眨著稀松的睡眼, 把頭出簾子外，瞅見平城的城門, 嚇了一大跳。

翹楚收攏廂轎里的東西，“這也太快了些, 夜里我聽車轱轆碾在石粒子上, 都怕車轅斷在半路上, 好險一路順暢。”

直至歸府, 一切都恍然若夢。

錢媽媽打量著三輛子裹著黃泥，幕布蒙著塵土的馬車, 暗自在心里皺眉。

直到親眼看見郁桃落下馬車，上下仔細一瞧, 見姑娘上還圓潤了些，才歡喜的笑出聲, “可算回來了, 前些才收到信, 今天就到了，夫人念叨了幾日，這會兒正早膳, 東西才端上桌, 聽見消息又讓人撤下來, 換了姑娘吃的。”

郁桃何嘗不是，無端端的歸心似箭，怕路上下雨耽擱。

“回來的突然，在京都想家的很，前兩日還夢見母親，嵚齡特意寫了兩篇大字讓我帶給母親看，還有外祖的信和禮。”

翹楚點頭應是，“節禮都在后頭馬車裝著呢，小公子和老夫人的信在匣子里隨帶著。”

錢媽媽笑意盈盈，連連說好，一面吩咐丫鬟婆子跟著馬車走角門，將東西搬去大小姐院中，一面忙不迭領著人去夫人院里。

青瓦白墻上夏初生得茂的木香爬滿墻，香氣沁心的。

郁桃輕著步子往屋端坐在花廳雕花椅子上的婦人背后繞去，一下跳出來。

“阿娘。”

鄭氏懶洋洋的白一眼，“得了，你那三腳貓功夫嚇嚇別人就，別在為娘面前班門弄斧。”

郁桃癟著，“舟車勞頓的回來，您就這反應。”

丫鬟伺候著凈手，鄭氏執起筷子往碗中按了一只春卷，嫌棄道：“快些吃吧，隔著三個座兒都聞到你上的汗味。”

娘倆的一頓早膳，鄭氏就地看過帶回來的書信。

“嵚齡可還習慣？”

郁桃：“您且放心，人又長高了不，比我高了一個頭不止，去書院瞧過兩眼，到都好，外祖和大伯看照著不會有岔子。”

不過，鄭氏翻開鄭老夫人的書信卻沉默了，深呼出一口氣，面無表道：“王家那一家的德行，從前如此，如今還是如此，隔輩兒傳的病如今還未痊愈。”

“所以，我就回來了。”

“回來也好。”鄭氏點點頭，將信放回匣子里，“如今我看著，那些個門邸瞧咱們不上，不如作罷，你爹爹前些日子來信，說門下一學生，如今在滄州做州令，不出兩年回朝復職，便是四品大員，年紀比你大個十歲，人我瞧過，極不錯......”

“不可！”

郁桃才從耳的消息緩過來，立即放下箸子拒絕：“他看得上的人，我也看不上，那門生何況滄州那般遠，您舍得我嫁過去嗎？”

鄭氏蹙著眉，眼角生出些微紋路，無奈道：“阿桃，不要總是任，這算不得是你父親看上的，是阿娘無意間見過一面，才與你父親提起。”

原本三四日的奔波與京中的一樁樁事兒湊到一塊兒，心中郁結，郁桃脾氣一下上來，紅著雙眼道：“那您再找個兒過去好了，我是沒這個福氣，嫁不了祖母指的段岐生，也不起這位滄州州令。”

“你勿要太過任！”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是這麼任。”

咬著，站起，眼睛紅的像兔子，“書讀的不好被人瞧不起認了，可為什麼生的什麼模樣也要被人指指點點，郁苒嫁的了段家，我卻只能遠放到滄州做州令之妻，您以為那學生平白無故上門，當真是意外嗎？”

鄭氏氣在心頭，聽見這句話卻是心中猛然一驚，再抬頭，郁桃已經帶著丫鬟離去。一下站不穩，差點跌在地上。

錢媽媽使力扶著，心痛道：“您別急，姑娘一路累著說氣話，婆子再去勸勸姑娘。”

鄭氏手撐在桌上，沉沉嘆一口氣，擺手道：“讓先呆著罷。”

郁桃泡在浴桶中，定定看著水面新鮮的花瓣，半響將淚水一，‘唰’站起。

“我要去張家找張錦菱。”

“奴婢去給您備馬車。”翹楚使了干凈的巾子披在上，喊來拾已與雀喜給梳妝打扮。

沒想白跑一趟，張錦菱不在府上，通報的婆子回話說小姐去了郊外莊子。

郁桃躺在窄榻上，吩咐翹楚改道往張家的莊子。

馬車行至莊子前，一行人下了馬車，不大不小兩進院落，依傍農莊而建。拾已捉著木門上的銅環叩響，好幾聲兒過去卻仍舊沒見人來迎。

喊車夫使勁敲了好幾下，終于聽見里面踢踢踏踏的聲響，一個黃小丫鬟探出半個頭，生查查的瞧著們，“你們是何人啊？”

翹楚從隙往里看，詫異道：“這不是張家的宅子嗎？”

小丫鬟反應許久，才點點頭：“是哩，怎麼了？”

翹楚：“你家姑娘不在？”

小丫鬟沒接話，反而問：“你們是何人？”

郁桃聽們一來一往，困倦的打了個呵欠，“我是你家小姐打小的好友，你通報一聲，別讓人等久了。”

小丫鬟又問了府邸姓氏，才慢吞吞往里去，不一會兒回來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劃開門栓的手了好幾次，才將兩扇門打開。也不知道是里頭人說了什麼，半大的小丫頭連規矩禮都規整許多，屈請們進去。

從前郁桃來過這里，隨口問小丫鬟：“你家姑娘呢？在釣魚嗎？”

小丫鬟道：“姑娘昨日里中了暑氣，人不神，這會兒在屋里睡覺呢。”

郁桃心里直搖頭，還不懂張錦菱，子骨好的淋上三天三夜的雨也不會病著，若真要病著多半是因為張夫人在府上立了規矩，人找地兒躲著呢。

走到院，才過院門，就聽到里頭掀翻房頂似的笑聲，瞅見郁桃，張錦菱挪都未挪挪，人靠在迎枕上，歡快的招呼：“唷，稀奇，京城過來的貴客，來陪我玩兩把？”

郁桃坐上對榻，看著案幾上的雕玉骰子，癟：“你都不問問我為何突然回來嗎？”

張錦菱掀了掀眼皮子，腕骨利落兩甩，掀開骰筒，定睛一瞧，指著下頭一個丫鬟大笑：“本小姐說了是小，你不信，快喝！”

丫鬟笑嘻嘻將酒喝下，眼看張錦菱興頭上正要開第二把，郁桃眉心跳了跳，手按住骰筒。

“你有沒有聽我講話。”

“聽了啊。”張錦菱往里扔了顆葡萄，看，“先玩兩把？”

“......”

當真是有眼不識姐妹清，一片丹心付錯人，虧眼從京中回來，和母親鬧了脾氣不，飯都沒吃兩口便三顧張家。

“得得得。”張錦菱了袖子下被怨念重重的目激的乍起來的手臂，揮揮手屏退了屋的丫鬟。

“說罷，怎麼了？”

郁桃手指摳著袖子，嘆一口氣。

張錦菱斟茶的手一抖，茶杯外溢出兩滴茶水。無可奈何的放下瓷壺，道：“且說吧，你那日寄給我的書信之后，又出了什麼事兒，讓你千里迢迢跑到我這兒來唉聲嘆氣。”

“我好像認錯人了......”

“什麼認錯人？”

郁桃可憐兮兮的睜著眼，瞧住，“郁苒那幅畫你記得嗎？”

張錦菱點頭：“記得啊，怎麼了？那畫的不是韓世子嗎？”

郁桃一雙眼中現出一絕，瀕臨絕境似的，“咱們都猜錯了，那不是韓世子。”

不等張錦菱說話，自言自語道：“其實我應當先問問韓世子的名諱才對，不然也不會出這樣的差錯，不過就是一個字，卻是千差萬別，要是真給人知道了，握著條命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下。”

張錦菱糊里糊涂，打斷：“不是，你能說清楚些嗎？”

郁桃抿了抿，深吸一口氣，方鼓足了士氣，“我是說，郁苒那副畫上可能不是韓世子。”

張錦菱：“......”

“你怎麼知道？”

“哦？我能不知道”郁桃面無表掏出那張紙片，“要是有人當著你的面稱呼韓世子為韓祎，你覺得是那個人喊錯了名字，還是這上頭寫錯了名字？”

張錦菱將一張紙翻過看又翻過去看，最后道：“其實你可以往好想想，畢竟韓世子尚且不知道這事呢？”

“他能不知道？”郁桃一掌按平畫像，出笑容：“你覺著我這荷包被他要走之后，我再要回來，發現畫像上的褶皺都被平了，是哪個好心人半夜做得好事嗎？”

張錦菱徹底呆住，子往前探，震驚道：“他竟然主找你要荷包？你是給他下什麼苗疆蠱了嗎？”

郁桃極沒形象的翻了個白眼，無力的癱倒在枕上，一手將枕上的蘇繡摳出邊來，自怨自艾：“果真是指不上你，我千里迢迢從京中返回平城，想著此難也只有你可解，錯付了。”

這事夠棘手，張錦菱想破腦瓜子，抓耳撓腮最后也只是從里干出一句：“其實你還可以往另一個地頭想想，不定是郁苒小時候不仔細，將這‘祎’和‘偉’寫錯了。”

“不過......”著窗外一陣，認真思索過后，兀自打了個冷戰，再轉過頭，著郁桃的一雙眼飽含憐憫。

“我覺著你此番返回，好比虎口逃生，日子一天天過去，有必要好好想想你在韓世子上種下的蠱深不深，夠不夠他在要關頭刀下留人。”

郁桃：“......”

張錦菱越說越離譜：“我看這幾日漠北在招兵買馬，要不你趁機混進去，待有朝一日韓世子結了親，徹底忘了和你這遭事，想來也不過三五年，也不算遲，那時候你再回來，尋個如意郎君嫁了。所以說呢，你這一點尚且不錯，能將韓世子這冰塊焐熱，自己卻沒有心，干干脆脆的來去自如。想來韓世子若發現，按照他這般家室與傲氣，定是不會原諒你的......狼心狗肺些呢......”

“欸？你哭什麼？”

“你是嫌漠北太凄苦了嗎？那可以往南邊去啊，嶺南一帶的荔枝吃不盡吶......”

張錦菱趴在案幾上，去郁桃臉上的淚，里不住哄著，那淚水卻像斷了鏈子的珍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拿絹帕的手僵住，“你該不會是真心了吧？”

話將說完，就見郁桃垂著頭，肩頸一聳一聳的，嗚咽的像只被落在巷子里的小野犬，悄無聲息的落淚變不時的低啜聲，最后屋中只剩下持續不斷的哭泣，似是強行抑制了著終于抑制不住的惶恐和委屈，迸發在眼淚中。

哽咽里模糊不清的道：“他、他、是不是討厭...我了，那天從......船上、上、下來，連話都沒跟我講。”

“唉。”張錦菱嘆口氣，手去的肩，正安幾句。

卻見郁桃雙眼紅腫的抬起頭，里面含著一包淚水，鼻尖通紅，全都在輕微的，淚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滾，中嗚咽：“他不理我，我又如何當世子夫人，要是費這麼大勁，連這般小小的愿都實現不了，我豈不虧慘了嗚嗚嗚......”

“......”

張錦菱面無表的收回手，拎起郁桃：“走吧，先去找郁苒問問清楚。”

作者有話說：